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这一rì颇不平静,但对于镇上居民来说,无非是rì后吹嘘胡侃时多了份不错的谈资。
夕阳西斜,镖师们略作整顿,也不留宿,收拾好辎重,径自出了镇子。小二站在路口望着一行人渐行渐远,只觉得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落魄。不过他心里着实大感欣慰,只差举手相庆,他疲懒惯了,若要一下子伺候这么多大爷,估摸着要哭天喊地了。
夜幕降临。
青石街道上空空荡荡,客栈前两盏灯笼昏黄,照着一片冷清。
灯如豆,夜风微凉,客栈老板放下手中的古书,望着躺在床上酣睡的女儿,眼神中疼惜一览无遗。小女孩也不知道梦到什么稀奇好玩的事物,小脸上荡漾着浅浅的酒窝,发出“咯咯”的笑声。
他走到窗前。天上无月,二三颗星在黑缎般的夜空里隐隐可见。
“爹爹!”客栈老板猛然变了脸sè,小女孩睡梦中突然像是遭了魔怔,一脸惊骇莫名,汗如雨下,浸湿了衣裳。他一步踏到床前,把女孩抱在怀里,“怜儿莫怕,莫怕。”小女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他觉得气息都有些不畅,“爹爹在身旁,事情都过去了,过去了!”
小女孩似乎听到了他的安慰,脸sè渐舒,安静下来。
“咚咚”门外有人叩门,“掌柜,怜儿又做噩梦了?”
推门而出,小院中枝影婆娑,掌柜紧缩着眉头,却突然有了大醉一场的兴致。
小二忧虑关切的脸上也焕发容光。
小院中石桌石凳俱全,小二取了酒来,浅酌,杯尽。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是好酒,甘洌辛辣,却非杜康,难解忧愁。
“五年了,那时怜儿还未记事。”一饮而尽,透着微张的窗,目光落在睡熟的女孩身上,掌柜的目光流露化不开的愧疚,“这些年来,她虽看起来欢乐活泼,但那夜……”
“掌柜不必这般忧心挂肠,时间会冲淡一切,只待怜儿长大chéng rén,自会渐渐忘却。”小二立在身后,望着掌柜的背影,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萧索涌上心头。
“唉~”中年掌柜久久望着杯中之物,“当初年少气盛,总想要出去闯一闯,侠肝义胆打抱不平,一味的争强斗狠……”
“若非大哥相救,我阿牛早被劫道的强盗取了xìng命,哪能苟活到今rì。”小二不自觉的换了称呼,对于掌柜当初的救命之恩至今还记忆犹新,心存感激。
掌柜陷入回忆,自顾自话,“江湖险恶,但我从未有所畏惧退缩,大块喝酒大口吃肉,仗剑驰骋,好不逍遥快活。可我只顾着自己随心所yù,却忘了家中的妻儿翘首企盼。”
老茧丛生的手紧紧握住酒杯,有泪水似要夺眶而出,“我只许下一句空口白话,换了妻子的牵肠挂肚,只想着自己的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不能护她周全。那rì我听闻风声,便rì夜兼程,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当我赶回家中,妻子已被仇家所害,怜儿当时才三岁,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之中,不哭不闹,看着我的眼神陌生空洞……”
酒越发浓越发苦越发烈。
铁匠就叫阿铁,傍晚与屠夫痛饮一番,早早的上了床歇息。不知是酒不尽兴还是床铺太硬,总感觉心神不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以往的时候,结束一天的辛劳,他总是一躺上床就鼾声大作。
“或许是下午早早的收了工,倒不习惯了。”他这么想着,“那不知哪冒出来的小子也忒无理,下手也忒狠了些。”他摸着肿大的手腕,黑暗中看着简陋的房子。家徒四壁,rì子虽说清苦,倒也衣食无忧,他心无大志,rì子平稳安宁,便心满意足,怡然自得。
有风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嗖嗖的吹了进来。可能是自己酒醉忘了关门,他嘀咕着起身。门外好像有什么声响,他探头张望,突然一只手切在了勃颈上,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朱七公子将昏迷的铁匠随手丢在门口,关上木门。
屋内并不宽敞,一目了然。四面墙上除了挂着打好的铁器,空无一物。
他翻箱倒柜,恨不得掘地三尺,但除了几件脏衣破布之外一无所获。
他恨恨的回头,打算泼醒铁匠,严刑拷问。
门后空空如也,哪还有铁匠的踪迹。
他目光一凝,撞门而出,就见一个人影匆忙远窜。
朱七公子对自己的轻功很自信,并不是自负,几个起落,他已拦在了那人跟前。
酒老怪还是一身肥袍,腋下挟持着一人,正是那铁匠。
“霍”的展开折扇,朱七公子目露寒光,“酒老怪,挑拨之事还未与你计较,现在又从我手中夺人,当真以为我朱七公子软弱好欺?”
“老朽慈悲为怀,只怕你伤了此人xìng命,这才出手。”酒老怪嘎嘎笑道,“不知朱七公子将铁匠铺翻了个底朝天,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朱七公子哼了一声,“谁不知道老怪的手段,谁到了你手中,不死也要脱层皮。”
“哪里哪里!”酒老怪连连摆手,苦口婆心道,“我老怪身单力薄,已风烛残年却还身无长物,此番只为归隐之后能够安享晚年,想你陕西朱家高门大户,富甲一方,又何必劳苦费心,与老朽争夺不让?”
“蟠龙玉是蒹葭yù送我之物,她人虽死,但我总不能让它流落旁人之手,使她在天之灵也不心安。”朱七公子言之凿凿,颜sè恳切。
酒老怪不屑的哼了一声,再不多言。
夜愈深,风愈紧。
气氛一时凝重,两人对峙,严阵以待。
“那就各凭本事吧!”酒老怪抛下铁匠,大呼一声,身子窜前,手掌重重叠叠拍向朱七公子。
朱七公子目露哂笑,不避不闪,一掌迎了上去。
两掌相击,发出沉闷的一声,朱七公子安之若素,纹丝不动,酒老怪却止不住连连后退。他左臂中毒,仍无法动弹,本以为朱七公子年纪尚轻,内力不济,纵然自己武功只剩下十之五六,把这厮打发也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却不料乍一接触,只觉得一道力气波涛汹涌,有如浩海,自己大意之下竟吃了暗亏。
兵贵神速,朱七公子一招得手,不等老怪稳住身子,纸扇上点、下戳、左削、右刺,瞬间连出数招,招招凶狠,直指要害之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朱七公子似乎把快发挥到了极致,夜光中,扇影似乎化作一团黑影,虚虚实实,绕的酒老怪头晕目眩,“蹬、蹬、蹬”只得继续后退,顾不得其他。
酒老怪心里大骇,他委实想不到朱七公子的武功竟这般深不可测,就算自己全盛之时也不敢肯言能赢得了他,此时余毒未清,招架尚且勉强,更谈不上什么寻隙反击。
人真的越老越怕死,酒老怪活得够久,所以一落下风,就不自觉的滋生脱身的念头。闲暇的时候,一口烈酒入喉,假寐时他脑海里总是晃荡着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那时初生牛犊,即便遭到围攻,遍体鳞伤,也只想着把敌人尽数击毙,丝毫未有退缩的念头,颇有悍不畏死的气概。哪像如今未战先怯?他心里嘀咕道,可能是到了洗手归隐的时候?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年江湖大有后起之秀,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自己除了江湖经验老道些罢,体力眼力俱都不可同rì而语了。
朱七公子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酒老怪已萌生退意,一门心思寻找时机脱身,他本就不敌,此刻心神不宁,形势愈发险峻。
旁边铁匠从昏迷中幽幽转醒,迷迷糊糊看着长街上争斗的两人,一阵冷风吹来,蓦地晃过神来,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朝镇外仓皇逃去。他虽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眼下无疑是逃得越远越好。
朱七公子余光中看见铁匠逃离,再顾不得酒老怪,拔地而起,伸手抓向铁匠后背。
“啵”有什物破空袭来,击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停稳身子,看着铁匠借着夜幕渐渐消失不见,恨恨的转过头去。
路旁屋瓦上,不知何时立了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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