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予思住院的第三天,在大儿子连番“不经意”提醒下,严耀钦终于顺道去探望了他。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
医院走廊空旷而寂静,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充斥其间,如阴风般来回飘荡,熏得人脊背发凉。推开房门,一步之间,霎时从昏暗跨越进明亮,阳光迎面袭来,刺激得眼球生疼。
严予思屈膝斜倚在床头,一手垂在床沿上输液,一手捧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康玉珠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用小刀耐心削着果皮。两人都置身于满世界的闪耀洁白之中,影像显得有些虚幻。
这姨甥俩都继承了康玉柔的美貌。小姨子康玉珠年纪与严耀钦相仿,虽然在保养上下足了力气,终究岁月不饶人。为了掩盖那些眼角眉梢的细碎痕迹,她总是将妆容描画得极尽奢华细腻,却不知化妆品会掩盖一个人的灵气,美则美矣,却凭白多了几分艳俗。
心事多的女人,总会老得比较快,无论身体还是气质。
反而严予思,虽然是个男孩子,却生得精致通透,眉眼如画之外,更添爽朗英姿,无论身处何地,都明珠般璀璨夺目。
听见门响,严予思抬头,淡淡叫了声“爸爸”,便又将视线调转回了书籍里。这倒与他平日风风火火的言行很不相符。
转念想想,也不觉奇怪了。他向来爱耍性子,挑剔又刁蛮,这次发病入院后,自己迟迟没来探望,难免会因为受了冷落而发脾气不理人。遇到这样的时候,根本不用去哄劝,只管由着他去就是了。严予思是小孩脾气,心里存不住事,一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
康玉珠微微挑起眼梢,看到是姐夫,笑着招呼了一声,又低头专心致志削起果皮。
房间过于安静,令人有种气闷的错觉。严耀钦走到另一侧,推开窗子,楼下是广阔碧绿的草坪,一阵清风扑入室内,卷杂着落叶与泥土的干燥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回头的瞬间,正看到严予思沐浴在舒畅微风之中,他挺了挺脊背,懒懒舒展着肩膀,脸上不自觉绽出一个悠然笑意,额前发丝被吹拂而起,露出明亮的大眼睛,睫毛长且卷翘,眼珠黝黑发亮……
严耀钦的心头一惊,仿佛有股电流传遍全身,动也不能动。
这个惊鸿一现的眼神,与他心心念念的某个情景离奇地融合了在一起……四周升腾起白蒙蒙一片,密林深处,雾气氤氲间,一池深潭……有云过,有风轻,有花香,有鸟鸣……
严耀钦一个激灵,汗毛根根竖了起来,胸口突突直跳。
待稳下心神细看,那人依旧是严予思。大眼睛空空洞洞,长睫毛忽闪忽闪,如同一尊摆放在艺术馆供人观赏的绝美瓷器,再精雕细琢,巧夺天工,也是死的。
严耀钦在心里失望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康玉珠将苹果剖成小块,盛入水晶盘,放在床头桌上,又柔声询问严予思:“晚上让彩姨准备薏米粥好不好?放几颗白果。”
严予思的漂亮脸孔立刻苦苦皱了起来,将手掩在嘴上,夸张地做出个呕吐的动作。他生性口味偏重,嗜辣,最讨厌甜甜软软的食物。偏又因为身体的关系,只能吃得清淡健康,为此三两天便要闹回别扭。
严耀钦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果然还是那个任性娇气的小儿子,所有心事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连反抗的方式都极端幼稚。
严予行像他这个岁数,已经在书房案头有模有样地与爸爸探讨里岛时局了,可严予思如今恐怕连本届政府首脑的具体名姓都还搞不太清。这自然是一向纵容放任的结果。
衣食无忧又缺少管教的孩子,不是纨绔子弟,便是酒囊饭袋,这也是命。自己答应保他平安,却没答应保他成才,做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风光少爷,倒也没什么不好。
霍地,一个恶毒念头跳了出来——如果死掉的那一个是严予思,活下来的是卓扬……
严耀钦大力晃了下脑袋,赶紧将这可怕的念头甩掉,让自己恢复理智。这是怎么了?难道中邪了?难道是……卓扬的怨念不肯饶恕自己吗?
康玉珠收掉严予思手里的书,塞了几块水果在他口中,又转头问严耀钦:“姐夫想喝点什么?”
严耀钦心不在焉地随口反问:“有咖啡吗?”
康玉珠鲜艳欲滴的红唇向两侧翘起,如演练过一般精准展开十迹,不自觉念出了声:“爸爸,请一定记得出席今天下午的酒会……”
这张便签一直被严耀钦小心搁置在钱包里,压得十分平整。大概是刚才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滑落到了地上。
少年还未将全部字句读出,便听到严耀钦暴怒地断喝:“谁让你碰它的!”
“不是我……”少年受惊,手上一松,纸片无声飘落,掉在脚下,发梢尚未擦净的水珠扑簌簌滑落,滴在纸条上。
严耀钦翻身下床,大步冲了过来,一把拾起,那颗水珠正落在“卓扬”二字上头,晕染开来,好似一抹哀泣的泪痕。
“滚出去!”严耀钦背对着少年轻声斥道。声音冰冷得几乎可以将人的血液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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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出身的严耀钦从来不怕神鬼,却很信命。
他自恃足够凶狠,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命数够重,连妖魔鬼怪都要退让三分。
可是近些日子,自己周遭却全都不对劲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于是挑了个黄道吉日,徒步攀上了白岩峰。
白岩峰地处外岛海边,山势奇绝,景致秀丽,遍布着大小古刹道观,也是很多人避世修行的绝佳去处。其间隐居着一位了因居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善于解命,在里岛内外颇富盛名。因为常年接受严家供奉,彼此早已熟识,说起话来少有顾忌。严耀钦遇到大小难题,总会先去听听他指点迷津。
得知严耀钦心中种种疑虑,了因微微一笑:“当日你将卓扬少爷接回家,我就对你讲过,他是石榴木的命格,本性坚强,与土木水金皆能化合成吉。惟大海水,水势汪洋,相遇必主贫困病痛、漂泊不定。而你恰恰是大海水命,所以一切皆是定数。所谓怨灵,怨在你心而已。”
严耀钦垂首不语,许久,又请教道:“按照居士说法,纵然二儿子对我有所影响,可他人已经不在了,为什么我还是心绪烦闷,难以排解呢?”
了因细细解惑:“大海水,总纳百川,汪洋无际。却不宜见覆灯火……”小儿子严予思,正是这命格。
严耀钦一愣:“向来水能克火,何况我命数极硬,他能对我有什么不利?”
“覆灯火,乃人间夜明之火,遇阴则吉,遇阳则不利。最忌大海之水,恐风吹灯灭,因此他才会从小体弱多病。可是卓扬少爷来到之后,火遇木,便熊熊而起,一时间汹涌澎湃不可抑制,纵然严先生你水势浩大,却也有杯水车薪的时候。”
严耀钦思索片刻,迟疑问道:“如何化解?”
“目前来看,可以将人远远送离身边,躲过一时运势,便可诸事平安了。”
对话声隐隐传进内室,在那里,有个人正安静听着,表情淡然。修长的手指.xzsj8.摆在桌面上,沾着茶杯边沿洒落的水渍,无意识地勾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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