严冬季节，卫生局指示抓住农闲时机支援公社卫生院的计划生育工作，医院决定同时派出王大?、龚正平和邵文东三人入住不同的的卫生院。{Www。Shouda8.Com 首发 手.打/吧}出发前，汤妍妍走进王大?的房间说：“你这一走就是两三个月，还是我替你带京京吧，天这么冷他受不了。”

“我自己带吧，都给他准备好了，谢谢你！”

“你是不是对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因为不是两三天的事，不能总麻烦你！”

“那就把这个带上！”汤妍妍把一包东西递给王大?，“这是我托人在县里买的饼干，带着给京京用。”

王大?感激说：“我正为这事发愁呢！怎么县里有卖饼干的了？”

“这是华城小规模试生产的，市面上没有。外面粘一层砂糖有些甜味儿，制作再粗糙也算是饼干！”

“太好了！其实华城人一向是民淳俗厚，热情待客是这儿的传统，特别是见了大夫，待如亲人。可是他们对计划生育并不欢迎，所以对咱们也很冷漠，这是人之常情。”王大?说，“这下好了，一旦到了某个农家京京吃不习惯时可以拿出几块来哄哄他。”

王大?带着三岁多的儿子在洪家湾落了脚，以公社卫生院为据点，由不同大队的赤脚医生陪伴，每天带着京京骑毛驴或到各大队保健站或走门串户到处游动。

天真烂漫的京京骑在毛驴上精神十足格外高兴。走着走着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指着驴背惊奇地说：“爸，您看，它长了一身白头发！”

王大?说：“驴身上长的是毛，不是头发！”

丁赤脚医生笑着说：“王老师，你的娃乖巧得很！”

“京京，记得爸爸教给你的《春晓》吗？背一下给丁叔叔听！”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背完了《春晓》，京京说：“我还会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丁医生赞叹说：“北京的娃真了不起啊，这么大点儿的碎娃娃就能得很！”

“京京，叔叔夸奖你呢，说京京有本事！给丁叔叔唱一段现代京剧杨子荣吧！”

“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

唱完了，京京自己欢快地鼓掌。

“还鼓掌哪，唱的是什么调啊？”

“我还想唱一个！”

“想唱就唱吧！”

“我忘了，爸爸提醒我该唱什么了？”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不是！”

“是‘临行喝妈一碗酒’？”

“不是，不是！”

“那是哪儿一段啊？哦，‘穿林海过雪原’？”

京京有些不高兴说：“不是，您不提醒我，您一提醒我就知道！”

“到底是哪一段啊，你脑子里想什么我哪儿知道啊？”

京京更不高兴了说：“您知道，您肯定知道，就是不告诉我……”

丁医生看着父子俩不解地问：“王老师，你咋个人带孩子，女人呢？”

“他母亲在山西工作，身体不好。”

丁医生说：“你们北京人就是这样，咋不在一搭尼工作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说不清楚，听天由命！”

“王老师，你也信命？”

“咋不信？你看我的命就摆在这样儿，过去我一点儿都不信，其实

信不信没有啥不同！”

丁医生的兴致提高了说：“不在一搭工作，你们咋见面？”

王大?说：“一年有一个月的探亲假。”

丁医生不相信说：“我看你跟我差不多，也不过三十几，一年才跟

婆娘在一搭尼一个月咋行哩？”

“咋不行？你的情况咋样？”

“我十七娶媳妇，跟她分开时间再长也就两三天，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子，开春儿又该生了！”

“你真有本事，再不计划可不行了！这次生完了打算咋办？”

“生了再说！”

“还生了再说哪？现在就得想清楚，干脆我给你做结扎吧！”

丁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王老师说实话，男人结扎了还能干男人的事么？刚三十几，做不成咋办？”

“哎呀，咋做不成？别担心啥都不影响！结扎了就彻底放心了更加得劲儿！你先做个表率现身说法，也好给别人做工作，你看咋样？”

京京骑着毛驴，东看看西望望，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背诗词，一会儿又不成调子地唱现代京剧里的词句。王大?和丁医生在毛驴旁边走，有说有笑无所不谈。

说着说着，丁医生把王大?带进了一家的窑门。王大?先找一个光线较好的地方，搬了一个小凳子，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和一个本子对京京说：“爸爸该做事了，乖儿子听话，照书本儿抄写十个字，一个字写十遍，听明白了吗？”京京看了看爸爸点点头。

晚饭后，丁医生对男主人说：“这几天睡觉离她远些别碰她，要发

生感染就麻达了！”

“啥感染？别唬我！”

“瞧，你又不信，这是王医生让我嘱咐你的，又不是刚娶媳妇就

忍几天，要注意啊！”丁医生说，“王老师瞧见了吧，乡里么工作难做得很，嘱咐也没啥用！”

“这就需要你以身作则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王大?说。

“咋又说起我来了？”丁医生摇摇头，“王老师今儿太晚了，跟我到大队部睡吧，炕热热儿的；明儿一早我再送你。”

早上京京醒来，伸出小手似乎在摸什么东西，有气无力地叫一声爸爸，用手指指头又指指肚子。王大?摸了摸他的头，自言自语说：“这窑里不热，怎么出这么多汗？”又摸摸身上，“啊！怎么回事儿？全身是汗！”他赶紧用毛巾把京京身上的汗擦干，又试了体温不高。

王大?正在纳闷儿，突然京京有些恶心，一会儿又拉起了肚子。他一边忙着收拾一边寻找原因。是吃了不洁的东西，小孩子不能承受。突然想起“灭虱灵”是不是有问题！“灭虱灵”是有机磷制剂，剂型就像粉笔，把它涂在领口、袖口、内衣、内裤和被褥的缝隙等地方，涂得越多灭虱效果越好。哎呀，有机磷是做杀虫剂用的，属于剧毒类，可以通过皮肤、黏膜进入人体，特别是睡在热炕上时，皮肤的毛细血管呈扩张状态，尤其是细嫩的皮肤更容易吸收。没错！就是“灭虱灵”闹的！

想到这儿，他赶快拿出一片“阿托品”[注1]掰下四分之一给京京吃了。见京京没再恶心，又给他多喝些水，把毛巾蘸湿轻轻地反复给他擦身（促使毒物从皮肤排出体外）……

一个多钟头过去了，京京的精神明显好转，这时他才放松下来。尽管还心有余悸，但还是感到万幸！如果中毒严重，即使抢救及时也不一定能保住性命，何况在交通极不便利的荒山野岭啊，真得感谢上苍！

这一天，朱医生来接王大?，把简单的医疗用品和京京放在毛驴背上走出卫生院。走着走着，面前是一片结了冰的水域。朱医生赶上来牵着毛驴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行走，突然毛驴足下打滑跌倒在冰面上，京京差一点儿被甩下来。王大?跑过去喊：“京京抓住缰绳，爸爸在这儿，别怕！”

朱医生拉住毛驴的笼头一边拉一边吆喝：“得球，得球！架，架！”毛驴听到连连的吆喝声试图爬起来，但由于踢下太滑吃不上力，挣扎好长时间也站不起来。朱医生说：“王老师，你来前边拉住笼头！”

王大?一手扶着京京一手拉住笼头，朱医生用力向上拉毛驴的尾巴同时大声吆喝，毛驴竭尽全力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站起来。京京紧绷的脸放松开来，王大?说：“京京真勇敢，不愧为男子汉！”听到爸爸的表扬，京京开心地笑出了声。

刚走过结冰的水域，突然一股寒风吹来，紧接着天慢慢变得阴沉。

“这天咋了，刚才还好好的？”王大?问朱医生。

朱医生回说：“晓咋了，这搭的天就是这样一会会儿就变，可能该来寒流了！”

“寒流一来，这山里就更冷了！”王大?自言自语说。

京京说：“爸，寒流家在哪儿？干嘛到这儿来？寒流妈妈来吗？”

“寒流自己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没有妈妈！”

京京不解地说：“您又哄我，没有妈妈谁管他呀……”

走过一段谷地，沿着坡道开始上山。他们吃力地爬到半山腰，一间罕见的房子孤零零坐落在一块狭窄的平地上。

走进房子，王大?仔细打量：房子有框没门，多处破损的窗户纸随山风不停地摆动。靠窗子的炕上没有炕席，中间铺着一张未经过熟化的老羊皮，地面上放着一口带有裂纹的大铁锅。王大?问：“看来这搭好长时间没住人了，以前是做啥用的？”

“有时候社员在这搭开会，在锅里烧火取暖。我动员了几个人，就在这搭给她们放环。”

王大?表示惊讶：“在这儿？这搭环境太差了，能不能找一个稍好点儿的地方？”

朱医生突然愣了，原本带有成就感的他，情绪顿时低落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那咋办，都安顿停当了？”

见朱医生为难的样子，王大?也为难起来。他想，当前卫生局和医院在放置避孕环的问题上，对环境并没有提出什么具体要求，也没制定什么的常规，在医院也从未因放置避孕环出过什么事；就连上门手术都没有什么具体规定，不也打破了条条框框嘛。既然人家已经安排好，可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环境是无法改变的，怎么能挑挑检检呢？再说了做不做可是对计划生育政策的态度问题！

想到这儿，王大?犹犹豫豫地取出了广口瓶，又倒入了新洁尔灭[注2]，把放环取环用的钩钩叉叉放到瓶子里浸泡，然后脱下自己的棉衣把京京裹起来放在炕上说：“乖乖听话，爸爸该工作了，你靠墙好好坐着可不能乱动！听明白了吗？”京京看看爸爸的脸点点头。

没多一会儿，朱医生领进一个农妇，王大?问：“年龄多大？有几个娃？”

农妇笑笑说：“今年三十七，有六个娃。”

“哦，比我大一点儿。最小的娃多大？”

“刚过满月。”

朱医生说：“她积极拥护计划生育政策胆子也大，所以把她排在第一个。”

王大?点点头说：“拥护计划生育，好啊！”他指了指铺在炕上的老羊皮，“上炕躺在这搭，把媾子[注3]朝外。”

农妇躺下来，朱医生帮她调整好位置和姿势，王大?把一块无菌单铺在老羊皮上说：“尽量做得无菌吧！”

按操作程序先后用碘酒酒精将局部擦拭消毒，然后用窥阴器扩开**并固定好，再用宫颈钳钳住**颈，拿起已经结了冰的探针和放环叉互相敲打除掉冰碴，将冰冷的探针轻轻地放入了**。王大?说：“首先要探测**内径的大小，在放环时好心中有数。”他拔出探针看看探针上的刻度，再将金属避孕环放在放环叉上，“放环时要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往里送……”

他一边操作一边给朱医生讲解操作要领和注意事项。突然农妇叫喊：“医生，肚子疼！”

“别乱动！”他看了看放环叉上的刻度，啊！已超过了探针探测的数字。怎么手上一点儿遇阻突破的感觉都没有？情况不好，一定是避孕环穿透了**。一时间脑子里快速浮现出下一步如何处理：用取环钩探寻避孕环并将其取出？不行！这样很可能会伤及肠管，后果会更加糟糕，万万不能！他把送环叉退出来……

天阴沉得越来越厉害，不一会儿屋外飘起了雪花，一股股寒冷的山风通过门窗飕飕吹进屋，农妇全身不停地抖动：“医生，冷得很！肚子疼……”

王大?匆忙取出一支仙鹤草素快速打开安瓿，拿出注射器抽吸药水。啊！针栓和针管已经冻在一起没法抽药。他说：“朱医生，快想办法加温！”

朱医生急匆匆出门从山坡上拔下一些干草放在破旧的铁锅里点燃。注射针管经过烘烤解冻，迅速把药水吸出来给农妇注射。注射了止血药，挖个大成说：“立即组织人力送卫生院！”

没过多时，不知朱医生从哪儿叫来民工和农妇的丈夫，快速会集在一起把农妇平放在门板上，大伙轮流抬着门板以尽快的速度艰难地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

雪越下越大，焦急的人群在鹅毛大雪的伴随下走了几个小时，终于将农妇抬到了卫生院，直接送进手术室。

不一会儿，柴油机轰隆隆的转动声响起来，手术室里简易无影灯照亮了手术台。王大?主刀即刻给农妇剖腹将避孕环从**后面取出来，同时做了输卵管结扎。他说：“好像有一点点渗血，应该探查一下**受伤的部位，看看是不是需要处理。”

同台助手问：“是不是得用缝线穿过**肌做牵拉？”

“对，只有把**提起来才能做进一步探查。”

器械护士把穿好了粗线的大圆针递过来，王大?用针穿过**肌将缝线往上一提，一下把**肌豁开了一个口子。他自言自语说：“**肌是十分坚韧的，在关腹前做全面检查都要这样牵拉，根本不会发生损伤。今天怎么像豆腐渣似的这么糟脆！是不是刚生过孩子的缘故？看来即使找到伤处也不能缝合。”

助手说：“估计伤口不大，**一收缩伤口就会自然闭合。”

“没办法就不查了，注射一针宫缩剂！”

术后，王大?和护理人员把农妇送进简易病房。安顿好了农妇，他怀着愧疚对农妇夫妇说：“怪我技术不好操作粗心，给大姐造成伤害。给您家带来意外麻烦，我给你们道歉！”

淳朴憨厚的夫妻俩什么话也没说。

王大?托人买来红糖再次走进病室对农妇夫妻俩说：“我也没啥好东西，这点儿红糖给大姐补一下吧。”

几天来，王大?一天几次到病室查看农妇，夫妇俩没提出任何要求和异议，伤口如期愈合拆线回了家了。

对意外情况，王大?及时向卫生局做了书面汇报，并在电话里反复表示：“我坚决反对这样做，一点儿条件也不具备，再不能这样儿干了……”

从此，王大?带着孩子在洪家湾卫生院住下闭门思过，情绪极度消沉。这不只是自己的名声和脸面问题，还给人家无辜的人带来伤害，怎么对得起人家！今后的工作又该怎么把握……仅仅几天时间，他明显消瘦下来。院长过来安慰他说：“王老师，别总想这个事，谁都知道咱们这搭的条件不好……”

这一天，他感觉全身乏力还有些心慌，除了进食少哪儿也不疼，也没有特别不适。自己摸摸脉搏，心率比平时略快一些没发现其他问题。下午一连几次大便，自觉有些头晕。偶然间发现自己大便的色泽又黑又亮，使他大吃一惊！这是典型的“柏油便”，虽然腹部没有明显疼痛，但这说明胃或十二指肠溃疡出血了！

王大?心里明白，这是长期精神紧张、工作劳累、生活饮食毫无规律，特别是近日心情郁闷不畅造成的。唉！屋漏偏遇连阴雨，母亲的身体和邓玫玫的病已经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现在自己又成了这个样子。“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真是至理名言！

晚上，院长过来看望王大?说：“你的情况已经向卫生局汇报了，局里说这搭生活条件不好，对你的治疗和生活都不方便，决定让你回二院。好在沿线班车在这搭有站，明儿我送你上车。我跟局里说了，请领导派个人到车站接你，再帮你买好第二天到曲水庄的车票……”

王大?愧疚说：“真对不起！我的工作没做好，反而给你们带来麻

烦……唉！也怪我身体不争气……”

“别说了王老师，你带着孩子满世界跑，实在不容易……”

注释1：阿托品可以对抗有机磷中毒时所出现的症状。

注释2：一种灭菌消毒液。

注释3：屁股、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