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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拧一把,洒落一地珍珠――我的乡下岁月》2、游子身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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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游子身上衣

一根藤上的瓜,四姐(莽莽)的命运决不会比我好,她也是她们学校首批下放对象。{Www。Shouda8.Com 首发 手.打/吧}班上同学两年多来的派仗,以及我下放异乡,家里不放心,促成她决定了跟我下到一起,到牛鼻滩去。家里人都觉得姐弟在一起比一人一处要好。我无所谓,十八岁的人了,我不会需要她的照顾。但是两人在一起,让家里人放心,这倒是确实的。莽莽比我大几岁,那时认识到底比我正确些。

家里一下要走两个人,气氛越来越沉闷。安置行头也是个大问题,多买一只脸盆都要挤压全家每月开支的很大一部分空间。

我的行装极简单:一块塑料布包着一床棉被,里面夹了几件衣服;一口皮子穿了洞的小皮箱;一把小提琴。这是我全部的家当。莽莽比我的还少,她没有琴。妈妈当然想给我们装备齐整,但她无能为力,家里就这么个状况。我大慨是觉得我应该有点办事的能力了,于是就斗胆要求学校开张证明,说明我家两人下放,无钱置办必要的生活用品,想找父亲单位借点钱。学校很痛快地开了。

我拿着这一纸证明到了医院。先找爸爸。其时“牛鬼蛇神”正集中在医院的地下室。我见了他。这时他才知道我们要下乡。他是专政对象,此处非久谈之所,我只讲了大慨情况,约定第二天在他拖垃圾的路上再相见,就匆匆走了 。

到这一年爸爸戴右派帽子已经十年,早已整得不敢乱说乱动,可还是不知为什么,近来罪又加了一等,罚他每天清运全院的垃圾。医院的垃圾特别脏,这是项又苦又累又脏又贱的活。使他斯文扫地这都不重要了,受辱已有十年,习惯了,主要是体力受不了,他已经64岁。这么一家大医院垃圾产量相当可观,他一个人每天拖一张板车,带把铁铲扫帚,把全院各个垃圾围子里边的垃圾掀进板车,运到6里地外的城郊,现时火车站的地方。一天要拉三、四趟。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因为一休息,垃圾围就满了,前一天没干完,第二天还是你的,医院根本不会安排人帮忙,他也根本不敢诉苦,只能默默地干。这一干就是几年,快70岁才换了扫地的工作。

我想,出这主意惩罚我父亲的人现在想必早已退休了。他可以想象一下,今天让他来干这活,无节假,拿最低工资,一直干到70岁。他若有勇气活下去,那都算英雄,通令嘉奖。可他当年何能忍心让一个6-70岁的老头子干这么重的活?当然,这种非人道的做法,应该归罪于那条极左路线。但这些个具体主意难道不是具体的人非常具体地想出来的?极左的罪恶难道就只有路线的责任,而没有个人的担待?人性的沦丧与极左的猖獗是互为因果的。路加福音讲,耶稣对主张惩治那个**妇人的法利赛人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结果没有一人。有这样自省精神的民族有福了。前些年,于杰等人热议过一阵全民族的忏悔,我想并非多余。我们之间谁可以拿石头打人?

第二天,我到了垃圾场,爸爸的板车停在路边,他坐在车把上抽烟等我。他抽的烟是自己切的烟丝自己卷的。我给他看我们学校开的证明,说要到医院借钱,要他打张借条。爸爸不肯,怕遭拒绝。我说我没有棉衣,我去的是湖区,风大,要求借钱总不算罪吧?他勉强肯了,写上借30元。我拿了借条帮他拖起板车返回医院。没想到医院政工部门和财务科什么也没说,非常顺利的借钱给了我。

我借到了三十块钱,象办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回到家中,妈妈立刻给我做了件棉大衣。几天来,阴愁的情绪稍稍缓解一点,大慨是觉得医院肯借钱,总算是一种人道的创举。多年来,我们看到它对爸爸的态度,只有拒绝而决无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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