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周夫人身边,正打着扇的大丫鬟银霞,眼神儿飞速地往杜氏的肚子上一掠,又温顺地低下了头,暗自盘想。
五奶奶嫁入杜家已近十年,五爷膝下也就只有云姐儿一个独女,身边别说妾室姨娘,却是连个通房都没。
此次周家举家离京,好些个和银霞年纪相仿,十五六岁的丫鬟都被打发嫁了出去。周夫人暗示过留着长相漂亮又乖巧听话的她,就是想在以后,让她去五房伺候。
这会儿,五奶奶倒是又有了。杜氏身子不方便,也应当不会再有借口拒收夫人赐的房里人了吧?如果五爷因着杜氏的这一胎顺水推舟应了,该多好!一抹微红上脸,银霞执在手中的团扇儿也渐摇渐缓。
可不一会儿,银霞就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暗咬着牙,不敢再露半点绮思。
“见了鬼了!五奶奶凶悍,生个姑娘,那眼神儿也跟要吃人似的。”,想着此前匆匆看到桂枝的一身伤,银霞心中更寒,又一次偷眼儿看向了刚才仿佛在冰冷瞪着她的周曼云。
“娘!”,周曼云避开了银霞探究的目光,强抑了心中的悲恸和愤怒,紧紧地搂住了杜氏的脖子,把小脑袋埋在了杜氏的肩上,象是要从娘亲温热的身上汲取到勇气。
屋里的人对曼云来说,熟悉又陌生,她一点一点地才捋顺前世和今生的差异。
而银霞姣好的面容,经了再三与脑海里记得的影像对照,周曼云才认出了眼前这个刚才险险被错过的重要人物。
银霞不可怕,充其量,丫鬟出身的她最多是被好色的二伯抬举成姨娘,就如她的前世一样。
可怕是,她会在五年后为二伯生下的女儿,周曼洁!
生生死死如同连环,重生一世,这些死劫能解得开吗?周曼云极力地克制着从心底里涌上的恐惧和愤怒,死死地咬着嘴唇。
“姐儿还是不舒服?”,杜氏轻声地问着,把怀里颤抖的小身子搂得更紧了些。
杜氏很是心烦婆婆与大嫂如出一辙的作派,明明眼下要处理就是朱妈妈与桂枝的争闹,可现在她们却云里雾里地扯着闲话打着机锋,目的也不过是想让朱妈妈她们在外面多跪些时候。
但她什么也不能讲,因为她只是周家的小儿媳。
“姗姗,小受大走!遇到事儿不要急,能忍的,装也要先装出个顺服的样子,以免闹闹吵吵反伤了自己。不能忍,就掉头跑,反正到时,我自会担着。”,杜氏默背着夫君的教导,调整了下呼吸,索性专心地哄起怀里的曼云睡觉来。
曼云也乐得装睡,以掩饰住心底的惊涛骇浪。
银霞的事先丢一边,那个捂死了她孩儿的周曼洁,要在五年后才出世,还有五年的时间把她料理清楚。曼云强忍悲痛,暗自给自个儿鼓了鼓劲儿,开始细细地琢磨起杜氏的身孕。
没讲过!她笃定前世里没有任何一个长辈曾讲到杜氏死时,是怀着身孕的。
如果娘亲不知道自个儿有孕便罢,可她明明知道的,她会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自尽吗?
前世不堪回首的历历往事,又一次清晰地浮在了周曼云的脑海里。
“周曼云!那个新封的锦乡侯私下对我扬言,要雪夺妻之恨,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如果这样,我是不是也该找他,好好算算他让我受的共妻之辱?”,搁在自己下颌的冰凉手指,即使隔了一世,周曼云也仿佛能感觉得到。
当年闻此诛心之言,周曼云也悲愤地几欲速死。
但她没有,她只是摸了摸肚里不足三月大的孩儿,默默地长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狠狠磕下一个又一个长头,泣血哀求,‘将军之辱,云姬必以命偿之,但求能宽限时日,留子去母……”
前世的自己也是做过母亲的,已然决意赴死,唯一舍不下的就是孩子。想必天下娘心同,如果娘亲知道自己有孕,也应当会珍惜自己性命的,要知道父亲膝下只有自己一个女儿,如果父亲去了,娘亲怀着的这一个可就是他的遗腹子。
如果娘亲真爱父亲的话,不会就这么带着可能是继承父亲香火的弟弟离去的。
可是,可是要是当时父亲去了,腹中的胎儿也没了,娘亲会不会……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想到了一种前世杜氏自杀的可能,曼云霍的一下睁开了眼,死死地抓住了杜氏的衣襟,小手心里涔涔的冒出了冷汗。
杜氏无暇细看怀中周曼云的情形,因为周家婆媳间的话题转了半天,才刚刚转到了对她擅自让朱妈妈给周曼云准备不明来历草药的责难上来。
这会儿,杜氏正扁着嘴,一脸委屈地对着周夫人,明眸之中泫泪欲下,‘母亲!您是最最慈爱不过,定能谅解媳妇的爱儿之心。儿是娘的命,就算是天要收,我也要把她留下来!所以才自作主张让朱妈妈出去打听到了这个草药方子……”
儿是娘的命!杜氏的话清晰入耳,一下子让周曼云愕然动容。
前世曼云对娘自尽撇下自己,未尝不怨。但此时贴着杜氏的温热,曼云心中全然没了怨气,却更多了几分沉重的怀疑。
“娘……”,心底一声轻呼,曼云的眼泪悄悄地蹭到了杜氏的衣裳上。
周家婆媳几个绕了半天进了正题,跟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忙乎了一阵儿,周家几个媳妇都被请出去周夫人的内室,围坐在了外间的桌旁,而桌上已堆出了一大堆的证物。
周夫人近年来已逐渐放手家务琐事,由着大媳妇谢氏处理,所以她表示只先在内室里躺着听。
跪在廊下的朱妈妈和桂枝一齐被大奶奶谢氏差人叫进了屋里,指了门边的地方,让两人依旧跪着等问话。
妯娌几个打量着眼前的桌上,先是一把归整清楚的草药,黑色的粗根,中间带黑线边缘锯齿形的细长绿色叶子,这是桂枝从厨房里拿来的。
一个白瓷小碗盛着汤药,这是五房的丫鬟小满在处置结果还没出来时,就又自行热了,放在西厢房里等着要给周曼云用的,也一并被去五房搜查的婆子人脏俱获逮了来。
仗着嫡幼子的身份,五房上上下下都跟那个不着调的五叔似的,成天阳奉阴违的自行其是。有公婆在压着还好,若是有天上面的老人们都去了,五房就是个惹事的祸根。大奶奶谢氏眯着眼,厌恶地看了眼碗里的汤药,抬起素净的手帕,文雅地挡住了嘴。
小碗中的汤药,不象是常见汤药的褐色,幽幽地散着诡异的墨绿,不用细闻就散出了一股浓浓的腥臭味。
谢氏躲在帕子后轻轻一咳,示意着边上的丫鬟先给药碗盖上盖子,才斯文地侧了身子对上了杜氏,“五弟妹,你把说这药说得跟仙丹似的,说是云姐儿吃了两天就见好。可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云姐儿此前可是跟几个孩子一起照平州名医王大夫的药方拿的药,王大夫可是京里胡院判的师弟。说不准,是云姐儿的身子骨强健些,王大夫的药先在她身上起了效……”
“而且,桂枝今个儿也跟我讲了此事,真真吓煞人呢。罢了,桂枝,你就直接把你打听到的禀下五奶奶吧。”,谢氏说完,又拿起了帕子捂了口鼻,她实在是无法忍受那草药的怪异味道。
也亏得这小丫头能喝得下去,也真能好了,还真是人贱命大。谢氏不露痕迹地斜了周曼云一眼。
在她眼中,刚才死搂着杜氏脖子不肯放的周曼云,是集齐了五房夫妻俩的折腾与粗鲁。
谢氏审视的眼也偷偷看下抱着孩子的杜氏,恶心人的药碗就在眼前,说是有孕的杜氏面色红润,言语如常。
趁着桂枝回话,谢氏招招手唤了自个儿身边的丫鬟丹霞,轻声地贴在丹霞的耳边指派了件重要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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