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锦囊
东宫率白川大军急行,仅一日就赶了近百里路途。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但是等到晚间,谨致城听闻斥候来报,说湖阳的军队已至腾云阁,隔着两道关口安下营寨,并不见急攻的意图。落凤关既无险情,他又已经知道望江私下里造船之事,这时虽在白川的腹地,也不敢把粮草辎重甩的落后太远,于是吩咐下去,稍微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就地扎营,暂且安歇一夜。
驻扎停当之后,谨致城掀了中军营帐,回首遥望。
繁华无两的白川王京,此时落在他的眼中,只剩下茫远而疏落的点点灯火。
此番行来,虽是辽阔的平原,但四骐翼翼,扬蹄飞奔,仍是拖着戎车颠簸了一整天。连谨致城都觉着不好受,被捆成粽子般、塞在角落里的云睨就更不必提。一路上怒气冲冲地盯着太子殿下,也盯了一整天。直到现在还看不出和解的意思。
大概还在因为那句“灭了湖阳”生气。
这倒让谨致城佩服起霞舞的先见之明。——幸亏她顺手捆了云睨,不然誓师那时候就得闹出大麻烦。这会儿避开了旁人,把他挪到自己的帐里,仍不敢解开绳索。犹豫了片刻,扔给他张又厚又重的毛毡:“快点睡。”
那毡子把少年从头到脚裹在里头,只有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放开我。”
“除非你保证这一路上都乖乖听话。”
“我又不是你的人,凭什么要听话?”
“不听话就得继续捆着。”
“哼。还是因为我是湖阳人吧!”少年沉默了一会,声音放低了许多,“可是……我已不是湖阳的储君了啊。”
几天下来,云睨对他自己的处境多少有了猜测。望江要杀他,白川要捕他,湖阳不派人救他,即使是真的误以为他死了,又不见他们向望江讨还公道。渐渐地就不见了初时要白川宫女喊他“殿下”的底气。
他私下里问过白川柳:“等我回到湖阳,一切就能回复到原来的模样了吧?”
怀着满心的希望,却被柳回雪当头浇下了一盆冰水:“已死之人,是不能再活转的。”
储君已死,这并非单纯的误会,而是恶意的谣言。而谣言一旦传开,真相反而成了假的。
更何况消息刚传出来,湖阳就已经另立储君。
因为国君并无其他的儿子,所以册立了王弟。这位新上位的继承者本来就身居高位、把持大权,这次湖阳出师,他更以代国主的身份登台拜将。可见短短几日里,其地位已经相当稳固。就连被蒙在鼓里的湖阳民众也觉得,与那位少不经事又身有残疾的殿下相比,这位新储君更为合适。
所有的事情串了起来,就连直肠子的云睨都能从中嗅到阴谋的味道。
说不定是他碍着王叔的路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归途漫漫,前路无亮。这一天里又被白川当做犯人对待,心里更是憋屈。到了这时,少年胸中的愤懑已积到了喉咙口,忍不住高声发泄:“就知道你们起初好吃好喝地待我,是为了让我帮忙把湖阳的大军劝回去。现在指望不上了,就把我一脚踢开。”谨致城本来已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他,但听他这么说,实在是忍无可忍:“我们从没指望,单靠你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就连他写给湖阳国君的书信,都没有递出去。“带你出京,不过是应白川柳的请托,放你一条活路而已。”
云睨奋力挣了许久,终于从毯子底下露出一张脸来:“活路?”
回湖阳去,未必是活路。但留在白川的京里,必定逃不出一个死字。
少年的声音顿了一顿:“不是你们怀着坏心,而是我想岔了。”一时不察,竟把他对王叔的怨气发泄到了白川太子的头上。幸而他转过了念头,发觉是自己的错,就坦率地道歉。
“……但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们防我比防贼还过分。”
谨致城不禁冷笑。不这样防他怎么能行?两人如今身在白川的军中,云睨这一身耀眼的赤甲,要是被旁人撞见,戳破了身份,最后倒霉的会是谁,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少年还不服气:“你们的王后,你们爱怎么哭就怎么哭。但总该允许我不哭吧?你们非要为她披麻戴孝,弄得这么晦气,总该允许我不戴孝吧?”
想了想,还郑重其事地补上一句:“——就算湖阳不认我了,我也绝不肯投白川。”
他越说越是激昂,太子殿下的怒气倒渐渐平息下来。——其实白川国里,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了王后而哭的?不过是国难当头,需要一个同仇敌忾的借口,所以众志慷慨而同作悲声。而云睨只是纯然的少年心性,不懂得做戏罢了。
不但自己不肯做戏,而且看别人做戏也不高兴,就故意与他们作对。
于是放缓了口气,许他个交易:“这样罢,只要你一路上都躲在车里,不乱跑,不让人看见,我就把你解开。”
云睨一口答应:“好。”
随即换成了可怜兮兮的调子:“快一点啦。我手脚都麻了。”
实在是被绑得郁闷了。好容易得回自由,简单活动了□子,就爬到了太子殿下的榻上:“我不要睡地上。太凉。”谨致城又好气又好笑:“我可没答应把床铺让给你。”云睨翻个身,嘟哝:“那我再退一步。把这身赤甲也脱下来收着,到了湖阳那边再穿回去。这样总可以了吧?”不等对方出言拒绝,“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反正放开了我,你就打不过我了。”
自顾自地除下了正红的甲胄,珍而重之地收好。
云睨的赤甲是贴肉穿的,脱了以后就只剩下一件微微汗湿的薄衣。夜风一吹就觉得冷。打算另换一身里衣,猛一回头发觉谨致城还在他身后,又不高兴了:“你不许看。”谨致城哪里肯听别人的指使,答得也是相当不快:“我对你背上的刺青又没兴趣。——对你更没兴趣。”但还是转过了身。
片刻后,听见那少年喃喃地自言自语:“我的凤凰……一定还在那里。只要我还活着,就一直在那里。”
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谨致城听他的呼吸声,确实是睡熟了。于是轻轻一抬手,将云睨连人带毯子甩到了地上。这一下用了巧劲,竟没把他摔醒。
这才到榻上躺倒,挥灭了油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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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次日清晨,云睨醒过来才发现异样。“谨——”还来不及发火,主帐里就进来了前来回禀的哨卫。见到太子殿下冷着脸朝角落里指了一指,云睨只能钻过去躲好。然后就连着毡毯等物一起,被揉成了一团塞进马车里。谨致城见他还算听话,心情好了不少,就不去计较他的抱怨:“就算被撞见了又能怎样?真是小气。”
太子殿下凉凉地答:“怕别人误会。”
“误会什么?我不是已经换了白川的衣饰?”连白麻布都勉强缠上了。转念一想才明白,“算了不提这事。到落凤关以后,你又打算怎么办?出关迎战吗?”那自己夹在中间不是很尴尬?“要是真打起来,我可绝对不帮你们。”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暗自下了颇有些悲壮的决定。——要是符将军执意不肯认他,就改换姓名,披上赤甲到战场去厮杀。
他毕竟是姓云的,就算失去了储君的身份,也需为湖阳尽忠。唯死而已。
只是这样未免对不起东宫和白川柳。所以,不敢大大方方地把他的决心说出口。
也是因为如此,面对白川太子时才乖巧了许多。
谨致城对此浑然不觉,听他这么问,也怔了一怔。……到落凤关以后?
这倒提醒他想起了柳回雪塞到他怀里的那只锦囊。当时说的是“到了落凤关,再打开”,他却忍不住拿了出来,捧到掌心里仔仔细细地看。从外边看不出什么,就又以指腹揉了揉,察觉到里面塞得满满的。于是忽然生出了怪异的念头:那人是不是写了一番长篇大论,对于每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写下了应对之策?这么一想就更好奇了。
三军行得缓慢,谨致城闷在兵车里,每次掀帘都看到同样的景象。千里沃野,一望无垠。
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
无聊之下,终于决定,现在就去拆那锦囊。
小心谨慎地挑断了针脚,抽去封口的细线。生怕把装着的东西扯坏了。弄了半晌才拆开,伸手一摸,愣住了。
里面还是一只锦囊。
同样的锦色,同样的金线。只是小了一圈。谨致城眼看着这只新出现的锦囊,又摸了摸,还是满当当的。和刚才那只的感觉极为类似。这下只有无奈地苦笑。——该不会里面仍然套着只更小的锦囊吧?
居然被那家伙耍了!
正打算下手去拆第二只,余光一扫,看见原来那只锦囊的口里露出了一抹纯白,这才发觉那里头还装着一小卷白绢。——名副其实的“锦囊妙计”。这下明白过来,自己刚才误会柳回雪了。连忙又取出那段白绢,小心地展开。
确实是一封书信。
太子殿下看到第一句就笑了出声。
那上面写着,早料到他会忍不住,在行军路上就急着拆开锦囊。
再看下去,信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要他到了落凤关,至多只打一仗。之后就挂起免战牌。无论湖阳如何挑衅,都不许出战。一直等到白川京里传出变故,再打开锦囊,依计行事。只有末了一句,不同寻常。竟是用朱砂笔写成的。
——若殿下尚且顾念着我的性命,那第二只锦囊,千万不可提前开启。
语气郑重,让谨致城也拧紧了剑眉。
略带遗憾地掂了掂手里那只完好的锦囊。缝住了袋口的针线活计粗糙得多,与先前明显不是同一人所为。他便猜到最外边那层是霞舞缝的,这一层却是柳回雪亲手所缝。虽然看起来轻轻一扯就能拆开,但既然那人有言在先,倒让他不敢动了。
右手轻扬,锦囊就滑回了袖子里。
轻叹了声。——谨致城算了又算,大军日行却愈发刺眼。
那只关系到他性命的锦囊里,究竟藏着什么?
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被耍了?哦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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