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午过后没多久,韩朱颜却如先前所说来了,在迎接的典礼上,袁梨晨觉得这一年未见,韩朱颜越发肌肤莹白、端丽文雅了,一举一动和当年初见简直有天壤之别,与越国受教导后相比,气度上也更加雍容,俨然是一副皇家公主的模样。
袁梨晨在好奇和关切中,好容易捱过了诸多接风洗尘礼节,又嫌在殿内侍从诸多说话不便,便拉了她往宫苑里走,因将到夏至,便往昆明池的水边去,在那烟柳地里漫漫行走说话。
一时看到一处曲折的水榭,袁梨晨携了她在那亭榭里坐下,清风拂面,凉爽可人,更喜视野开阔空旷,四面一览无余,只一条来路,离岸边又远,最是安心说话的好地方。
袁梨晨看韩朱颜似有些话要说的样子,她俩都是有秘密的人,许多话不合适让他人听。袁梨晨想了想,便推陪着的侯重茂:“阿茂,你先去杨柳地那边好不好?我和朱儿有些女儿家的话要说哩,你在这我们不方便。”
侯重茂会意,便让其他侍从都跟自己去岸上,只留了墨砚在这里陪她们,他走前回头一笑道:“你们慢慢聊哦,我不急,我在那边等你。”
“嗯。”袁梨晨笑吟吟对他点头,目送他走。
韩朱颜在一旁观望着,袁梨晨觉得她有变化,她也觉得袁梨晨如今看起来比以往更妍丽,且身上另有一股天然的气韵,怡人亲和,似乎能欢快人心,她默想着,袁梨晨当年也惑人,但那是美色惑人,可如今站在这的这个人,若是将眉目神情等等都掩去,却也照样能感动人心。她为此疑惑,又察觉这一路上,袁梨晨和侯重茂亲切自若,刚才侯重茂带人走,两人明显是有情的,而且是情深的,与当年自己看她,更是不同。甚至她边上的墨砚,也是怡然自得的样子。
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姐姐,你和他?”
袁梨晨闻声看她,又笑盈盈看了岸那边对自己翘首的侯重茂一眼,一分羞涩九分甜蜜地对韩朱颜说:“我爱上他了。”
韩朱颜顿时膛目结舌,口半张着,看着眼角眉稍都是幸福的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对方如此大胆地说出的这个理由,却又确实是最能解释自己所见。
她在结舌中,袁梨晨却也急于解开自己的疑问:“妹妹,你是怎么成的公主?韩爷爷还好吗?”
韩朱颜坐在那抬眼缓缓看了她和墨砚一眼,再望望四周,再没有人了,袁梨晨此刻已经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一双手,张大眼睛望着她。
“你跟他走后,京里出了大事,你知道吗?”韩朱颜望着她的眼睛问。
袁梨晨点点头:“我都知道。”
韩朱颜叹了口气:“那时候爷爷身体偶有不适,我常陪着他议论着京里的丧礼,那些事过去后没多久,有一天,宫里甄贤妃却传了旨意要我进宫去,说实话当时我有些害怕。到了宫里,贤妃带我去了你原来的住的地方蓬莱宫,皇帝在那里。”
韩朱颜说到这,眨了一下眼,垂了头说:“陈瑾看起来气色不好,很忧愁很颓唐的样子,他背对着我坐着,我进去他也没发觉,甄贤妃上前唤了他,说我来了,他才转过身来,就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你,聊我怎么认识你的,聊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当时我很害怕,以为是不是露出了什么破绽,可是他的神情又不像刺探,好像只是在聊一件很遥远他又很怀念的事情。那天我回家后,他就络绎不绝地给我送东西,又常常找我进宫去,我发现,他总是在蓬莱宫见我,聊来聊去,翻来覆去全是关于你的事。”
韩朱颜说到这里,抬起眼睫看了袁梨晨一下,似乎有些尴尬,袁梨晨也有些尴尬地扭了一下头。韩朱颜便换了一个角度说:“后来,甄贤妃告诉我,皇帝总爱在蓬莱宫发呆,她便想了个法子,让我去陪陈瑾,说陈瑾每次和我聊天后就会好很多,越赐我东西心情也越开朗,我想他应当是觉得对不起你,就把我当成你来弥补他的歉疚,再后来,他又拉着我去沈太后那非要认我做妹妹,又命我给沈太后磕了头,然后我就成了怡安公主,蓬莱宫还收拾得和以前一样,他又老命我去那住着,不过我做了公主后,他看起来倒是利落多了。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的。”
韩朱颜说完,对着袁梨晨露出一抹恰似苦笑的笑容,袁梨晨望着她那似乎无奈和牵强的笑,也吐气似得笑了一下。她看着韩朱颜微微蹙眉的样子,不由问:“妹妹,以前你说他们越花费你越欢喜,如今呢?”
韩朱颜闻声一叹,摇了摇头:“说来也怪,自从你的事后,再看看他们,我如今倒不怎么恨他们了。”
袁梨晨点点头,悠悠说了一句道:“不恨是好,朱儿,你要是能开心过日子那最好了。”
韩朱颜淡淡一笑,扭头望了望四周,被那边岸上的侯重茂吸引,她感慨地转了话题:“姐姐,难怪你爱上他,他虽然是位太子,那气度比咱们陈国的皇帝可强多了。可比的人也就东方曦了。”
袁梨晨听到她说及自己的爱人,一双明眸也深深注视了过去,嘴角自然就笑意浓深,她满含爱溺地顺着韩朱颜的夸赞说:“嗯,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韩朱颜闻声转向她点头道:“晋国的太子,日后的一国之君,自然是了不起的。。”
袁梨晨却严肃的摇头,转身一把抓住韩朱颜的胳膊:“不,不止是这个,作为太子,他对臣民是有一颗关切的心,可他……”她顿了一下,脸上又开始浮出沉湎的微笑:“他还是一个,非常可爱的,非常了不起的男人。”
袁梨晨说到这,开始激动,她的眉笑着飞扬,她松开了手,缓缓站了起来,仿佛进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表情如梦如幻:“他风流倜傥,博学多才,文武精通,又深通音律,对我体贴入微,情深似海,有了他,我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可爱的男子。”她说到这,发觉对方有些怔仲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忘情,有些羞涩地一笑,又快步上前去坐下抓住韩朱颜的手:“朱儿,其实有时候我希望他和我只是民间的一对普通夫妻,离开这皇宫,避开那许多勾心斗角,纷纷扰扰,过平静简单的日子。”
韩朱颜望着她那双神采熠熠的眼睛,觉得她握住自己的手是那样有力和坚定,只听她又说:“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怎样,我都会真心爱他,疼他,帮他分担愁苦,给他宽慰,让他快乐。只要他好,什么太子妃,地位,财富我都可以不要。朱儿,真的,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欣喜激动,举止温柔又坚定无比,在旁观者看来,是兴奋无比的,韩朱颜被她如此倾诉激烈的感情震动,旁边的墨砚听了,露出笑容。
岸边的侯重茂看见她的转动的身影,幸福欢快,不由在远处也忘情微笑。却听耳边一个声音响起:“太子殿下。”
侯重茂扭头一看,不远处浓浓绿柳枝下,梅思媛拂开柳枝正在唤自己,他眉头一皱,对她示意,转过头去不想和她多说话。
“太子殿下,臣女是有关乎国家安危的要事要与殿下说。”梅思媛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原是宫中常客,自从端阳节后,皇后和东圣宫妃诏她的次数比以往更多,今天她又进了宫,听说陈国来了怡安公主,是来探望宜宁公主并贺喜的,她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所以她一直在打探两位陈国公主的行踪。
侯重茂原本不想理她,可是她的神情非常庄重,眼里满是虔诚,她说及国事,侯重茂看了一眼她,对几个近侍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到远处,方才沉声开口:“四全姑娘,你有什么国事?”
“太子殿下,您看那边,两位陈国公主是不是相谈甚欢呢?”梅思媛目光平视亭榭中人。
侯重茂目光在她身上一掠,不曾出声。梅思媛却说话了:“太子殿下英姿天纵,自然知道史上有许多他国敬献美女为探祸国之事,或以美色损人心智,更有直接探秘通传,殿下看陈国两位公主如此欢笑模样,不觉得宜宁公主对陈国有掩盖不住的热情吗?她既如此爱陈国,她又是那样来晋国,殿下就不怀疑一下她有别的目吗……”梅思媛探听到袁梨晨等人在水边后,一直在远处观望,待看到水榭里袁梨晨紧抓韩朱颜手,无比激动诉说的时候,她就冒出了女谍内奸的想法,她有嫉妒有冲动也有担忧,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国家安危上提醒侯重茂,于是开始滔滔不绝。
侯重茂半垂着眼看着她,他淡然的表情让她停住了原想说出的话,侯重茂听她住了口,才抬起眼平视了她,盯了她片刻,缓缓说:“四全姑娘。”
他脸上的表情淡然,注视着自己眼神却很复杂,梅思媛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以前他看自己的欣赏,似乎又看到遗憾,还有些别的,她一时说不准,但并不像前几次那样冷酷或者愤怒,梅思媛迷惘地微张檀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期待似惶惑静下来等着他要说的话。
却见侯重茂伸手扣向自己腰间的束带,一用力抠下钩带上嵌着的那颗晶莹圆润的嵌珠,侯重茂用两指撮起那颗龙眼大的珍珠,珠子发出炫目的光泽,侯重茂只看着那粒珍珠,缓缓说:“这颗珠子这样明亮白润,是罕见的稀世之宝,你喜欢吗?”
梅思媛一愣,回答:“我喜欢。”
侯重茂看了她一眼,又看着珠子:“这么好的东西,自然讨人喜欢,孤也很喜欢。”
梅思媛迷惑地看着他,却见侯重茂手腕一晃,那里珠子滴溜一下就被他扔到了岸边被湖水拍湿的湿泥里,他用的力道恰到好处,那珍珠一滚,大半嵌在污泥里,白润的珠身顿时染得污迹斑斑。
梅思媛看他把如此贵重的东西,又说自己喜欢的东西陡然扔了,不由“呀”的一声惊叫,抬头吃惊地看着侯重茂。
却见侯重茂望着那颗污迹斑斑的珠子,又看了自己一眼:“明珠珍贵,可一旦沾染了污泥就不讨人喜欢了,四全姑娘,莫让明珠蒙尘啊。”
梅思媛看他说到最后,眼神已全然变为冷淡厌弃,她在明白他的意思之际,他已转身离开,那个背影没有怒气冲天,没有冷酷如冰,那背影平淡从容到极点,却淡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害怕,梅思媛忽然觉得,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完完全全失去他的,虽然从来没有得到过他,这次他连句怒斥自己的话都没有,似乎还流露出一点让自己留恋的欣赏,可她却清晰的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对自己欣赏了,以后他和自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有风声有也叶响也有水鸣,可梅思媛却觉得空气中一片寂静,可怕的寂静,死灰一样的寂静,那种冰冷绝望让她久久呆立,然后一股排山倒海的痛楚击打心上,转而攻击全身,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连连不停,她站在池水边,双拳牢握,任豆蔻染红的指甲掐入掌心,她两眼模糊地望着那颗狼藉的明珠,脑海里唯有一句话——明珠蒙尘!明珠蒙尘!
自己再也不是他曾欣赏的明珠了,他用举动告诉自己此刻他对自己弃如敝帚,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自己唱丧歌,那吹过来的风,带走了他对自己最后一抹温情,也带走了自己灵魂和最后的希望,丢了丢了!走了走了!那池水轻轻拍打,仿佛在对自己喧嚣提醒。
梅思媛的心血淋淋的一片晦暗,却听耳边响起一个惊叫:“梅姑娘。”
她恍惚地抬头,那是侯重绪,他紧盯着自己,她迷惘着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自己掌心猩红点点,已被指甲抠破,只是心太痛楚,这皮肉上的痛早就不能察觉了。
侯重绪紧张的上前,一犹豫,还是取出绢帕,捧起了她的手,替她扎好,梅思媛木然地任他行动,直到他放下自己的手,侯重绪轻叹着问她:“你这是?”
梅思媛低头又望着那粒明珠,痴痴相问:“二殿下,你觉得这颗珠子好吗?”
侯重绪一呆,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那颗粘满泥的明珠,他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擦干净了,忽然认出来这珠是上贡的南海明珠,这珠自己三兄弟都有,他望了眼远处水榭里的袁梨晨,明白了这颗珠的来历,他看了一眼梅思媛:“这珠当然好了。”
“有人说我就像这粒珠一样,污秽可弃。”梅思媛喃喃自语。
“那是有人暴殄天物,才会将这样珍宝扔在污水里,你看它多光洁。”侯重绪举起那颗珍珠。
梅思媛忽然一把夺过那颗明珠,激动无比地握住:“没错没错,擦干净了,又是光洁的。”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俩话还没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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