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西北是驻兵区,京卫武学就在南京守备府衙门后,内设教社校场,外布箭楼拒马,各门尚有守卒护卫,乍一看很有最高级别军事院校的规模与威严。
出完主意,楚瑜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的巳时尾了。
一想到入学籍凭上注明的“辰时初刻点卯”,楚瑜难免有些担忧,深怕第一天就迟到会影响自己的镀金之路。好在,骆养性给他派了一个力士作为随从,见楚瑜惴惴不安地要往武学大门走去,立刻叫住他,指着右侧门道,“徐少爷这边走,咱们不去幼官总旗,不去舍人总旗,也不去长职总旗,只须直接到将军总旗报到就好了。”
楚瑜有些迷糊。他听刘达韬介绍过幼官、舍人和长职,刚刚世袭到军职的年轻军官叫幼官、等待世袭军职的军官子弟叫舍人,已经年纪不轻但有上进心的现职军官,至于武学内的总旗,和军中的五十人编制不同,好比是后世军校中的学员区队。这三种学院区队都好理解,怎么会又冒出来一个“将军”学员区队?
那力士一边领着楚瑜进入右侧门,一边赶紧给他细说端的。
原来,京卫武学不同于地方武学,根本不搭理武举生员。它的生源除了幼官、舍人、长职之外,还有一项就是推荐入学的民间超能雄技人士。当然,这种推荐权绝大部分被锦衣卫争取到了,之所以能争到这种权力,靠的就是一个名义:民间异能人士,当然得充任锦衣卫这种皇帝亲兵了。而锦衣卫中有一类特殊人员,是金銮殿上仪仗兵,虎背熊腰高大威猛,名头叫做大汉将军,因此,这些民间选拔来的学员区队取名就是“将军总旗”。
简而言之,南京武学就是军队里的研修班,其中的将军总旗,就是锦衣卫应天镇抚司的特务预备学校,只不过办学方式是在京卫武学中“委托培养”罢了!
刚说到这里,二人已经来到将军总旗所在,却是独立门户的一座小型营房,公堂、教舍、宿营、伙房、哨位、操场及擂台全都规制井然,颇有严明肃杀之气。
此刻早过了点卯时分,校场上百五十名师生云集,正在进行开学会操,编伍排属和训明纪律。校场中央的台上,有位身着试百户官服的中年人吼声阵阵,台旁则是十几位锦衣卫散骑教官肃容冷面,唬得台底下鸦鸦一群皂色短衣的学生垂首领训,一声咳嗽都不敢出。锦衣卫显然很重视这个将军总旗,首先是教官配置就比武学那边的要重视,从六品的试百户不说,正七品的散骑就有十来个,没一个是不入流的。
陡然间,大家瞧见楚瑜和力士大剌剌走过来,都有些诧异。听了他俩禀报,那试百户丝毫不给镇抚司两位头头面子,竟然当着全总旗的面,罚楚瑜围着大约三百米的小操场跑二十圈。
“拽什么拽,你个失败户!”力士嘟哝着走了。楚瑜却心态平和,扎扎实实跑完二十圈,然后一如大学军训中那样,跑到台前“恭请大人训示”。虽然没有立正等超时代的动作,但抬手落足的利索干练,给足了那试百户面子。试百户没有再为难楚瑜,直接将他编入第三小旗,然后又继续吼声阵阵训讲纪律起来。
听来听去,楚瑜傻了:这将军总旗每天要学什么?朝仪官体、文牍制度、法司条例、探言判听;武备要学举旗仪仗、轻重酷刑、刀法链术、抓捕技击等等,八门课月月月考,年年岁考,如不过关,三年后追廪逐出。。。。。。完全是明朝的警察大学嘛,和那个混研修学历资格的武学一点都不挨边啊。
正月十六的后半天,就只上施刑这一门课。
变态的散骑教官弄来一百片猪大胯,下面用青石砖作台,令众学生操大棒击打台上的猪大胯,务必要打到青石砖碎掉一块才可以休息。楚瑜直练得肩肋酸痛,连棒子都举不起来,也不见猪肉底下的青石砖有丝毫的裂缝,不由得沮丧万分。而最后,那散骑在散学前还得意洋洋地训大伙,“打碎了石砖,不过只是练好了廷杖之法的第一步练重,而后是还要练轻,最后才练所谓的轻重自如。只有这样,当指挥使大人在午门监刑的时候,你们才能顺着他所摆出的脚形暗示,来决断受刑人的生死存亡。不然,要留命的被你打死了,你就得偿命,要打死的被你没打死,你就得替他死。尔等可马虎不得!”
阴暗的课程,带来阴暗的心情。楚瑜都差点哭了。。。。。老子如此人才,学这打人屁股的本事有什么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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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七八天,楚瑜一一领略了将军总旗的八门必修课程。
举旗仪仗,说白了就是握住旗杆的队列训练,只需要臂力足够抵御风力,这对楚瑜来说毫无难度。轻重酷刑,除了廷杖是苦力活之外,诸如夹板、钉指、刷肉、剥皮实草等酷刑不过只是需要心狠罢了,技术难度倒不是很高,又不是真人给他练习,也不该在话下。探言判听玩的是心术较量,根本没有量化的考核办法,接触了之后,楚瑜只把这当作犯罪心理学和情报研判学一样看待,浅显得楚瑜都在发笑。至于抓捕技击和刀法链术,就是最基本的擒拿技巧和器械使用,也并非要他们这些人将来当朝廷的金牌神捕,死板死眼的几套学下来,很容易通过月考岁考。朝仪官体也稀拉平常。
只有文牍制度和法司条例这两条,就很有些要了楚瑜的亲命,死记硬背的学问,一看到这些他的头都大了。
但再多的牢骚,也比不上做官捷径的诱惑,楚瑜一边在武学里苦苦忍耐,一边仍在操心那查抄滕文敏家产的事情。在他看来,只要骆阎二人搞定此事,用不了几个月,自己就能很快离开武学,以学成生资格捐个监生,直接踏上选授官职的起点。
正月二十六日下午,楚瑜尚未散学,骆养性那边便差人找他。
原来,锦衣卫在扬州一处庄园之中总算抓到了滕文敏本人,可惜时间晚了点,这厮已经派出了一大堆仆役,送出了写给朝臣亲贵的求告信。很显然,用不了多久,斡旋和威胁将接踵而至。
楚瑜曾提了两个建议。第一是关于在什么地方抓到潜逃的滕文敏。想他滕文敏被锦衣卫查了,怎会不像惊弓之鸟一般到处托门路寻找活路?唯一的办法当然是向曾接受贿赂的朝臣宗亲们求告了。但这种求告首先需要大网撒开才有对抗锦衣卫的能力,所以只能是一封信件抄个上百份令人送出去,这便需要大量的人手。滕文敏在金陵的巢穴已然被剿,不逃去瘦马客户云集的扬州,如丧家之犬的他哪里找得到百多人帮忙?去扬州抓!
楚瑜又建议骆阎二人主动出击,提前给那些朝臣宗亲写信。但他们都觉得楚瑜的那主动写信的主意太不高明,也抱有一丝抢先逮到滕文敏的侥幸心理,便根本没有采纳听完楚瑜的建议。如今确确实实得知滕文敏已经发出了求告信,想贪没那笔家产的骆阎二人,不得不赶紧找楚瑜来商量对策。
一见楚瑜赶到,骆养性别无他话,把情况细说一遍之后,好奇地问道,“楚瑜老弟,你当初建议我们主动给那百多户朝臣宗亲写信,你本来准备让我们写什么啊?”
楚瑜嘿嘿一笑,刻意不去看阎敢尽这太监,娓娓笑道,“写:我镇抚司查获滕文敏私编之《天阉名册》ddd嘿嘿,滕文敏之所以丧尽天良来鼓捣袖珍瘦马,就是看到富贵勋门之家,多育肾水孱弱,或者破身早春之子弟,也敏锐地觉察到这些床第无能之辈,亟需所谓‘浅紧’之瘦马,故不惜残害童女之兽行手段,专门为这等人培育所谓极品瘦马。”
他嘿嘿再笑,“嘿嘿――――但这厮担心价格太高无人肯买,便凭借多年来的道听途说,列出一个瘦马行内所谓的《天阉名册》,将他所听到的床第无能的富贵人全列于其上,只等瘦马培育成功之后,便按图索骥向这些人兜售。。。。。所幸我镇抚司衙门灭此人渣辈,在其巢穴中搜出此份肆意捏造之名册。某公,滕氏将公之大名列于册中,显见是污蔑台阁,有辱斯文,累污公之先辈,遗臭公之后裔,诚可诛滕氏千百遍也不为过!!!仆等镇抚司骆养性、阎敢尽,今已商定,此案之审处,一切皆以密审秘判为要,事关《天阉名册》之一切皆不载于文牍。。。。。。”
“妙,妙,妙不可言!”
骆养性不待楚瑜说完,已经把大腿拍得啪啪作响,赞道,“好一个入木三分的床第无能之说!好一个无中生有的私编《天阉名册》!只要咱们照滕文敏的往来账目按图索骥,给那些朝臣宗亲都写一封这样的信过去,哈哈,谁都生怕我们公开审理与判决那滕文敏,我们就能把十五万家产给。。。。嘿嘿,还让他们都知道了我骆养性是个很不错的。。。。”
阎敢尽也裂开婆婆嘴笑着。
忽地插嘴道,“徐楚瑜,你敢拿阉字说事,又把本公名字放他后头,罚你只能分得五千两,赔一万给本公!”
楚瑜立刻气得眼睛都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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