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已升高。天亮开始后悔了，后悔昨晚没有外出寻食，后悔守护她的时间太长，后悔自找麻烦，救出这个累赘……

……要是一直没东西吃，夜里寒气一浸，小孩绝对挨不到明天。

刚想到这一点，天亮就猛地昂起头，一瞬间抛掉所有杂念，他决定出去搜寻适合小孩食用的东西。

城市里常有坍塌的百货公司，运气好的话会拣到奶粉罐，或者盒装牛奶，天亮曾经撞上过这种好事。虽然是变质食品，至少比蟑螂糊糊更易为小孩子接受。打定了主意，他把珍珠放入断裂石板垒成的洞坑里，用布条拴牢她，放倒桌子遮严。做好防范措施后，他走出了小屋。

入城寻食自然不能带着珍珠，一来节省体力，二来遇到危险容易逃脱。天亮是这样考虑的，可是走了几十步后，他心底忽然冒出阴冷的念头。

算了吧，那些不过是借口，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想带那小孩！

天亮甩甩脑袋，认为自己饿昏了胡思乱想，但那念头却缠上心来，越发变得清晰。

――这不是觅食，而是遗弃，他跨出屋子就没想再回去！

念头纷起如潮，他开始诘问自己，凭什么要救人，他救得了谁？千辛万苦亡命奔逃，到头来只是让小孩多受几十个小时的活罪，这算对她好吗？或许人家的妈妈就盼女儿生死相伴，一起步入天国，却给他弄得阴阳相隔了，这算是做好事吗？他一咧嘴，疲累和疼痛袭遍全身，淌血的脚板似乎也在责骂：做好事？傻瓜！

是够傻的，扔掉一车的美食，换来多一个人受苦，天亮叹了口气。首发

他仍在往前走，找牛奶的劲头还没耗光，还在驱动双腿。不知不觉他走出一百多米，忽而站住了，望着瓦砾堆发呆，象被一道闪电击中头顶。

哪里去找百货公司？他忽然想到，大城市的废墟成千上万，找寻具体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还要拣到牛奶奶粉，简直是大海里捞分子原子了！

这情形，就象穷疯的人走出家门说：“我今天要中个头奖才回来！”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想法么？

天亮慢慢笑了，笑容狠决而凄伤。沉重的现实摆在眼前，最终压灭了救人的热情。行了，完结了！他心意已决，各安天命吧，当下还有比“各安天命”更仁善的行为吗？没吃掉小女孩已是大发慈悲了，绝大多数人都那么做！他天亮没吃过人，是因为总处于“被吃”的地位，现在一块嫩肉摆在眼前，居然要白白放过……好了，他命令自己不准往那条思路上深想，还是网开一面吧，他决意折中而行，既不吃人也不救人，他下决心不再回小屋，他要离开小女孩自寻生路，作为告别仪式，他最后一次向珍珠的位置回望。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望见一个人影朝小屋走去。

那人是个病汉，弓腰驼背，头上垂下几条旧纱布。可能是自认虚弱斗不过天亮，所以等他走远了才靠近小屋，看看有没有残羹冷炙剩下。小女孩珍珠察觉有人走近，大声叫起来：“天亮，天亮……”独自在屋把她吓得噤若寒蝉，对同伴的渴盼又令她变成欢快的小鸟。

病汉一愣，接着俯下身，飞快的翻刨起来。

“喂！”天亮大喊。

喊声没惊走病汉，他那双手很有劲，屋顶掀开铁皮，把小女孩整个拉了出来。

“喂喂！”天亮向这边跑。

那人明显力气大胆子小，宁作小偷不作强盗，听到背后的喊声，扛起小女孩掉头就跑。

天亮紧追不舍，抛弃珍珠的千条理由，一忽儿从脑袋里清空了。他心如火烧，惶急不安，好象心肝五脏被污秽的怪物盗走，脑中不断浮现可怕的结果――别说伤害，只想想那双经常撕扯死尸的臭手接触小女孩白嫩的皮肤，他就如梦魇般惊悸，如被万根钢针刺穿身体…...一定要追到！哪怕入海底，上火山，追到地狱最底层！他翻来覆去的默念，好几次失足摔倒，力竭难支，小女孩“天亮，天亮！”的叫声又象勾魂号角，唤起他继续狂奔。

跑过两个街区，天亮弯下了腰，借着废墟的弯角略作隐蔽。他留意到垃圾堆里满是奇形怪状的人，有畸形的，有残疾的，有四肢五官健全的，全都面带凶色孔武有力。

糟糕了，忙中失察，他竟然跑进了人群聚集的高危地带！

然而，当那群人发觉天亮跑速很快时，凶恶脸色就被麻木的表情取代了。

跑得快意味着强健，强健意味着难对付。很久之前非洲草原上羚羊经常高高跃起，让狮子看到自己有多么健壮，多么难捉，从而使捕食者放弃捕食――天亮的表现就收到这种效果。

那病汉没有发现天亮，或者没想到他敢追来，注意力只放在前方的事物上，兴奋的大叫：“休斯敦之王！休斯敦之王！”

街道拐角处，一块空地中，高坐在破桶上的人喝叱：“吵什么！”

病汉大步跑近，扑通跪倒在前，双手托着小女孩往上递，气喘吁吁的说：“休斯敦之王，看，你看。”

被称作“休斯敦之王”的人是个彪形大汉，左手拿条当鞭子用的粗绳，右手夹根发霉的雪茄，一身破烂皮装，腰里别着一把大口径手枪，肩上斜挎子弹袋，形象?邋遢，但气势凌人。

再凶暴的群体都有一个首领，由最强悍狡猾的成员担当，订立规矩并掌握生杀大权。“休斯敦之王”就属于这类角色，听名号还很可能控制着城里大片区域。天亮深知人群里的法则，知道这些“魔王”有多可怕，一看那人站起，立即缩身藏到断墙后面。

“嗯，很好，很不错，你今天立功了。就升你当……”休斯敦之王打量小女孩，对病汉的奉献很是满意，随口封了一个官名，“就升你当‘市容整顿委员会主席’，以后不用每天东翻西找，你这条癞皮狗，等着吃现成食吧！”他说。

病汉连声谢恩，四周的怪人围了过来。休斯敦之王觉得有必要当众讲两句，借以彰显威德，于是站上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