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黄埔长兴岛,赵子梧面无表情,但心依然怦怦跳,他和其他学员不一样,老师说了太多黄埔的事,今后几十年这片大陆的几乎所有的高级军事将领都出自这个眼前简陋的学校。
“陆军军官学校,你真有这么神奇?”赵子梧嘀咕了一句,大步走进了校门。
凭借着父亲四处托人找的关系和他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培训,赵子梧考进黄埔并不吃力,当然,他也不属于特别突出的那一类。
办好手续,有人来到他的面前,翻看了下手中的夹子,他朝赵子梧道:“你叫赵子梧?”
“是!”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营的入伍生,随我来吧。”
入伍生共分为三个营,每营三连,采用三三制,要进行三个月的入伍训练,赵子梧被分在二营二连五班,来到简陋的营房,赵子梧算是真正成为军校一员。
相互之间做了介绍,他们都是经过地方考试选拔上来的,可以说在知识和思想上都具有一定的基础,大家对军校都抱有巨大的希望,认为自己走向了一条光明之路,除了谈论时局,更多时候,他们谈论的是军校里那些出类拔萃的人才,这里面,自然被提及最多的便是黄埔三杰。
果敢、自信,眉宇间透露着英气,目光中有一种睿智,这是黄埔三杰给赵子梧的第一印象,相反,不管是三杰还是老师提到过的大人物,在赵子梧脸上停留的目光都不超过三秒,他太普通了。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操场上到处都是在训练的学员,和一二期相比,赵子梧所在的三期生身份有些尴尬,他们还不算正式入学,需要进行三个月的入伍训练,准确说他们是入伍生。入伍训练不是赵子梧想要的,他渴望上课,渴望开始学习军事知识,这是他来黄埔的目的。
相比之下,其他学员显得很淡定,黄埔除了是一个军事学校,也是各种思想碰撞的场所,学员们可以自由的参加讨论,发表自己的看法,不上课时,宿舍里往往都是争论之声,显得异常热闹。
“子悟,走,一起去讨论!”来自湖北黄梅的吴求剑说道。
赵子梧笑着摇摇头,“你们去吧,我看会书。”
吴求剑摇了摇头,他也就是随口叫一叫,赵子梧在他们宿舍真是另类,从不参与这种活动,他向一二期的学员借了不少教材,闲下来就是看书,吴求剑觉得很难理解,这些课程迟早要上,何必急于一时?相比之下,了解新思想、新动态,把握时局,在他看来更为重要。
在一个大环境中,异类往往会引起人注意,和三杰相比,三期生不管如何表现,都被他们笼罩在光芒之下,让不少想表现一番的人为之气馁,相反,躲在一边的赵子梧反而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原因无它,他太独来独往了。
首先是教官朱堂,赵子梧除了训练几乎就看不到人影,一时好奇,他开始私下观察他,步法、转法、队列、障碍训练…..,这些均能达到要求,当然,也仅仅是达到要求而已,凡是掌握的,赵子梧不像其他入伍生,除了体能外,绝不多练,更多的时候他是偷偷看二期学生的训练,然后就是在小本本上不停的写着什么。训练之余,朱堂也发现要找赵子梧非常简单,去宿舍一抓一个准。
问赵子梧所在班班长和同学,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有些怪。”这是众人的评价。
若只是读书学习,赵子梧也许就这么默默无闻下去,偏偏这黄埔还有两大阵营,新的入伍生是他们争取的目标,别人都好办,两边人马找了谈心,总能让这三期生做出选择,一旦选定了,另一方也不会过多纠缠,到了赵子梧这,就有问题了,不管谁和他谈,他就是拿着书自顾自的看,管你天花乱坠的说,末了你问他怎么样,他总是笑笑,“以后再说。”
一来二去众人都觉得很无趣,这不是对牛弹琴嘛!只是赵子梧不表态,两边都有些看不懂,这事又不能强迫,只得将情况逐级汇报,于是,两大阵营的核心人物都奇怪了,来黄埔的还没有这么没觉悟的,于是一同来到赵子梧的宿舍。
望着蒋先云、贺衷寒一左一右坐在对面,赵子梧有些好笑,这么大阵仗有必要吗?
“子悟,你不加入我们也就罢了,为何连国民党也不加入?你是不是对两党有意见?”蒋先云率先发问,他隐隐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因此站在更高的高度问赵子梧,而不是简单的问他为何不参加自己的团体。
“学长,你的话我不明白,来黄埔一定要加入组织吗?”
蒋先云和贺衷寒都楞了下,没人这么问过,不管那期生,来到这里加入组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加入那一边而已。
“这到没有,只是,子悟,黄埔培养的是革命军,是党军,这也是我们有别于那些军阀之处,我们是一支有信仰的军队。”贺衷寒解释道。
“这个我知道,我以为这和个人是否加入组织无关,一支军队的信仰是靠他的领导者和组织管理来定的。”
“你说的没错,可我不明白这和你不加入组织有和关系?”
“可这与我加入组织又有什么关系呢?”
贺衷寒觉得他有些胡搅蛮缠,心中微微有些愤怒,蒋先云盯着赵子梧,一脸严肃道:“这当然有关系,一支军队是否有信仰就看组成它的人是不是有信仰,意志不坚定者必然会影响到整个军队的忠诚和战斗力,你如果对我们的信仰不赞同,为何要来黄埔?”
略略做了思索,赵子梧道:“学长的意思我明白了,加入组织就是你说的表明我的忠诚和信仰的方式,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嗯,你也可以这么说,总理的新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是指引我们的方向,加入组织是接受它的最重要方式,没有思想的指引,黄埔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这么说我认同,我想来黄埔的学生都是为了这个吧?”
贺衷寒面露喜色,“这么说你愿意加入了?”
赵子梧摇摇头,“学长,如果这么说我觉得更要慎重。”
“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贺衷寒气恼道。
“黄埔培养的是军事人才,不是政客,两位学长可认同?”
这个没什么好反驳的,蒋先云和贺衷寒都点点头,“既然不是政客,我想是否加入组织就没那么重要,关键看人的思想,只有从心里扎下信仰的根,才能让人不在今后迷失,军事人才不同于其他,这事关人的生死,光有信仰没有技能如何建立强大的军队?还有,两位学长不觉得仅凭一张表就证明我信仰坚定有些儿戏吗?我想,当我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官时,经过组织的考察再加入比较好。”
贺衷寒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没想到平时话语很少的赵子梧这么能说,他把加入和考核相提并论,虽然有些诡辩的意思,但细细想也有些道理。
蒋先云微微笑了笑,“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觉得自己还不够格?”
这话又把难题推了回去,贺衷寒暗暗挑了大拇指,政见不同并不能妨碍他和蒋先云之间的私交。
赵子梧也笑了,没有王颂的训练,他早就一败涂地,“学长别忘了这是军校,没上战场面临生死之前谁敢说自己合格?也许贺学长上了战场会第一个逃呢?”
“你胡说!”
“好,我胡说,不知学长可否保证一期全体学员在战场上都不会逃?”
“我…..”贺衷寒突然发现还真不能下这个保证,生死关头难保不会有人崩溃。
蒋先云发现有些绕不过这个学弟,他又不跟你将大道理,引经据典他不怕,就怕这种拿不知道的事情来做论据的,“也许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更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这句话还真逼住了赵子梧,他总不能说是家里老师一再强调的,仔细回想和王颂的谈话,他缓缓道:“我真实的想法也很简单,走出军校,必然要带兵,这就是几十上百条生命交到了手里,因此,我想在有限的时间离掌握更多的军事技能,一旦加入组织,我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关心,那样学长又要说我思想跟不上,我始终觉得,军人身上肩负着国家民族复兴的使命,军人效忠的是国家!”
望了望赵子梧床上堆满的军事书籍,两人有些明白了,一期生仅仅学习了半年就毕业,除了少数人外,多数也仅能称为合格的士兵而不是军官,很多知识连他们两个号称三杰的都没有完全消化。
紧接着,赵子梧后面的话让他们俩更为震惊,“如果,如果黄埔不以军事为主,我想我会离开。”
“可以学军事的地方很多,你也可以直接参军啊?为何来黄埔?”
“希望,这里有希望,学长,我没参加组织并不表明我不向往,这是两回事。”
蒋先云叹了口气,“你的想法真的有些怪,不过我能理解,子悟,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
“谢谢学长,不过我觉得当一个人不是靠能力,而是靠关系、靠加入某个组织才能得到信任和升迁,那这种信仰也就不可能长久。”
“好吧,不管怎样,子悟别整天待在房里,出来多交流,这样别人才知道你的想法。”
“如果学长组织军事交流,我一定参加,要是那种高谈阔论,就算了。”
正起身的蒋先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子悟,这我就要批评你了,那不叫高谈阔论,是在谈论中磨合思想,把握时局,为今后找准方向。”
“思想?时局?方向?”赵子梧笑了笑,“这还用谈吗?不管什么主义,建立国强民富的国家,不受外敌欺辱就是最终目标,就时局来说,到处都是军阀,广州是唯一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地方,方向简单,一路向北!”
“你这是夸夸其谈,没有一点实际的!”贺衷寒不屑道。
“我是夸夸其谈,难道学长们不是?除了总理,谁能决定怎么做?以其谈论这些,不如再研习那些经典战役,等北伐时才能助总理成功。”
贺衷寒一时语塞,蒋先云倒是理解赵子梧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想法,心念一动,问道:“要是你能做主,会怎么做?”
“以学长们为班底,组建军队。”
“子悟,你难道不知道一团、二团都成立了?”
“知道,只是小了,要是我就尽快搭起一个师的台子,征召士兵训练,然后东进平定陈炯明,接着荡平广州一切反动势力,组建新的国民政府,再西进平定广东全境,建立一个巩固的后方。”
小子很激进嘛!蒋先云和贺衷寒对望一眼,又坐了下来,“总理已经北上,组建国民政府实无必要,等总理到了北京,大局可定。”
“总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和平解决,两位学长,我说的可对?”
两人隐隐知道一些内幕,赵子梧见他们不做声,知道老师说的属实,这位总理是回不来了,“改朝换代,永远都是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天下是打下来的,不是说下来的,只有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国家统一才有希望,那些投机者是不可信的,和他们联合,没有出路。”
“你觉得那些是投机者?”
“那些大大小小军阀、包括北伐的客军,都是!我不相信北伐成功后他们会交出手中的权利,那位国民军的冯也一样。换个旗子就革命了?民国建立以来见得太多了,总理最大的失误就是太相信他们,也许总理是不想民众饱受战火的蹂躏吧!”
二人都是黄埔杰出人才,赵子梧所说,他们也想过,只是没像他这样直言不讳,“看不出你也挺暴力的嘛!你是不是很赞同俄式革命?”贺衷寒笑道。
咦,这个老师没提过,赵子梧一时懵了下,好在来黄埔也有一月有余,同宿舍的谈论多了,他多少听过一些,“革命还分式?我没想过,再说俄国的革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是个到处是军阀的国家,你看北京政变后,各地军阀谁卖帐了?俄国不一样,一个沙皇倒了,基本就没剩下什么了。”
蒋先云笑了,“你还真要参加些讨论才行,君山的意思是俄式革命依靠的是工人阶级,武装暴动,武力夺取政权,采取的方式是推倒一切,重新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
“武力夺取政权这没什么好争论的,至于依靠,我觉得还是民众,各个阶层的民众,不能说工人阶级就一定是革命的,其他阶级就一定不是革命的,要按这个划分,那我家可属于你们说的剥削阶级,革命就没我什么事了。”
贺衷寒听了哈哈大笑,蒋先云倒是有些忧色,赵子梧这一类有思想的人多数出身有地位的家庭,他争取起来很困难。
见天色不早,蒋先云起身道:“子悟,和你谈话颇有收获,今天晚了,希望以后你我多交流。”
“我也想向学长多请教些军事知识,还望到时候学长不吝赐教。”
谈话不顺,不过蒋先云对他还说颇有好感,点头答应了,和贺衷寒出了宿舍门,贺衷寒回头望了眼,“巫山,这小子有意思。”
“何止有意思,我看三期生中他最有见识,你绝不觉得他说的话和他的年纪不符?”
贺衷寒想了想,“确实有这种感觉,太稳了,他可以同意你的说法,但绝不改变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很难操控。”
二人不说话,继续走着,良久,蒋先云道:“我倒是觉得他提的多组织些军事讨论是个不错的想法,也许要不了多久,你我都要上战场,多掌握些总是好的。”
“行啊,别整天你我辩来辩去,找些战史,好好研究下,我们在战场上辩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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