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芙蕖花开正好,头顶玉兰海棠枝桠沉重,山石边几枝牡丹花色倾国,几个红口白牙的宫妓站在水塘边,咿咿呀呀地哼唱着新填的词曲。
即使我从未来过,也知道此地便是长公子靜哲的宫苑。栏内遍植玉兰海棠牡丹取自玉堂富贵春,好女色,醉心丝竹管弦之乐,这些趣味,早在市井坊间传遍了。
绕过一处假山曲水,我随着葱雪来到一个翘角飞檐的亭子前。隔着青色的湘妃竹帘,我看到了传说中这位被废黜的皇位继承人。
青木案上摊开蛮笺,提了一根狼毫笔,宫袍长发男子拄颌闲坐。他眉峰微微蹙敛,似乎在思考什么沉重而复杂的问题。
葱雪带着我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好久,他才恍过神般侧着头看了我一眼,斜插着发髻的碧玉簪松松垮垮好似随时都能散了开。
丹凤眼微微上挑着,懒散而又漫不经心。
“长公子——”葱雪把魂游太虚的的靜哲唤醒,一伸袖子柔弱无骨的点了我一下,“这就是刘家的那个姑娘了。”
散漫的眼神再次回到我的身上,好像丝丝凉意滑过我的脸颊。
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唔……”靜哲看了我一会儿,又一次懒懒的低下头,“带她去吧。”
不敢多言,低头谢了恩。靜哲脸上缓慢流淌出微微的笑意,伏在案上的他,好像随时都会睡去一般。
葱雪敛了裙子,搀扶着我起来了。我心里有点微微的惊讶,毕竟葱雪一直心性很高,也并不怎么喜欢同为女官却总是形单影吊的我。我慌抽回了手,又觉得有些唐突了,佯作取丝巾,小心看她,却也并未有愠色。
我被引进兰陵宫深处,越往里走心情越是忐忑,好像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一般。荼蘼花夹道而开,旖旎浮华的味道散落一地,人声寂静。温热却也糜烂的花香汹涌潮水扑面而来。
葱雪态度恭谨,只带我走进重重门廊的最深处,阖了雕花门,我抬头四顾,只见杨妃色的疏落纱帘随风飘拂,檐上银铃叮咚悦耳,秘色瓷瓶中插着几枝新鲜的睡荷,几个身着白纱的侍女来来回回提着用龙涎熬制的香汤哗啦啦倒进莲花木桶里。
这是?
我略略怔忡。
清然立于渐渐氲散开的热气中,耳边恍惚听到葱雪低声唤着:“白主子,宽衣吧。”
始料不及的称呼。我呆立那里,略略侧过头看着葱雪,她白皙纤仄的手指已经探了过来,眨眼间,身上淡色的女官服已经颓然掉落在地,平时穿衣服爱惜惯了,女官服总是包在纸盒里,我下意识低下身子,指尖刚触到这身衣服,心里就有什么东西碎了开。
不用在乎了,以后,你再也不需要这件衣服了。
我垂下头,黑发堆落在地面,丝丝凉凉地裹住了自己。慢慢地,我意识到了什么。
葱雪把我强撑起来,彼此都是心里明白的人。发生了什么,我自然不需要她多言。
今晚将是我作为妃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长公子侍寝,就和曾经宫中传说中的无数女孩子一样。永远也没有离宫的那一年了,即使我从16岁熬到廿五岁。我将永远困在这里。
莲花桶就在眼前,行尸走肉般被搀扶着抬起玉足踏入温热浮香的水中,心却好像摇落枝头的沉重的花。
宫女满满地掬了一捧热水。水珠纷纷滚落。几乎灼伤自己。
“白主子,要快些呢。晚上还要行合卺礼,长公子还等着呢。”一边的宫女微笑着催促。
谁是你的白主子。我无奈地起身,葱雪远远地躲着,几个宫女为我着了春纱,草绿色的一痕抹胸,倒也凉快自在。我被扶到古镜台边,一个宫女打开了曲帐画屏,让屋子也亮堂了些。
绾青丝,画黛眉,胭脂点染开,是我一直艳羡的桃花妆。只不过,此时却有了丝凄惨的味道。葱雪远远看着,目光冷淡。镜中的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泪水涟涟。
“你们都下去……”忽地,好像她也终于忍不住了,葱雪这样吩咐左右侍女。众女子不敢违背,纷纷退去,她撩开帷屏,声音虽然没有敌意,却也没有多少好感,“白白,我不想你日后恨我。”
“我已经开始恨你了。”
她绞着手上的丝帕,忽地笑了:“傻丫头,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会有今天?”
“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
“错了,是你嘴巴太不严了。”她的眼神和以往一样凌厉,一根玉指比划着,怕我不懂般,“姑娘,隔墙有耳,更何况这深宫禁院,你和桂悟的事情,早已经传到公主耳朵里了。公主是长公子的一起长大的同胞妹妹,长公子能这样对你,已经很客气了。”
早就料到了,果真是这样。吁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其它。至少,我的身份没有被揭穿。
“那样……谢谢你。”
葱雪似乎有些惊愕我会这样淡然接受。我只垂下头,不做声,任泪水沾湿了衣裳。
“真是……懦弱呢。”葱雪一声长叹,摔帘而去。侍女们纷纷走了进来。看到泪涔涔的我,也只是会心一笑。
凉薄如这即将到来的夜,没有一丝让人惊喜的地方。
哥哥,你在哪里,如果是你的话,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对么。这样屈辱。你看到,会不会伤心。
外面有一个宫人踌躇的问话:“都备好了么?”
侍女持着粉盒正在我的耳根做最后的点补:“唔,马上马上,你先进来吧。”
借着镜子倒影,我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的宫人,抱着一袭猩红的被子。我咬了下唇,真是欺人太甚呢。宫女只扶着我,没有任何预兆的,除去了我身上的丝衣。
喜被裹着一丝不挂的自己,羞辱也好,气愤也好,为今的我也只是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那宫人扛着自己,慢慢走过宫墙间的小路。只当她是一个物品。这就是宫里的规矩。每一个妃子盼望着得到。
“喂喂喂,这是谁啊?送妃子么?”在喜被里,只能听见外面的声响却看不清楚,头朝下,眼睛甚至有点充血。只觉得这个声音有种莫名的亲近。
“神武将军呵。”扛着自己的人略停了脚步,“小的是在给长公子送人的。”
毫无预料的,我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这个声音清朗好似风吟。身子颤了颤,发簪掉落在地,黑发乱了些,洒在空中丝丝飞舞。
“将军……将军你想做什么?等等……”扛着自己的人浑身都在颤抖,说话都不利索了。
“哎呀呀对不住哦,咱认识这个妹子还挺熟得,今晚天冷的狠呢,咱想留下妹子一起喝会儿酒暖暖身子。”
微微睁大了眸子,呼吸声清晰可辨。
我感觉自己慢慢地从那个士兵的身上滑落了下来,好像一捆稻草一样掉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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