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峰如苍龙出海,拔地千尺,巍峨兀立。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
依山势开凿而成的石径蜿蜒曲折,盘旋环绕,在烈日下泛着点点银辉。几个浓重身影点缀其间,缓步而行。
为首之人正是严耀钦。他穿着套米色便装,双手悠闲地负在身后,面色平和,波澜不惊,却较一众随侍在侧、凶神恶煞的保镖们,看来更具压迫感。
小径只有三米宽,一侧是悬崖峭壁,一侧是万丈深渊,并无栏杆绳索防护,严耀钦却走得十分从容。亦如这三十多年有来无回的喋血栈道一般,昂首阔步,毫无瑟缩踟蹰。
助手赞伍紧走几步赶上来,与保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才斟酌着开口询问:“严先生,关于小少爷,您有什么打算?”
严耀钦只顾欣赏周围景致,漫不经心地回答:“送去夏威夷就是了。反正他整天嚷嚷着家里闷,索性就出去散散心……”严家在夏威夷有些产业,交给严耀钦的表妹照看着,两个儿子常常在那里休养度假,如今将严予思送过去,倒也没人会多想。
赞伍点点头,将需要预先做好的各项准备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好奇地与老板闲话:“从跟着您开始,我也认识这位了空老先生十多年了,确实神乎其神。只是上次祭渔岛那事之后,记得他明明说过,今年家里两位少爷都会遭逢劫数,说二少爷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小少爷呢,就凶险异常,有不测之祸。如今看来,却刚好相反。不知老先生是一时口误,还是年纪大了,脑子开始不灵光了呢?”
提起卓扬,严耀钦本来松弛的神经忽地紧了一下:“了空毕竟是人不是神,总有疏漏的时候。即便一两次断错,又有什么要紧。所谓命数、时运,只是聊作参考罢了,前头的路怎么走,终究要靠自己。都信了几十年,也不妨一直信下去。再说……”他微微皱起眉头,恍若自言自语,“……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奥妙?为何就参详不透呢……”
他身不由己举目仰望,头顶断崖处,坐落着了空的幽静居所。灰白墙体几乎与岩壁垂直连成一线,墙上开着方小窗,面朝大海,从这个角度看去,那里黑洞洞,深不见底,似乎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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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白皙修长的十指紧扣窗棂,凭栏远眺。整条海岸线遍布着嶙峋巨石,如坚守的士兵。海浪挟裹着汹涌的泡沫,视死如归般咆哮着奔袭而来,一次次击打,碰撞,顷刻间粉身碎骨。
这场惨烈战役的上空,蔚蓝如洗,数只白色海鸥正翱翔嬉戏,自由自在。严予思的目光痴痴追随着飞鸟的踪迹,有些向往,有些着迷……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他立即回身坐好,随手将桌面上涂画过的水渍轻巧抹去,原本沉静之中略带愁楚的面孔霎时间活跃起来,仿佛通了电的机器娃娃般,哒哒哒浮躁难耐。
等了空一出现,便不住大力点头:“嗯嗯嗯,了空老伯,说得不错,正合我心意。这下爸爸一定等不及送我出去转转。外头天高皇帝远的,总算可以放开手脚好好享受青春了。”严予思水汪汪的大眼睛斜斜白过来,带着几分不屑,“既然你帮了我这个忙,那事就不与你计较了。还要奉劝您老人家一句,祸从口出啊!遇到我这样宽宏大量的也就算了,万一遇到没器量的,闹起来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了空的小徒弟轻手轻脚取了新的茶壶杯子,放在师傅跟前,经过严予思身边,冲他后脑勺偷偷憋了憋嘴。这个严家的小少爷模样虽然漂亮,却一肚子草包,为人刻薄,说话歹毒,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嘴脸,实在惹人厌烦。
了空用眼神制止了徒弟的无理,自己满上茶,抿了一口,才笑眯眯对严予思说道:“这一次确是我失言了,妄断小少爷你福薄寿短、命中带煞,理应补偿一二。只是,这些话小少爷又怎么会知道的呢?”
“话既然落了地,自然有办法传进我的耳朵。”严予思由着性子在屋内转来转去,一会摸摸香炉,一会扯扯幔帐,似根本没将对方的问话放在心上。
了空慢悠悠笑道:“当日我说这席话的时候,只有严先生和卓扬少爷在场。想必严先生不会将对话的内容流传出去,至于卓扬少爷……就更加不会了。”
严予思翘起嘴角冷笑:“他不会?哼哼,老伯,看人不能看表面,好人坏人不会写在脸上的。你是命理大师,又不是心理大师。”
“呵……”了空意味深长地轻叹,“卓扬少爷是好人坏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事,即便损人,也要先利己才对。将我的一番言论转述给你,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严予思满脸嘲讽:“聪明人?我倒没看出哪里聪明,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他别过脸去,眼神中飞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了空老伯,你不过是个神棍而已,少在那危言耸听了,不是说那小子必有后福?如今只好去黄泉路上享福吧!”
听了他夹枪带棒的过激言辞,了空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
沉吟片刻,居士指指二人面前的茶杯,没头没脑地说道:“你看我这小徒弟,算命的本事不济,泡茶的水准却一流。向来对什么人献什么茶,各不相同。小少爷你气虚体寒,适宜红茶,他便奉上了‘群芳最’。而我这一杯,则是太湖的‘碧螺春。’”说话间,将严予思那杯茶端起来向外一扬,茶水悉数泼到了地上,又将自己杯中的茶倒进那只空杯,推到严予思面前,“小少爷,请问你,这一杯如今是什么茶?”
严予思腾地站起身,一扫刚才的盛气凌人,目光清明,伫立良久,才幽幽开口:“老先生,您……您是因为看透了我,才肯帮我的吗?”
了空摆了摆手:“我没有帮任何人,只是据实说话。人的命数,老天都已经定好了。若是我说的话,真改变了严先生的决定,那也是他命数里的一环。你我这些凡夫俗子,眼界短浅,以为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难,就是结果,其实不然,这都是其中的一环一环。环环相扣之下,每个人自然都有结果,只是不走到那一天,便看不到。”
严予思默默聆听,似有所悟。他执起茶壶,为了空斟上一杯,清清淡淡笑道:“老先生,这一杯既不是红茶,也不是绿茶,而是……”
“而是封口茶!”了空会意一笑,端起杯子饮尽,“我喝了,你且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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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是严家的晚饭时间。从厨房到餐厅,弥漫着热气腾腾的浓郁香气。
严予思迈着轻快步子从旋转式楼梯走下来,拐角处不留神,被一个毛茸茸的大家伙绊到,眼疾手快撑住了栏杆,才没狼狈跌倒。
波比兴奋地甩着小跳步,跃跃欲试就要扑过来,肥硕的大尾巴摇成风车状,连带着屁股也滑稽地扭动不止。
这个馋嘴的家伙一定是抵挡不住香味诱惑,趁乱从后门溜进来的。每次它装出又乖又无辜的眼神,蹲在厨房门口挂起长长一条口水,总能成功博取到众人同情,在晚餐结束后讨到不少新鲜的排骨或鸡胸肉,一来二去,便养成了习惯。
看看四下没人,严予思将手臂平伸出去,掌心向下,发出指令,波比立刻听话地规矩坐好。严予思凑近了些,轻轻抓挠着它耳下柔软的细毛,小小声问候道:“波比,goodboy,goodboy!”
波比舒服地眯起眼睛,努力将头送向严予思,大尾巴扫把样擦拭着身后地面。
忽然,楼上传来隐隐脚步声响,四平八稳,气定神闲。不用特意观望,严予思就可以很准确地判断出,这脚步声来自严耀钦。他赶紧一手捂住鼻子,一手不住扇风,微微抬高音量嚷嚷着:“臭死了,臭死了,彩姨赶紧把它带出去!”
波比听不懂人话,只好傻兮兮拧起眉头处的一对小肉疙瘩,满脸苦相,思考着是否需要换个更热情的方式来讨好对方。
严予思瞄了一眼身侧的严耀钦,厌恶地抬起脚,冲着波比踹过去:“快滚开啦!”脚上失了准头,不小心碰在楼梯边沿,疼得他“诶哟”一声。
凌彩衣闻声赶来,先对严予思安抚了几句,才引着波比向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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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里,父子几人的生活习惯全然相同,平时都各自为政,只有晚餐才能短暂聚齐到一处。因此饭后总有一小会儿不成文的谈话时间。
严耀钦与大儿子,话题总是离不开工作:“最近胡公子那头有什么反应?”
严予行简短汇报:“他个人对于我们星海之城二期项目很感兴趣,表示回去开会讨论之后,尽快给出答复。”
严耀钦点点头:“这次的计划书做得十分完美,你要向顾期多讨教,别看他学历普通,倒是有真本事的人。”
“再有真本事,还不是当秘书,一辈子给人打工而已。”严予思适时插嘴。他知道什么话能快速勾起严耀钦的反感。这位严先生向来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十分自负,最讨厌有人贬低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左膀右臂们。
果然,严耀钦不满地憋了他一眼:“予思,做人不要总看到别人的不足,宽容些,对自己的身心也有好处。”
严予行对这个弟弟,总是很维护,赶紧接过话头:“最近里岛天气忽冷忽热,明明入秋了,却还是阴雨连绵。予思这些天身体不舒服,总是要闹点脾气的,唉……”
这话正中严耀钦下怀,他顺势说道:“里岛的环境是越来越糟糕了。依我看,予思先去夏威夷住段日子吧,万一病了,不知又要吃多少苦头。等忙过这一段,我和予行也过去轻松一下。”
“好的,爸爸。”严予思满意微笑。再想说什么,见大管家凌彩衣拿着电话走向严耀钦,便乖乖住了口。
严耀钦抓起话筒听了一阵,脸色渐渐沉下来,起身边说边向外走去:“玉珠又在搞什么!和卓家合作赌船的事不是交给你去做了吗?不管她权利多大,你要记住,你的老板姓严!她总是念念不忘和卓家那点冤仇,没完没了!早晚……”
声音渐渐小去,直到消失在楼梯口。
留在餐桌旁的两兄弟各自装出并不在意的样子,却都偷偷竖起了耳朵,费力聆听着远处的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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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严耀钦独坐在幽暗的书房里,点起支烟,试图借助尼古丁带来的清醒和兴奋,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思绪。
卓扬才出事不久,康玉珠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公然兴风作浪,挑拨严、卓两家本就勉强维系的合作关系。她痛恨的对象是卓云,本因为卓云死了,她心头的怨气也早该消了,谁知竟转嫁到了卓氏整个家族头上。
照此看来,她对卓扬,应该也一直隐藏着恨意吧……
因为她是康玉柔的妹妹,因为她将予行、予思两兄弟亲手带大,因为她精明干练,在事业上为严家殚尽竭力,于是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对她信任有加,从未生出过半点怀疑。
如果张崇久调查出的结果,卓扬之死真与康玉珠有关,那到时……又该怎么处置她呢?
严耀钦这辈子,接触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可年纪越大,越对女人敬而远之。在他眼里,女人是种奇怪的动物,不能用常理推敲。她们的爱恨情仇没有男人来得激烈,却长久而坚韧,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不会减淡,反而日益深厚。
比如卓云,比如康玉珠。
当年卓云以未婚妻的身份走入严家时,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可惜这份牵扯着两个家族利益、充满了阴谋与利用的婚约,却只维持了短短三个月。卓云没等到正式成为严太太,就在另一个女人喜诞麟儿的欢悦之中,愤然离去了。
她是带着怨恨走的,怨恨使她的思维方式严重扭曲。因为被诬陷不贞,她便下药谋害康玉柔,让她与别的男人上了床,并拍下证据屡次羞辱威胁。
她要那个取代她地位、夺走她未来的女人,也背负上不贞的罪孽,并从此生活在噩梦之中。
这就是她自以为得意的报复,她在复仇的快感中沾沾自喜,却早已忘记,她为了得到严耀钦未婚妻这名分所使出的手段,也并不光彩。
谁知,就是那一次不堪的经历,使康玉柔怀孕了。
康玉柔出身低贱,为了赡养父母、供妹妹读书,小小年纪便沦落风尘。直到认识严耀钦,才总算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后来生下严予行,被接回严家,却一直得不到长辈认可,终究无名无分。她比严耀钦还大上几岁,又没读过什么书,两人相伴多年,总是恩情大过于爱情。
怀孕之后,她日日生活在恐惧之中,害怕孩子不是严耀钦的,害怕事情暴露,害怕会被厌恶,被抛弃。她不敢去医院检查,更不敢公然堕胎,只好屡次假装意外,想让孩子不小心流掉,却总是失败。
作为母亲,却要想尽办法杀死自己的血肉,这使她每天生活在良心的谴责下,饱受煎熬。
最终,孩子提早来到人世,康玉柔却因为大出血而生命垂危。知道真相的严耀钦懊恼不已,却无力回天,他能做的,只有答应康玉柔照顾好她的妹妹,答应她养大无辜的婴儿。
那个从睁开眼睛就失去了母亲,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的孩子,就是严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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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严予思,严耀钦的心里泛起某种古怪滋味。这段日子,确切地说是从他出院回家开始,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比如,他一直很粘大哥,寸步不离,而最近兄弟间的互动却少了很多。比如,他的衣物还是从前那些,却看起来清爽又顺眼了。比如,他走路依旧风风火火,可莫名其妙摔倒的情形却未再出现。比如,今天餐桌上好几道菜放了分量极重的辣椒,味道十足,他一口没动……
这些都很不正常,可又……都很正常,花些心思,总能解释得通。
那到底是哪里呢?最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对了!
严耀钦猛然想到,就是这个——向来与严予思不共戴天的小狗波比,今天面对它仇人踹过来的凶狠一脚,竟然一声没叫!
这真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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