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菊终于知道了卯时是什么个时候,虽然没有北京时间可以比对,但看那黑里透着丝青光的天空,七八点星天外的美景……绝不会超过早上六点!怪不得新中国要打翻压迫在劳苦大众身上的三座大山,看看这些无耻的剥削阶级,竟然如此奴役她这个半大孩子,真是让前世最后那几年天天睡到自然醒的胖妞情何以堪啊!
往事不可追,在人屋下不得不低头。满菊折腾了大半宿,再弄干自己身上,感觉躺下才眯上眼就被二妞扯了起来,热心的壮丫头焦急地不停吼:“满菊,你咋还不起咧?包让牛管事收拾你社……”
“起了,起了!二妞你别喊了……”满菊好不容易拿着旧陶缸,破树枝之类奇奇怪怪的原生态工具,学着二妞勉强把自己打理干净,能见人了,熟悉的粗嗓门已从院子门口传来:“人呢!一个个都不省心,这是买你们当奴婢,还是供你们当贵人啊?!”
“糟咧,这下糟咧……”二妞一脸惶恐,扯过满菊就往院子里跑,奔到横眉立目的壮妇人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头也不敢抬,伏地哀求:“牛,牛管事,饿们不是有意……”
“闭嘴!”牛妈怒目大喝。
“喏……”二妞把下面的话都生生地憋了回去。
牛妈腾腾几步,昂首走到伏地装鹌鹑的满菊跟前,豆眼微眯,大喝道:“抬头,黑丫头,你又有什么‘灵巧’话说?”她自小形容不美,又言辞口舌不甚利落,要不是自祖父辈上就为吕家出生入死,只怕连这外院粗使丫头们的小小管事一职都轮不上,因此生平最厌卖弄色相口舌之人。这新进的黑丫头算是撞到了她的枪口上,只是王管家开口留了人,倒也不便大动手脚,但要小小收拾一番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满菊依令抬头,垂目望地,而后深深伏下身去,平静地说:“无话可说,请牛管事责罚。”
“咦?”牛妈略一楞,冷笑一声,“你倒是知机。”简单交待了几条莫须有的罪名,大致就是上班迟到,衣着不整,影响吕将军府形象之类的,然后挥手一摆:“……每人笞二十。”
“喏!”跟随其后的小丫环应声闪出,规规距距地举起一根三尺来长的细竹条,看着竹篾表面色泽黄得发黑,又油光水亮,也不知有多少大好皮肉挨过它的教训了。
竹条不紧不慢地抽打在二妞高举过头的手上,二妞一动也不敢动,连跪姿都不敢有丝毫变样。啪啪啪!竹条击打在手心的声音,直穿入耳,刺得满菊的心都是一抽一抽的。她也纹丝不动地半伏于地,背上凉嗖嗖的,这牛肥婆连打罚的竹条都让人带上了,真是有备而来啊!
等竹条火辣辣地抽打在自己手心上时,满菊才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痛苦,对自由的渴盼也没有哪一刻有这般强烈过。想要好好活下去,只有先学会活下去的规则。
按着温嬷嬷职前教育所授,规规距距地“谢过”牛管家的教训,然后,两个新来的小丫头不例外地被剥夺了姓名权。
“你,就叫惜福。”牛妈略一思索,按福字辈随意给满菊改了个名,很有些失望地看着这瘦丫头行礼如仪,规矩不过地谢恩。
被剥夺了人身权利外加政治权利终身,如今连姓名权都被剥夺的满菊,暗自腹诽这待遇连新中国的死刑犯都不如啊!稍值得安慰的是,牛肥婆把另一个亲切又悲摧的福字辈“好名”给了二妞,如今她改叫——来福。
满菊想想自己要是天天被人追着,深情地喊来福,来福!一股同情之意油然而生,抛给了满脸笑意,对新名字甚为满意的“来福”。
算了,自己的惜福又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满菊转念一想,又蔫了,心头恨恨,切!她起任她起,我自个儿知道自己叫刘满菊,老刘家的二妞满菊!真要是连出身名姓都丢了,活在这世上也就是个行尸走肉了。只不过形势比人强,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家,免得被人揪住小辫子,再挨上一顿竹笋炒肉。
从今而后,在这吕府的一亩三分地里,满菊的官方名字就正式被定为惜福了。
而后,牛管事按两位新进人员的体格、能力、脾性等等,为俩人分配了实习工种。
来福——柴房后备役。
吕府的大厨房自然有外院力壮能干的奴仆提供柴火,各院有些自备了小厨房的,却有些不方便再由大厨房供柴,更何况大厨房里多是粗木劣柴,想要些能烧精细小火的柴,自然得内院的小柴房提供。来福在收拾院子里那堆柴火时,劈出来的细柴匀称又精细,她身板又壮,看起来就是个能操的,很是入牛妈的眼,于是给了她这个不错的差事,也算是勉强与内院挂得上钩,对新人来说,真是便于升职加薪的好位置了。
来福老早把适才的那顿教训抛到了九霄云外,对牛管事感激不尽,一再表示会好好努力,争取劈出根根能当筷子使的好柴,让内院的贵人们满意,还要学好官话,天天向上。
“……至于你,”牛妈的粗手指几乎戳到了满菊的鼻子上,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大嘴,“夜香房昨儿个来说,还少几个人,看你还算灵巧,就去董婆子那里上工吧!”
唯唯喏喏地听了小丫头细嘱何时何地与何人接头,而后恭送牛肥婆出了门,新上任的惜福同志还是有些晕菜,夜香房?什么地干活?
于是惜福虚心请教了土著来福同志。
“……饿娘社的对,大户人家凑是折腾,饿们村里的男人都是直接拉在自家地里,又能积肥又方便,撇脚木人处,婆姨拿个桶子结了就倒,包社有啥夜香房滴,麻眼太太……”
连猜带蒙,明白了,夜香房凑是倒“夜香”地干活。满菊两眼无神地领会了这个风雅名称下甚为呕人的事业,欲哭无泪地自我安慰,这革命工作干啥不是干?人时传祥爷爷掏大粪都能掏出个全国劳模……今儿起,咱的代号就是夜来香!
苦难的人生催人奋进。
在夜香的逼迫下,惜福同志收拾了心情,连夜开始捣腾她的自带小空间,试图重启福地。忍着头痛欲裂,在夜深人静之时开始凝聚这个身体的精神力,如同在迷雾中跋涉,渐渐穿行过意识海,终于将心神再一次凝聚到自家的小空间。
一片弥漫的白雾将最中间浅浅的一洼碧水几乎遮蔽得看不见,亲手搭建的原木小屋孤伶伶地矗立一边,只隐约从雾间探出一梢屋角。往日的鸡鸣犬吠声完全没了,空间里死寂一片。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再一次看到自己精心伺弄,蓬勃发展的大好空间变成了这个样子,满菊还是心痛不已。
慢慢在泉水四周扫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当年种植放养的活物,又试着想用精神力从木屋里拿起一本薄书,还没等书动,满菊只觉得头像是被劈开了似的一阵巨痛,精神力立即被弹出了空间外。
眼前一阵发黑,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渐渐恢复。从空间与灵魂的奇妙联系中,满菊已经得知,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印迹在前世**死亡时不致消散,空间耗尽了绝大部分的能量。怎么恢复空间,怎么锻炼自己这世的精神力,还真是一个难题。
愁归愁,满菊并没有灰心丧气,起码她这世的精神力比初次入空间时呆得更久了不是?只要努力,总能找到出路!
狠狠一拍床榻,吃了一顿竹笋炒肉的肿蹄子一阵刺痛,害得她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愁眉苦脸地瞅瞅皮开肉绽的小手,明天要是这样上工,还得那啥夜香,万一感染什么的,可是讨厌得很。瞅瞅屋外,一时迟疑不决究竟是再偷偷违一次规,去找点药草裹上,还是识相地乖乖待在屋子里,免得让人逮着了可不是笞几下的“小事”了。
啪!
一声轻响,满菊警醒地猛然回头,是有什么东西被丢到了打开的木窗棂上。起身悄步走到窗边,让自己隐在阴影里,满菊朝窗外轻声喝问:“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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