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温纶的声音有些疲累,落在魏仁轩的耳里是如同儿时初见时的温和明朗。无弹出广告小说
他闻言一愣,低头沉吟道:“先生头次说我长大了呢……我更要好好回报先生教诲,先生放心,我会做个好皇帝。”
他口中的先生只抿出一条微微苦涩的笑容,温纶想像以往一样伸手抚摸他的脑袋,却迟迟无法探出手去——是了,这个小人儿已长成一个君王,或许还尚且青涩,还不能独当一面,却已是他无法再用手抚摸脑袋的孩童了。
他蓦地有些不舍,于是收回停在半空的指,片刻只说出一句:“殿下有此觉悟,我很欣慰。”
魏仁轩笑起来,想到自己已经可以保护自小最尊敬的先生,心下顿觉一股动力自丹田涌起,他用手摸了摸,颇有自信地笑了起来。
竹饮靠在一旁看着,忽而道:“殿下不伤心么?”
“伤心什么?”魏仁轩随即偏头看说话人,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竹饮问的什么,只讷讷道,“你说父皇驾崩的事?我为何要伤心……他本就是要死了的,”他一顿,目色微晃,“或者说,我希望他早点死去……”
竹饮不说话,他该是看出了这个小太子对皇帝的怨念,清官难断家务事,神仙也是。他原也只是好奇一问,而听这太子话到此处,他也心知自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而魏仁轩却低着眉眼,径自又道:“……他这是报应吧,这个无药可医的病也是,风流至此却只有我一个子嗣也是。”他说着,嗤笑了声,“或许,我只是作为上天赐给我母后的馈赠,并不是作为他的儿子诞生的……如此说来,现在的我,没了母后,也是不该存在的啊……”
“殿下年纪轻轻,如何也信这些迷信之说?”竹饮淡淡地问道。
小人儿轻笑,道:“不信这些的人,才会做尽伤天害理的事……”他说罢抬脸看温纶,“这是先生说过的。”
竹饮闻言浅笑,也侧目望了眼温纶,道:“是因为无有畏惧么……”
温纶无奈地回了他一眼,便拉上竹饮告辞。
回府的途中一路无话,温纶坐在微微摇晃的轿子里坐着,知道头顶有个神仙正盘坐着不知是养神还是发呆。
他将手肘靠在窗上,手背托腮想起许多事。
那时魏仁轩仅有八岁,皇后于景秀宫病逝,而得知消息的皇帝仅仅是派礼部来打理此事,而后与新入宫的秀女在当年为博年轻皇后一笑而筑的玲珑台,彻夜狂欢,笙歌不止。
一个世界是凄冷孤寂,一个世界是酒醉霓虹。
八岁的魏仁轩只是一味地哭闹着,哭了一夜,在殿外的寒风里睡去,得了风寒,高热不退。群医成日进出长息宫,也只能稳住病情,竟怎么着也没法将这高热退下。
温纶趁着侍卫交班的时候进了寝殿看他,小孩儿烧得迷迷糊糊,满嘴喊着“母后母后”,他心有不忍,本就是看大的孩子,更是心疼。于是便这么拉着小孩儿的手,喃喃地说了些话,一夜到天亮,直到睡在外殿的侍女醒来,他才不放心地回去。
也不知是否是温纶那番犹如梦呓般的唤,昏睡两日的太子在次日醒了过来,虽依旧高热在身,却也能进些吃食喝药了。
说来也怪,自那时起,时年八岁的小太子竟再不哭闹母后逝世的事。延孝皇后入殓大丧之日,小太子一路无泪,服丧挂素,人人皆道太子年少懂事。
只有温纶知道,他入宫给太子教学起,时而夜宿宫中,看着魏仁轩没没梦到深处,总是哭成泪人儿。
如此说来,魏仁轩会如此迷恋诗词歌赋,也是那位母后渲染之下而成的。襁褓之中同皇帝一起教他念诗,长到五岁皇后失宠,每每夜深人静,是延孝皇后独自一人凭窗赋诗,而他躲在门后静静地听着。
若说温纶曾不止一次地责怪他只爱诗词不谙兵法策论,耽于民间山水故事却不愿看那成堆的奏折……他也知道,这个孩子是经历过如何的痛楚,如何的悲愤,对他出生便有的这个身份,没有丝毫庆幸,反倒是自始至终的嫌恶。
温纶抿唇,想起他方才那一句“我必定全力保护先生”,不禁喟叹,当初那个戒尺下泪眼婆娑的小人儿,当真是长大了……
他是松了口气,却又开始担心——接下来的那些路,才是真正的荆棘铺道,血雨腥风。那双只捧过古卷的手,要担起这个天下,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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