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规律的一阵阵颠簸将任刃沉睡的意识渐渐唤醒,指尖微动感受到的是身下毛茸茸温暖的触感,之前的记忆渐渐回炉,任刃心中疑惑至极。他的施针手法承医圣之后,银针入死穴再无生还可能,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侧耳仔细倾听,周围似乎没有人的呼吸声,在耳边的响彻的是车轮在土地上翻滚特有的震动声,任刃缓缓睁眼,扫视周围,他确定自己是在一个马车中没错。想要坐起身确认更多时,他发现了不妥之处,视角!
他的视线怎么会降低了这么多?惊疑不定的抬起双手,白皙却无病色的肌肤,骨节鲜明的手掌,掌心还有着练武留下的一层老茧……这,这不是他的手!在深宫中十多年的保养,他的手早就细腻的像是后宫中养尊处优的贵妇……呵,他与那些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任刃低头打量着身体,思考着现在的情况,借尸还魂?转世重生?那为何他还有着过去的记忆,这具身体的情况到底是如何的?
还没理出头绪,马蹄声渐渐清晰靠近,马车的侧帘突然被掀起,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出现在视线中,英俊的脸庞上双眼有些凛冽的眯起,透露出明显的不悦,声音也夹在了一丝火气:“我们已经离开弁京,你再闹也没有用。老老实实跟着爹和我离开,我们不会害你的。”
任刃身体一震,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的人,这个人,这些话……
外面的人似乎很不满他的反应,干脆将手中的帘布放下,冷哼一声:“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我和爹没有时间每天陪着你二少爷胡闹!”说话间挥鞭打马,向前方追去。
马车的门帘随即被掀开,一个有些瘦弱的少年低头钻了进来,还显稚嫩的脸上有些怯怯的,声音是处于变声期少年的低哑:“二少爷……”
任刃在震惊中回神,打量着眼前的人,直觉的开口:“染墨……”这是他曾经的伴读,年少的任家二少喜武不喜文,爹爹便找来了聪慧的染墨做他的伴读,染墨文采极佳,心高气傲的任刃如何肯输给一个小小的伴读,登时被刺激的埋头苦读,结果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名冠弁京。只是……他在选择了那人之后,再没见过家人,自然也没见过染墨了。
眼前的染墨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身材虽不健壮,但脸蛋总是红扑扑的。刚刚在马车外说话的人也和记忆中的大哥相重合……任刃仰起头,不想被人看到已经发热的眼眶,他真的,真的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情绪纷乱的让他抑制不住的激动,手掌有些发颤,不停的深呼吸想要平静下来,指尖却突然被握住,一双冰凉的手轻轻的攥紧,染墨有些担心的声音响起:“二少爷,我们已经离开了,放弃吧,你现在再气愤再激动又能如何?难道你要为了他连父兄家人全都不要了吗?”
任刃看着眼前少年焦急的发红的脸庞,突然笑出声,从他双手中抽回手,摸了摸他的头,“染墨,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自然是要跟着父兄一起的。”
“啊?”染墨愣住,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研究着眼前的任刃,任刃便大大方方笑咪咪的任由他打量着,好半晌染墨才确定了他的确说的不是违心的话,然后就更加迷惑了。
二少爷明明死活不肯离京,甚至跟老爷和大少爷狠狠吵了一架,大少爷无奈之下给二少爷下了****扛上马车才顺利离开的。从老爷到他们一干下人早就做好准备二少爷清醒后会大闹一场的,怎么二少爷睡醒了一觉突然转性了?
“您,您没事吧……”染墨实在接受不能,立刻开始担心二少爷是不是被****弄傻了?
任刃好笑的敲了敲染墨的额头,这孩子不是盼着他改变吗?怎么他改了反而不信了呢?“不说这个了,现在走到哪里了?”
“离开弁京一天了,再走三日就能到富州了。”
任刃点点头,移到窗边将窗帘撩开探出头去,入目皆是整齐划一的行军队伍,队列森严,无人喧哗。
果然是他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他的父兄从弁京领兵三万赴泽州围剿水寇,当时的自己心心念念的全是萧天弘,执着的认为他新帝登基身边怕是连个可以交心的人都没有,死活不肯在这时离开,从行军中偷跑回京,从此在那人身边十余年,也牵制着任家军十余载。
如今回想起来只剩嗤笑,那时的自己怎么会天真的好似个傻瓜?萧天弘在登基前高居太子之位近十年,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任刃?居然会相信了他刻意的示好,刻意的接近,更是不顾一切的爱上了他,甚至相信自己在那人的眼里也是不同的,真是……下、贱呢。
幸好,幸好……
任刃起身,掀开马车门帘,不及停车便直接脚尖一点跃上了之前染墨的坐骑。手中握住缰绳,微微一拽,同时双腿一夹,轻敲马腹,轻叱一声:“架!”便从行军队伍的外侧,策马飞奔而去。
初夏的风并不沉闷迫人,虽因行军扬起了沙尘,随着策马奔跑打在脸上有些微疼,但这并不影响任刃的好心情,多久了,他已经太久没有这么恣意的策马扬鞭,纵横飞扬了。
十余年里要么身居深宫,偶尔离开高墙内院也是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怎敢光明正大的策马在弁京的道路上?他如同被那人圈养的宠物,失了自由,失了本性。不,他连宠物都算不上,“宠”字,他愧不敢当,也许……仰头对着太阳的方向眯起眼,嘴角挂上嘲讽的笑容,他在那人的眼里,只是一“物”而已。
不想了!任刃甩甩头,都过去了,重来的这一世,他断然不会再与那人有任何的牵扯了。他该庆幸回到了这个离开的时刻,若是回到在弁京时,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萧天弘。爱恨纠缠了十多年,他真的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去面对现在几乎还没能做什么的萧天弘。
幸好,幸好离开了,再不回来。
“刃儿,你在做什么!”一声怒吼从身边传来,手中的缰绳被一股大力勒紧,恍神间身下的马匹已经被人强行嘞住停下。
“大哥?”任刃呆呆的看着一脸怒气的任锋。
“你若是想要发疯,随便你在马车上怎么闹,也不许用战马来发泄!这是想回去吗?那你改向后跑,冲到前面来是想扰乱军心吗!”
声色俱厉的呵斥将任刃骂的有些云里雾里,缓缓神,定睛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沿,行军的士兵们都席地而坐喝水低语,父亲和几位副将都已下马,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歇息,向这边张望着。
任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想感受下策马狂奔的自由,怎么就成了发疯的举动了?而且,回去?回哪去?弁京他死都不会回去了。
“大哥,你误会了……”任刃无力的辩白立刻被无视,任锋毫不客气的将任刃一把拽下马,也不待他站稳,便扯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了任封疆的面前。
然而还未等谁开口,任刃却已经红了眼眶,哽咽出声:“爹……”眼前如同刀锋出鞘般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才是他的父亲,先帝亲封的定国将军,而不是那个刑场上风烛残年的老人。
何其有幸,他任刃何其有幸能够再见父亲,还能有机会尽孝于膝下。
听到任刃的呼唤任封疆和任锋都是一怔,声音中掩饰不了的悲伤和悔意任谁都听得出来,难道说……
任封疆敛了表情,注视着任刃,严肃的问:“刃儿,你可是想清楚了?”
“爹,”任刃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眼睛,清隽的少年有些羞涩的模样映在几位副将眼里都是会心一笑,“我不会犯傻了。我既是任家人,自然是跟着父亲和大哥的。”
“哈哈,好!”任封疆立刻笑开了脸,向任刃招招手,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语重心长的开口:“刃儿啊,你能想明白就好,你想要效忠陛下是对的,但不一定非要留在弁京……”
“爹!”任刃无奈的打断任封疆的话,到了现在还来哄他?以前他就是被父兄保护的太好了,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为臣之道,才会不分上下尊卑的爱上天子,当初若是父亲和大哥能坦言相告,那人留下自己就是因为想要牵制任家,自己也会多留个心眼,不至于在多年后才慢慢醒悟。
视线扫过近处的几人,知道这都是跟随着父亲征战沙场几十年的人了,所以说话也没了什么顾忌。
“爹,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若是留在弁京会给你们带来怎样的麻烦。”探出手,搭在父亲饱经风霜的手上握紧,向他传递着自己的信念和坚强,双眼锁住任封疆的,任刃缓慢的说着,“虽然我不懂行军打仗,但我尚且知道轻重。身为任家人,即便不能光宗耀祖,也绝不会让家族蒙羞,累及任家。”
任封疆闻言心里有些沉重,他一直想要好好保护的孩子,还是长大了……这种成长虽然让他欣慰,但也心疼。长子耿直,幼子出众,他一直想要自己的儿子能够无忧无虑的成长,不用再像他一样征战沙场朝不保夕,但长子实在是个战场上的天才,为国为民他都别无选择的让长子选了和自己相同的道路。之后,便将这种保护和珍爱都放在了幼子身上。
而任刃也很是聪慧,生活的恣意潇洒,小小少年风神俊秀,早已名冠弁京,是他任封疆的骄傲,但也正因为如此,当任刃遇到同样出色的太子时惺惺相惜,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近,等他发觉不妙时,这孩子已经……可是,如今那人已经从太子变为了天子。一字之差,却隔出了万丈之远。只是这幼子还傻傻的认识不到。
任封疆打量着眼前成熟稳重了许多的任刃,松了口气,还好,这一出弁京便明白了事理了。
此时的任锋似乎也惊讶于弟弟的转变,之前的怒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拉着弟弟开始聊起了家常。
盘腿坐在地上,耳畔是兄长啰嗦的话语,头上顶着正午有些燎人的太阳,任刃的心情却好的几乎落泪,这样的人生,真好……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