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李兰芳
48床是一个兴山患者。被同村一个司机碾翻在地,在兴山医院治了几天后,腊月二十八转到宜昌,被11病室的人笑话为是赶到这里过年的。我挺欣赏他的姓名――李兰芳,听起来挺有含义的,我以为他的名字是南方,那片广袤的土地令人心驰神往。等我配上眼镜,从床头标签上发现他却叫兰芳时,又想是否是像单前芳,刘兰芳似的,富有另一种韵意,他的女儿告诉我,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是“芳”字派,我大失所望,想想也好笑,一个兴山古夫镇的农夫,还能有多少文学造诣?只能怪自己太富有联想了。
李兰芳是一个消瘦的男人,50岁,失血过多,面色憔悴,有些苍白无力的感觉。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我几乎从没听过他说话的声音。元宵节前,他几乎整天躺在床上,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输液管发呆。他的肠胃不好,只能吃稀饭,儿子曾帮他买过一听蒙牛牛奶,结果拉稀不止。医生用尽办法,甚至会诊,最后几颗黄连素解决了问题。我出院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到卫生间解手,扶着胖老婆在外二的过道里慢慢踱踱步了。看来他是相信我的信念;依靠自己,坚定信心,加强锻炼。
老李的胖老婆无疑是这个病室里最无能,最愚蠢的女人了。每天早上最早起床,霸着卫生间好长时间,结果全是为自己梳洗打扮;老李拉肚子,控制饮食,别人送的饼干,水果,还有饭菜,都使她大快朵颐。我曾经吃惊的看见她一口气吃下四节香蕉,再吃下几块糕点,动作之快,令人折服;其余时间就是打瞌睡,坐着能睡,趴着能睡,躺着更能睡;清醒的时间喜欢和别人拉家常,不论你是否愿意,她能站在你面前噼噼啪啪说上好久,是一个典型的没有文化,头脑简单的农村妇人。
老李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在温州,大女儿在兴山电信工作。长得挺秀气的,红色长羽绒大衣,皮靴。到底是昭君故乡人,脸色白里透红,举手投足之间显得十分雅致。这可能就是老李的胖老婆所说的那个刚结婚的女儿。“女儿把情钱拿走了,我只得了一本帐本。”女儿对父亲的感情深多了,喂饭,洗脸,买东西,显得体贴大方。最苦的莫过于那个肇事司机,三天两头跑来交钱,还咕噜着说老李也负有责任,说还有第三方。不管怎么样,老李正在恢复健康,这是最值得高兴的。
14.贾云龙一家人
49床的贾云龙是五峰湾潭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27岁,长得还是挺精神的。他有一件‘大洋摩托’的夹克服,这大概就是他曾经的爱骑。他就是骑着大洋摩托在走访学生家长的路上出的车祸。他摔得很厉害,她妹妹后怕的说:“脑浆都摔出来了”。出事之后,五峰的医生有些束手无策,还是贾云龙的干爹提醒,才长驱大半天,从五峰赶到宜昌,这才救了他一命。
贾云龙的面部从头顶一直到鼻梁,斜斜的爬着一道长长的可怕的疤痕,他的脑浆都摔出来了,应该是颅内受伤。他脖子上的伤痕证明他曾经被切开气管。他是11病室入院时间最长的病人,已经一个多月过去,除夕夜就在医院度过的,还有两万多块钱的治疗费用。看来命是保住了,只是右手失去了知觉,不会说话,[也许是不愿和别人说话]。只要醒着,贾云龙就睁着茫然的眼睛观察着病室里的一举一动。
他能听懂所有人的话,有时会一个人悄悄的发笑。自从开始高压舱治疗,理疗医生每天都来进行脉冲治疗和干扰素治疗以来,贾云龙已经能自己坐起来,突如其来的,经常吓人一跳。他上身穿一件他妹妹买的条纹睡衣,下身光裸着,长得茂密的**和发育良好的家伙一览无遗。他已经丧失了羞怯感,十分坦然的裸露着。他有时是哗哗啦啦的小便;有时是坐在支架上解大便,哼哼哈哈的,把整个病室弄得臭气熏天。更多的时候就只是简单的坐着,木然地望着窗外那棵塔松绿意盎然的树梢发呆,一不留神,他又悄悄的躺下了。
贾云龙的父亲被全病室的人尊称为贾老师。他也真是一个老师,和儿子不同,他是中学老师。微黑的脸庞,国字脸,背头,眼睛炯炯有神,端正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角,是一个很标准的英俊男人。贾老师与我同庚,比我大几个月,把我叫做“王同志”。我想是因为我是城里人的缘故。病室里习惯晚上11点左右熄大灯睡觉,一觉醒来,已是凌晨时分,昏暗的灯光下依然能看见他抚卷长读的身影。清晨,打开水的勤杂女工把人们闹醒,睁开眼睛,贾老师那身皮夹克就已经在病室里晃动了。
贾老师信命,说,52年生人都很苦。正值读书时候,特殊时期开始了;好不容易熬到结婚生子,又碰到计划生育。他认为儿子的不幸也是他命中的灾难。他告诉我:“算命的说过,我59岁是一大劫难。”他很认真,很虔诚。我有些不以为然地劝解过他:“与其畏惧将来,不如把握现在。”他笑着连声称是,又发出爽朗的笑声。
事实上,贾老师是很豁达的,是很开朗的。一日三餐总有一杯山里的苞谷酒相伴,二两左右,不知是一些什么下酒菜,他就这样摇晃着头,将酒喝下去了;想抽烟时,就会走到电梯口的那排塑料靠椅前去过烟瘾。他衣着虽然简单,却穿得整整齐齐,颇有为人师表的风范。贾老师负责除了做饭以外的对儿子全部的照料工作。问寒问暖,关怀备至。令我回想起1968年的那个酷暑,武汉月湖的那家招待所里,父亲不也这样照料过我吗?心头一热,父爱之伟大可见一斑。
我提醒过贾老师,要尽快地扶着儿子下地走路,“越早越好”,我强调说。否则一旦错过最佳时机,将后悔莫及。贾老师却不及为然,他相信儿子一定会走路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到时候他自然就会走了”。我无言以对,只能盼望命运之神能够眷顾他的儿子,使贾老师的美梦终将成真。
贾老师是一个有着三十多年教龄的初中老师。他既有为人师表,处事严谨的一面,也有诙谐幽默,叫人哭笑不得的一面。他有对46床那个姓李的小男孩的拼音进行辅导的一丝不苟,也有照料儿子时那种无微不至,还有对病友们的问寒问暖,他和我闲谈时告诉我,湾潭从来没有出过百岁老人,最多的只到99岁。我恭维他打破这个怪圈,他连连摇手:“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贾老师对我妻子称赞有加,说她是“女强人”,说她是“文武双全”。我有些好笑了,当然,和他那个体态早已变形,似乎更关心她自己的老婆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别了。贾老师好像很少到宜昌来,对新事物,新思想显得很好奇。征得老婆同意以后,决定买一部手机。我郑重地向他推荐诺基亚的一款助销机型3100,打电话,发短信样样行,价格只要500元。贾老师的回答差点没让我晕过去:“那它能唱歌吗?”天哪,贾老师居然想要手机上还要附带MP3!真是真人不露相,叫人大吃一惊。
医院的时间是最充裕的,贾老师最多的时候都是在看书。报纸自然是一页页仔细翻过,从《楚天都市报》到《三峡晚报》,还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人民检察报》;小册子不少,《故事会》,《兵器知识》,什么都看;他最得意的就是买了一本《今古传奇》。说是小书摊上根本没有,我看了一下封面,从台湾总统府到大陆中南海,全是所谓政治内幕,居然把**列为反对**的第一干将,不知是谁写的,难道连**舔**的马屁不成才匆匆反对**的事实都不知道吗?不过我却知道了,《今古传奇》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武侠版,一个就是贾老师买的这种戏说历史的史料版。
贾老师有一个年轻女儿,[他一男一女,叫人羡慕],圆圆的脸蛋,容貌端庄属于那种比较经看的一类。最叫人敬重的是,哥哥车祸以后,她拿出了自己积攒的七千多元钱,这是她全部的私房钱,也是她对以后生活的期待,她全部放弃了,的确不容易。从湾潭到五峰,再到宜昌,她一直照料父亲和哥哥的饮食,还帮着给哥哥喂饭,端茶倒水,削水果,洗衣服,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花季女子能做到这一点,确实难能可贵的。
我们叫她小妹妹,正是含苞欲放的年华,笑得甜甜的,有些浅浅的酒窝。她每天就睡在哥哥床前的一张从家里带来的木躺椅上,晚上十点以后就销声匿迹,早上起来,钻到卫生间里磨蹭半天,又站在大玻璃幕墙前打扮好久,一转身,嘿,美兮笑兮,出水芙蓉似的,给人全新的感觉。不过发起脾气来还是挺厉害的,她和她父亲的一次争吵,其激烈程度把全病室的人都搞得目瞪口呆。
白天她总是忙忙碌碌的,要做三顿饭,出去买菜,到夷陵商业城改牛仔裤,病室里总能看见她穿着浅红羽绒服的身影。闲下来就坐下来,一个人静静的嗑瓜子,声音很响,很脆,是那种今年春节期间颇受欢迎的黑色,小籽,六块钱一斤的葵瓜子。她嗑得很精心,不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神情好看极了,神秘极了。
从她父母的口里得知,她曾在宜昌的一所美术学校学过三年美术,后在桥边的一家厂里当过描图员,慢慢的,女孩也有每月千元的工钱,但她不满足,决定转行学美容。已经决定春节后就到鹤峰拜师学艺。贾老师还在犹犹豫豫,女孩的母亲却很支持,说是学到手艺在身,以后自己独立一些,不会受男人的欺负。我却有些担心了,很小心的,很注意用词的向那个体态臃肿的像河马的女人说出担心的理由。那些挂着美容院,发廊的背后,几乎全是****的龌龊勾当。
妻子和她五姐看上了她,想把她和在深圳打工的侄子永华做媒,她们是很干脆的,直接把她叫过来询问情况。女孩子涨红了脸,羞答答但很明白,坚决地?与了拒绝。几天以后,来了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来访,女孩子招待得十分热情,那才叫含情脉脉,风情万种。她说是以前的同学,到深圳打工去的。那张木躺椅当晚没有女孩的身影,她没有回医院睡觉。我就有些犯疑,找贾老师一问,三个人中那个相貌英俊,举止拘束的小伙子果然是她的男朋友。秭归人,移民子弟,但从相貌和年龄上看,妻子的侄子还是稍逊一筹的,也难怪女孩子拒绝的如此轻松。
来替换小妹的自然是她的母亲,贾老师的老伴。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遐想过风流倜傥,性情豪爽的贾老师的妻子如果不是一个“藏在深闺人未识”的美人儿就是仪态端庄,举止文雅的大家闺秀,结果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只是一个难看而臃肿,愚蠢而无能的山野村妇,就是那种闭着眼睛在路上一抓一大把的极其普通的女人,甚至感觉太过于低下了。
贾老师对他的糟糠之妻赞扬有加,总是夸她是内当家。那女人却也不谦虚,逢人就说:“如果不是我汇钱来,看他们在这里怎么办?”这个女人来后,女孩子就走了,而这个当母亲的似乎对儿子不太关心,每天只是做饭而已,其他时间就坐在一边独自吃水果,或者和48床老李的胖老婆拉家常。
贾老师更忙了,每天忙得团团转。早上理疗,11点高压舱,下午输液,以前的那种悠闲,从容,慢条斯理都不见了,紧张极了。我曾经在女人面前着力表扬她的女儿对父亲的帮助,对哥哥的照料。贾老师的老婆似乎听不懂我的话外音,依然扬着她那张类人猿般的大脸,莫名其妙的点着头,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她的苹果。那才叫无可奈何呢,不过,愚蠢不也是一种防御工具吗?
15.陈氏兄弟
靠在我病榻左侧的是50床,一个从万县[如今早就改为万州市了]分水到宜昌打工的小包工头。他叫陈明权,30来岁,春节前的一个晚上,突患头痛,越来越厉害,即来医院,诊断为脑部血管畸形,进行了分流术以后,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依然需要到武汉进行伽玛刀根治手术。
刚开始,他们只知道不是同济医院,元宵节前一天,陈主任才说明是广州军区陆军总医院。那不就是我所熟悉的原武汉军区总医院吗?于是我大为推崇,十分看好。在我的心目里,武汉军区总医院无意是中南地区一所最好的医疗场所。四十多年前,这家医院曾经成功的挽救过我的生命,二十多年前,又成功地用冷冻术治好了我儿子额头上的血管瘤。我对这所医院始终存在着感恩戴德的心理,始终存在着温暖圣洁的回忆。如今这个男人也要到那里去了,虽然我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我还是坚定地相信,武汉军区总医院一定能够用伽玛刀治好他的病。
我不喜欢陈明权,一则是他长得十分凶残,相貌很横蛮,冷冰冰的眼睛,透露出警戒的眼神,狮子鼻,招风耳,一张有棱角的嘴总是惦记着吃饭,由于动过脑部手术,手术前花20元钱剃过一个光头,一个月过去,已经长成板寸了,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虽然我们距离不过咫尺之间,我却始终没有听清过他的一句话。
刚入院的时候,我曾认为病魔使他已经丧失了自理能力,但很快的,我就观察到他实际上依然活动自如,然而,他却十分愉快地接受他妻子的喂饭,乐意支配他的哥哥,要求他哥哥给他端屎端尿,十分坦然地在一个王老吉的饮料罐里把尿拉得声音很响。我发现他最喜欢他女人给他擦身,惬意的,舒服的,全身**的暴露在众人面前。令人惊讶的是他还主动地提出要求,擦洗他的生殖器,硕大的,隆起的,黑色的,包皮的,看上去丑陋极了。临去武汉的前两天,他在自己的女人和哥哥的搀扶下,走到卫生间解了大便。一个勤杂女工碰巧目睹了这一切,惊奇的叫道:“他解了好大一摊。”全病室笑成一团,空气里一片臭烘烘的,能走动的人都跑到外面去躲躲。这更证实了我开始的判断,他只是喜欢让人伺候,也乐意看见他人为着自己忙得焦头烂额。
我不喜欢陈明权,还在于他那种近乎病态,贪得无厌的本性。我真佩服他对食物的爱好,他的第一爱好就是吃。他的妻子几乎从早到晚都在病床旁边用一个小电饭煲给他煮东西吃。米饭,汤团,面条,白菜,萝卜,腊肉,其中还不包括他哥哥在外面给他买来的包面,馒头,面皮,饺子,等等,等等。病室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腊肉浓郁的怪味,作为讨厌腊肉的我来说,在这十五天的住院过程中,最大的痛苦不是来自**,而是那一股股,几乎连绵不断,令人作呕的怪味。
这个男人的确能吃,每顿两大碗,每天要吃四顿,食欲好得惊人,不论是白菜,萝卜,还是牛肉,香肠,统统都是“三光政策”。他恶狠狠的骂他的老婆:“把那些腊肉,香肠煮给老子吃。”他还向儿子要瓜子吃,儿子把恰恰香瓜子抓一把放在他的手上,他磕得飞快,就那么躺着,随口乱吐,被窝里,床单上,嘴巴边,瓜子壳狼藉一片。他向他哥哥要烟抽,我好意制止,他却咕噜着骂道:“管你屁事。”
我不喜欢陈明权,还在于他对至爱亲朋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冷酷。逢年过节,回老家看年迈的老母亲,居然心安理得的“什么东西都不买”,他哥哥这样告诉我们。他们已经把家搬到女方的地方。两口子在宜昌打拼,却把一个上中学的女儿寄养在乡下的女方的姐姐家,如果是儿子呢,相信定会是另一种待遇了。
从他们全家的言语里听不清陈明权在宜昌是否发了财,只知道他租住在西陵一路上段403厂附近,给三峡大学做工程。这次患病,已经花去两万多元,陈主任告诉他们,到武汉做伽玛刀,还得一万多。我有些苦笑了,医生说得何等轻巧,手术费用实际上是小头,接踵而来的住院费,药费,诊疗费才使大头呢。
我出院的那天早上,他就乘车到武汉求医去了,病室里少了一个热闹点,加上我下午也要出院,贾老师有些伤感,感叹他还要在这个病室呆下去,我夸张地说:“下个星期小贾也要回家了,。”这才使他稍稍宽心。那天,贾老师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说50床不吉利,前一个是个脑部肿瘤患者,临上手术台前,整整吃了一夜的东西,“就像知道去死似的,”贾老师叹息道。那个人果然没有走下手术台。天知道这个来自五峰大山深处的老师是否有所指的。反正他说今天晚上就睡我这张床,他指着空着的,已经被勤杂女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50床说:“这床死过人,不吉利。”
陈明权的哥哥在得知他患病的消息后,连夜乘水翼船[他说是“快艇”]赶到宜昌,带了一千块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他苦笑着说道。他总会满足他弟弟的要求,一碗包面,些许牛肉,还有吃的零食。他自己每天要抽一包多烟,抽的是那种便宜的,两块五一包的[红金龙]。
病室里的人都叫他“老大”。为了弟弟,星夜救驰,兢兢业业的服侍弟弟一月之久。面对弟弟的百般刁难,忍受弟媳的冷嘲热讽,依然任劳任怨,始终如一,在当今这个社会里,的确是难能可贵的。他的行动始终感动着我,扪心自问,我不如他,我的至爱亲朋也不如他。就如同洪战辉带着妹妹上大学那样,老大的事迹也是足以感动中国的。我起初想向《楚天都市报》的《宜昌新闻》提供线索,却被他的弟媳的态度吓住了,之后不了了之。但我确信,老大那可贵而朴实的行为,憨厚而诙谐的面容却是我这一辈子永难忘怀的。
老大已经四十多岁了,长脸,眼睛里总带着慈祥的笑意,喜欢和别人交谈,他说是“摆龙门阵。”他比他弟弟瘦多了,除了坐在弟弟床前,给他梳头,挠痒,端屎端尿,倒茶喂饭以外,不论谁有难处,只要一声“老大”,他就会满面笑容的出现,和其他亲友一起喊一二三把病人抬上推车去检查,去手术,去做高压舱。
与老大相处久了,会发现这个至今尚未婚配的男人事实上有些木讷,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他跟着别人做工程,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印象最深的地方有二。一个是郑州,“火车站大得很,”他满脸都是崇拜;第二个是武汉,“下车以后下雨,路又远,把我们走惨了,身上淋得湿透,”他在沮丧的摇头。老大告诉我,他现在带着母亲,两个人只有一亩多地,种地还要向别人借牛,“还要割牛草,”他有些失落。家乡有人打电话下来找他,他大声的对着电话吼叫:“买三百斤。”老大给我们解释:“化肥还是要买的。”
老大对弟弟很有些不满,私下里,他告诉我们,他跟着弟弟干活,每天只给37元,弟媳的娘家人却每天给47元,“亲兄弟都不照顾,”他很是不解。他说他现在已经不在外面打工了,“说起来搞了好多钱,结果是空的。”老大这样说:“家里还是有蛮多事可以做的,收入不一定就比外面差。”我倒希望他能继续走出去,趁着现在还有力气,至少能挣点现钱,手头活络些,也好找到一个老婆。
老大一直是单身,加之一直在外打工,对于个人卫生不是很在意。接到弟弟病重的消息后,匆匆从老家赶到宜昌,连换洗衣服都没带一件。那天我和老大闲聊,建议他去理个发,刮刮胡子。自称学过理发,又认得理发师傅的46床的小男孩的父亲就自报奋勇的领着他去了。过了好半天,老大回来了,焕然一新,乱蓬蓬的杂毛被修剪成齐整的板寸,下巴和嘴边的胡子也被刮得干干净净,显得容光焕发。大家都在赞叹老大似乎变了一个人,年轻了十几岁,老大却羞涩的笑着,有些不满意地说:“我也没谈价钱,剃完后他要了我五块钱。”的确是有点贵,但大家马上又笑起来,因为贾老师这样解释:“你两个月不理发,别人费劲些,当然要收贵点。”老大也同意这样的怪论,憨憨的笑了。
有着洁癖的妻子发现老大身上有股怪味,她悄悄地告诉了我。在和老大的闲聊时,我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到他弟弟即将到武汉治病上去。我婉转地说:“这次和你弟弟到武汉去,可是到大城市去了。得注意形象,有空的时候,好好洗个澡。”老大奇怪的望着我,辩解道:“我每天都洗了澡的。”我提醒他:“把两件毛衣分别脱下来,叫你弟媳帮你洗一下。一天洗一件,放在烘房里,第二天就干了。”
老大采纳了我的建议,乐呵呵的开始洗淋浴澡,把毛衣换下来。只是换下来的衣服弟媳根本不予帮忙,最终还是老大自己洒上洗衣粉,笨拙的自己洗干净的。到他弟弟转院到武汉,广州军区总医院时,他已经浑身清爽了,臭味消失了,干干净净的,满面笑容的推着他弟弟逐个的和病室的人告别。
陈明权的老婆是一个矮小,精干的乡下女人。身体结实,长相平常,一笑就看见两排不太干净的牙齿,她从早到晚都在旋风般的忙碌中度过,当然这绝大多数的忙碌全在为她男人弄吃的。她在床头的地上隐蔽的放了一个小电饭煲,无论是肉,菜,饭,面,她都一骨碌的全都放进去,早中晚,也许还要加上夜宵。我几乎都要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腊味熏得窒息了。在这个世上,除了她的男人,她什么都不关心。已经花了两万多块钱,可能还要比这更多的钱,她说她认了,“他会好的。”她对妻子说:“到武汉治好病以后,还得疗养,我们就回老家住几个月再说,家里总是便宜些。”妻子表示赞同。
她是个很刻薄的女人。老大的衣服,她就是不洗,有时和老大拌了几句嘴,就眼睁睁的听凭老大吃白饭,一根菜叶也不给。全病室的人都看不下去,她却向妻子声称,等老大年老体弱,他们还要负责老大的养老问题。我很是表示怀疑,如果这样天天看白眼,还不如自己去死好了。
她也是一个很勤俭的女人。走前连着收拾了好几天东西,几乎所有的都被她带到武汉去了。“那里也许也可以弄饭吃,”她是这样希望的。她的哥哥在他们走后,又收了一编织袋乱七八糟的破烂,等到勤杂女工前来收拾被褥的时候,只扔掉了陈明权一件破毛衣,一袋用过的碘盐给了贾老师的老伴,妻子也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剩下的三个生鸡蛋和一些食品留给了那个山里女人。
分别已经好久了,陈明权夫妇的相貌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了,只有老大那憨厚,木呆而又爽朗的笑脸总在眼前呈现,久久不能消失。
老大是个好人。
16.来访者
每天从下午2点到晚上10点,是病室最热闹的时候。大多数的治疗都已经结束,几乎每个人都有来访者。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来看我的人很多,亲戚朋友都有。自家的有弟弟一家。平时两兄弟很少交流,碰面也只是寒暄几句而已。这次住院,他却能长久坐在我的床前,注视着我,安慰着我,并举出自己04年骨折后的恢复情况,“一年多才能将胳膊举过头顶。”说明伤口的恢复,身体的康复不是一朝半刻就能完成的。侄儿辰辰最令人感动。几乎每天都步行到医院探望,摇着胖胖的身躯,冒着满头大汗,进门的第一句话总是:“大伯,今天好些了吗?”平时很少和他交往,这次住院却谈了不少。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出院那天,妻子和儿子正为东西多得拿不下而犯愁,辰辰突然出现,大为高兴,一辆的士把我们拉回刘家大堰。两天后,他就要返回武汉参加一个个的应届毕业生招聘会了。
妻子的亲戚都来了。大哥,克荣,克华,晓红夫妇;大姐夫妇,华子在出事现场当即不乱,抱住我的头,努力唤醒我;胡二开着自己的桑塔纳2000飞快的从新场赶回宜昌,争取了时间,车厢里血流狼藉,他亲自将我抱出汽车,抱进急诊室,抱上手术台。这也叫救命之恩吧。二姐夫妇,军儿,萍儿;三姐夫妇,彭哥,五姐夫妇。
朋友都是弟弟通知的,志坚夫妇,练兄夫妇,东明夫妇。志坚来时还叫来了吕恩,吕恩在我手术时一直站在我身边,后来还来看过我。而志坚经常从北山坡步行走来看我,还是那么洒脱,那么自如,只是岁月不饶人,鬓角已泛起霜花。后来我出院以后,他们夫妇还到家里探望过,买来香蕉,野生葛粉,牛奶,甚至还有一只鸡,志坚说,有一次他们一家三人到医院看我,我和儿子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我们。我恍然大悟,原来50床的女人所说的两女一男就是他们全家。练兄几乎天天前来,坐着说说话,文雅的告辞,后来学校开学,就来得少了些。
这次住院,出现了两个重要的女孩子。一个是儿子的同学,从小到大的女同学小钱。我似乎很少和她见过面,印象不深,妻子却记得他们两人在高中时还递过纸条,直到大学才分开。一个在武汉,一个在西安。我曾见过女孩给儿子的一封信,她对儿子和王丹的事大泼冷水,回宜后他们的接触断断续续,我曾幻想过让她做我的儿媳妇,这次她闻讯而来,水果篮,礼物,我仔细看了看她,肤色白嫩,有些大家闺秀的感觉,很活泼,很淑女的感觉。我问过儿子,他说:“彼此知根知底,过于熟悉,对方的**都知道,以后不好相处。”的确如此。另一个是儿子结识的女朋友小李。儿子是在三十晚上对他妈坦白和雅雯已经分手,同时似乎有意无意的吐露说:“还是找本地的女孩好。”于是就出现了这个女孩。萍儿对她的评价是“一般”。我太满意了。圆圆的脸蛋,含笑的眼睛,乌黑的秀发,得体的谈吐,大方的举止,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感觉,加之家在当阳,几乎符合我对儿媳妇的所有标准。她的工作不错,医院口腔科医生。属于早八晚五的工作一族。我出院不久,她就索性搬进了儿子的房间,叫人感动的同时,也叫人对她有了新的认识。早上悄悄起床,早早出门;下午回来,还能和我们拉拉家常,谈谈房屋信息。她会坚持自己的意见,也会对你的看法表示赞同,有些快人快语的意思。她是一个很独立的女孩,高中时母亲就过世了,大学四年,一个人在十堰苦读,是郧阳医学院,之后来到宜昌,住处被盗,半年工资都还了债。她是一个老实的女孩,诚恳而爽朗,看来我是对她颇有好感了。
照料母亲的屈阿姨[以前误为徐阿姨]夫妇又提着礼物前来探望,真是不好意思,初一那天想去她家拜访,却被婉拒,如果那天能够成行,是否就能躲过这场车祸?不得而知。最好笑的就是继华,我入院没几天,他突然打电话到我家里,声称在鸦雀岭出了事,想寻求我的帮助。妻子把我的现状告诉了他,他连声说要来看我,“几十年的感情嘛。”我却料定他不会来,后来果然如此。还有肇事方的一些人,另作表述。
50床的来客大多都是下力装束的人物。男人就像满大街都是的建筑工,收废品的,或者是拉小车的,多是满口四川话;女人全是丑陋的,声音洪亮,比划的幅度很大,两个女人往我的床上一坐,我就只有逃跑的份了。他们到武汉去以后,女人的兄弟拿了好几个编织袋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扛了回去。
49床贾家的来客不多,有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子据说是贾老师的侄女;贾老师的女儿倒是有年轻人来看,之后才知道其中有一个是女儿的男朋友。有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在晚上经常来到贾云龙的床前,唾沫四溅的说上半天,开始我以为她是医疗代表,或者是邪教传播者,后来才发现她是五峰县城建局副局长的第二任老婆。她扶着那个副局长来过我们病室,一坐就是半天。副局长已经衰老了,因病已经在医院住了三年。贾老师曾羡慕的告说我们:“单间,火锅,围着床边一圈菜。”我看这个副局长是无法恢复了,这个第二任老婆的幸福生活只能继续在医院进行了。
48床老李的来客也不多。除了那个愁眉苦脸的司机以外,就是自称是女婿好友的手术室的一个医生,而老李的女人基本无用,对医生的治疗方案一无所知,对老李的饮食永远保持稀饭,连少吃多餐都不知道。多亏有个聪明漂亮的女儿,几天功夫,就曾经把小潘吓得要命的,神经质的老李改变得能扶着人走路了。
47床的小温是病室最热闹的病人,单位的领导,同事,师兄妹,女方家长,丈人和丈母想的恐怕是女儿的下半辈子如何是好;男方家里来了三个人。“他母亲晕车”,老实巴交,身穿老式黑色呢中山装的父亲如是说。父亲总是趴在儿子的身边,紧紧的抓着儿子抽搐的手,稍高一点的二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有长得结实的二哥白天在病室找地方睡觉,晚上值夜班,很辛苦的。
住了4个月医院的46床的小男孩是唯一没有人看望的。隔几天来住几晚,读读拼音,画画图画,玩玩纸飞机,和病室的人说说话,逗逗乐,来访的人只有护士和勤杂工和他熟悉,而他的父亲却自来熟,人人都能说上几句。“有一年,李鹏视察江**纺织厂,风把江阴的江字吹掉了。”他肚子里的荤段子不知有多少,只要有兴趣,张口就是。看他那副眉飞色舞的神情,真叫人讨厌。
俗话说,铁打的兵营流水的兵。医院也是如此,病好的走了,新病人又来了,2月15日这天我和50床离开,走廊上的加床不早就人满为患吗?贾老师和老大已经两天没有空床睡觉了。
17.元宵
元宵节这天我是被热醒的。
病室里虽然空气污浊,却很暖和。夜里的空调常常被护士悄悄关掉,但十几号人挤在病室里,还是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我和妻子一人睡一头,共一床被子,她睡着了总是很放肆的,紧紧挤着别人。我感觉身上都有汗了,索性从被里伸出胳膊,一用力,我坐了起来。天色刚刚明亮起来,50床陈民权的哥哥老大在向我微笑。隔着隆起的被子,49床贾云龙的父亲贾老师也在和我打招呼:“起来了?”我木然地向他们点点头。自从车祸以后,我还没有从这次激烈碰撞的眩晕状态完全清醒过来。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今天是中国春节的最后一个日子---元宵节。
元宵的早晨还是很平和的。起床,早点,站在病室里的玻璃幕墙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发呆,有些头重脚轻的在外面走廊上走来走去。今天不输液,这是几天前妻子就和我商定的,毕竟是过节。只是怎么才能不输液?简单极了,催款单刚刚送来,“我们不理睬他”就是了。医院如今十分现实,不交钱就停药。
我最乐意坐在椅子上和贾老师,或者老大说说话。很随便的,漫无边界的,随心所欲的闲聊。这两个人都是我所敬重的人。我总把贾老师看成一个智者,儿子的生命被挽回,经过理疗和高压舱治疗,儿子苍白的皮肤已经泛出了血色,贾老师很高兴,他坚信,儿子会重新走路,会重新说话的。而老大来宜昌照料弟弟也快一个月了,一天到晚在医院总有些“审美疲劳”,老大开始神秘的消失一段时间,然后悄悄地出现,悄悄地告诉我们:“到街上耍了一哈儿。”
真得感谢儿子新任女友小李的到访,我们回家吃了一顿团圆饭。儿子要我留在家里睡一晚上,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妻子也想这样做,我却执意返回医院。一则是家里太冷,回家以后一直躺在被窝里,依然冷得够呛;二则是想顺势而为,既然是病人,还是应该乖乖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次车祸,不就是没有注意命运之神的善意提示吗?
虽然戴着新配的眼镜,眼睛还是有些问题,依然是重影,左眼和右眼之间坚决不与协调,两个音像不予重叠。走在路上,凡是台阶,坑坑洼洼,路面砖破损处,马路牙子都提心吊胆,非得眯着一只眼,才能看清“庐山真面目。”我想起歇在树上的猫头鹰,不禁暗自好笑。脑袋还是发晕,两腿还是发飘,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高一脚低一脚,感觉肤浅,缺乏自信,只是机械的前进。
元宵的夜空是热闹的,远远的听见沉闷的轰鸣声。恰好走到都市田园小区门口,从96号公馆旁望过去,一串串焰火不知在远处的那栋高楼上升起,继而在空中绽放出绚丽多彩的花朵,就在那一霎那,光亮的色彩照亮了好大的一块范围。向前走,一个神态安详,端庄大方的少妇牵着一个花朵似的小女孩迎面走来,那女孩一脸欢笑,手里提着一个燃着点点烛光的兔儿灯。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美景了,我都有些恋恋不舍了。
我是自己走回医院的。
18.情人节
情人节这一天和平时差不多,病室里吵吵闹闹,人来人往;空调在送着暖风,卫生间里的抽风机在嗡嗡作响,病室里依然臭气熏天;电饭煲里的白菜萝卜的味道在腾腾升起,理疗医生在对贾云龙大声命令:“回答我。”谁的手机在响,一个女声在唱着:“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那天有两件事值得记录。一件是我输液,过程有点怪怪的;另一件则是由一个女勤杂工引发的情人节的笑谈。
我原本是不想输液了,早上查房,陈医生盯着我说:“治疗是一个连续的过程,绝不能中途停药。”我就乖乖的把我的想法吞回肚里。妻子去交了钱,护士就按部就班的给我挂上了输液瓶。
一个瘦瘦的护士走过来,站在床尾,俯下身,用手轮流拍打我的两个脚背,寻找着能够进针的静脉血管。她是耐心的,但血管却依然显示都是硬的。她犹豫了一会儿,拿起针头,开始给我的脚面消毒。我感到一阵微微的刺痛,那是针头进入了我的皮肤,刺痛越来越厉害,就在我有些吃不消的时候,护士停止了动作,她松开了扎着的胶带,用胶布粘贴住针头,我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刚刚说过“谢谢”,护士就揭开胶布,飞快地抽出针头,嘱咐妻子按住针眼的棉签,原来是打漏了。
重新开始。护士又换了一只脚,拍打了半天,鼓足勇气,又将针头插了进去,这次是成功了,她忙碌了好半天,我也紧张得出了一身汗。我看见输液的滴注的速度过于太慢,就在感谢的同时,提出疑问,护士回答说:“已经开的最大了。”想想也麻烦了别人好久,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开始输的是弘派,滴注的速度慢得叫人揪心。50床已经输了两瓶500CC,我却还在依然在输第一瓶。本来开始就晚半拍,结果这一瓶一直输到中午12点20分。第二瓶开始的时候,我请求护士看看针眼,甚至不惜重打。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看了看,拒绝了我的提议。我感到有些支撑不下去了,想换换姿势。我知道这是危险的,上次的一次改变姿势,结果导致左脚打漏了,肿得像块发糕。我依然决定试试。我谨慎的把下身整个挪动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弯起了腿,把翘起的脚慢慢的放平,让脚心踩在床单上。奇迹就此发生,没有打漏,输液的速度完全恢复正常,一滴滴的滴得很流畅。一瓶神威只输了1小时15分钟。护士拔针时,我决定明天不论如何我都不输液了。
情人节的气氛在医院几乎看不见。白天的时候,除了儿子在耳边咕噜了几句,最显著的标志就是护士站的平台上堆满了花篮,花束。姹紫嫣红,很是好看。晚上我在走廊上散步时,在楼梯口的垃圾桶里,发现了那些花朵的最后归宿。
那个有着一头烫过的长发的勤杂女工进来扫地,突如其来的,没有称谓的说了一句:“你们没过情人节吗?”46床的父亲反问她:“你老公没给你送花吗?”她噘噘嘴:“屁花,狗尾巴花都没有。”全病室一片笑声。勤杂女工满是感慨地说:“男人就是这样,旧的玩厌了,老的玩腻了,就会去找新的,年轻的。”病室的男人全都哑口无言,女人们不知肚子里想些什么。有些冷场。等那个勤杂女工出去以后,有人鼓动老大去试试,安慰安慰这个女人。老大红着脸连连说:“使不得。”贾老师满脸怒气的回来了,他花了5元钱在外面炒了一个红烧肉:“妈的,只有几片,数都数得清楚。”我笑他是不是被女老板递的一支烟,倒的一杯茶所迷惑,贾老师分辩说:“只是说了几句话。”他说得老老实实的,全病室又是一片笑声。
这大概是我度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个情人节了。
19.出院。回家
2月15日,我出院回家。这个日子是我反复揣摩的结果。2月12日元宵节,星期日。医院不办出院手,星期一是2月13日日期不吉利,星期二同样如此,只是我却忘记了2月14日是情人节。2月15日,星期三,农历正月十八,我入院第16天,看来不错,就选定这一天了。
昨晚睡得很不好,先是老大早早就在病室里晃悠,他昨晚睡得很早,晚上我在走廊里散步时,他已经在一张空床上睡得酣熟,加上今天他就要陪着他的弟弟到武汉去治病,所以早早的就看见他晃着花5元钱理的那个寸板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外面又收了新病人,被别人从床上轰下来了。再就是贾老师,披着皮夹克,趿拉着鞋,照料儿子小便,然后,抱起一本书,在慢慢变亮的晨曦里读着什么,也许故事会让他与现实的距离越来越远。贾云龙不知不觉坐了起来,上身穿着她妹妹给他买的睡衣,下身裸露着,无神的眼睛茫然的望着玻璃窗。
第一个起床的肯定是48床老李的胖女人,她抖着满身的肥肉走进卫生间,没有半个小时她是不会出来的。打开水的勤杂女工出现了,收走热水瓶,用小车推走,而后就是用洗把拖地,陪伴的女人都陆续起床了,50床的四川女人动作最大,掀开被子,把她那一丝不挂的男人赤条条的展露在众人面前。她的擦洗的动作不像是对人,而是地板,用力,带劲,仿佛他的身上尽是污垢似的,女人仔细的给男人洗生殖器,相信有不少的女人的目光有意无意之间都看见过那个男人的阳器。
妻子在给我漱口洗牙,很舒服,之后洗脸,打来大盆大盆的热水给我擦身,隐密之处就在被子里面进行。最后是洗脚,上次打针打漏了的左脚依然有些肿胀,热水一烫,还有些痛。46床的小男孩从床上蹦下来,一个劲地敲着卫生间的红漆大门,然后冲进去,方便以后再钻回被里继续睡觉。
一对对的护士出现了,整理床具,发放口服药,要求大家查体温。还有交接班的嘱咐。
当我的身边被浓浓的腊肉味所弥漫时,病室里就开始吃早点了。我是一个菜包子,一杯烫热的牛奶,陈明权是满满两碗饭,贾云龙是包面,老李是稀饭,47床的小温刚做过手术,不能进食,而那个小男孩则似乎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医生查房开始了,陈少军副主任医师负责47床,50床和我。47床呆的时间最长,说他的痛苦是正常反应,过了这几天就会好起来;他告诉50床,武汉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可以放心过去;他对我笑笑:“你的精神很好,恢复是要一段时间的。”他要我今天打完针再出院,我苦笑着告诉他,脚上的血管已经打不进去了。他笑笑,走了过去。
50床的离去倒是迅速,拉来一个手提车,大家一帮忙,就走了。我的出院倒是遇到一点麻烦,先是护士没把病历交给医生,后又是姚医生到门诊部参加会诊,等了好久,才把我叫去,问了一通基本情况,然后又停顿下来,就这样一直到中午。
昨天下了一场雨,今天的天气仍然不好,天空阴沉沉的。我走到玻璃窗前,望着湿漉漉的路面发呆。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老李的清秀的女儿说着闲话。我走到走廊上,加床都睡满了,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一个被人砍了8刀的小伙子,还有一个蒙头大睡的男人。走廊上有几个人和我一样在练习走路,一个满头都是白发,一个是女人,头发很漂亮,面容消瘦,轻飘飘的,就像幽灵。
我们中饭吃的盒饭,妻子在院外炒的,三块五,两个人吃,正好。还有一碗鸽子汤。贾老师吃的是他老婆煮的饭,酒精炉炒得什么菜不知道,反正再也闻不到他女儿做菜的那股香味。老李吃的是他女儿送来的饭菜,。他的肠胃不好,老是拉肚子,医生轮番用药,最后还是黄连素见效。可见药不在于贵贱,见效就行。47床的陪护人员分班到外面吃饭去了。而46床的那对父子在和几个医生谈话以后就无影无踪了,有人说,医生在赶人了。光把医院当旅店,谁也无法忍受。
终于等到下午2点半,妻子风风火火的赶去办出院手续。回来才恍然大悟;医院之所以拖到下午办出院,就是为了收取每天近50元的费用。
望着收拾在一起的一大堆东西,妻子和儿子犯难了。正在此时,辰辰摇摇摆摆出现了。大喜。和病室的人一边含糊的祝福早日康复,一边开溜。遗憾的是老大先走了,贾老师又不见人影,大概是跑到外面抽烟去了。有些许寂寞。
下楼,眯着眼睛走路。天气好起来了,有点明晃晃的阳光。走出医院,招手,一辆三厢的桑塔纳,引擎盖上雷锋在向我们微笑。
出院。
回家。
生活重新开始。
2006年3月13日初稿
2008-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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