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现异常的人是守在“摄影棚”入口处的郁子薰。

为了尽快撮合林宇和褚萦，他们策划了这个代号为“地铁奇缘”的行动。“逼真度法案”颁布后，物化之城内的公共区域全部取消了“超级权限”。需要对局部环境进行“特殊干预”的引渡行动只能在“摄影棚”中进行。

所谓“摄影棚”，也是蝶栩者的暗语，指的是物化之城中开辟出来的相对独立的特殊区域，允许临时授予“超级权限”，以便进行科研活动或者某些特殊的商业行为。

褚萦——或者说褚萦的意识——浑然不觉地走下站台的时候，子薰正站在宽阔的玻璃幕墙外，满怀感触地望着她。对身在其中的人来说，分隔“摄影棚”内外的玻璃幕墙只是地铁隧道内墙上的瓷砖壁画或者远处无尽的黑暗。

“女人啊，尤其是美女，永远不知道别人为了获取她们的芳心付出了多少心血。”一旁正在控制台前进行准备的牛头大发感慨。“甭说旁的，光租这个棚的钱就够我半年的工资了！”

他们这次租用的“摄影棚”面积达到3000平米，足以容纳下完整的宣武门地铁站以及必要的可视距离。物化之城中自然状态下的地铁站环境，被超级计算机“和谐”同步投射到摄影棚中。项目组要做的只是在恰当的时候使用超级权限来影响“剧情”。

凭借女性的直觉，子薰感到褚萦不太舒服。她脸色白得过分，眼神也有点儿飘忽。当然，对一个刚刚接受了“魇术”的人来说，她的状态算不上离谱儿。在现实世界中，衮爷显然已经开始“做法”了。一段本不存在的她和林宇间的“初次邂逅”正被嫁接到褚萦的短期记忆中，会让她以为一切真的发生过。

子薰看了看身旁的监视器。来自“那边”的画面上，褚萦的真身正在办公桌上伏案大睡。衮爷则干脆盘腿坐在对面的桌子上，用最传统的“五心朝天”的姿势进入冥想状态。

“放心，我会见机行事，做得不留破绽。”子薰想起多尔衮出发前留给大伙儿的话。那时，他刚刚听完了熊铮设计的剧情脚本，语气间于淡然中透出强大的自信。那一刻，子薰看到了这个平素低调随和的老大哥眼中凌厉的锋芒。他不再是那个遭遇中年危机的职场失败者，而是一个可以在梦境中予取予求甚至致人死命的魇术高手。

即便是物化之城已经与真实世界难分轩轾的今天，虚拟现实技术仍不能完全取代传统的蝶栩异能。他们眼下面临的难题就是如此。经过性格分析，子薰发现白羊座的褚萦是个对一见钟情免疫力较强的女生。为了强化效果，项目组不得不考虑把她和林宇的情人节邂逅由“萍水相逢”改为“再次巧遇”，这样一方面可以强化“缘分天注定”的意味，另一方面设计浪漫剧情的发挥余地也更大。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一段记忆作为铺垫——而且是一段已经发生过的“记忆”。物化之城是个与真实世界时间同步的平行位面，显然无法实现这样的效果，而衮爷的魇术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她要干什么？！”迟钝的牛头产生警觉的时候，子薰已经推开了“摄影棚”厚重的大门。由于这段故事中需要一个卖花女生作为主要配角，她早就换好了服装等着上场。

“她不想上车了——快激活那些卖花女生的npc，让她们都跟着我！”子薰扔下这么一句就冲了进去。现在，她不得不提前出场了！

登录检测在一瞬间完成。

“哎呀，正好有车，快点儿快点儿！”子薰大声招呼着，带领那群叽叽喳喳的女生冲下滚梯，总算在距车门不远的地方截住了褚萦，并且成功地把她“挤”了进去。

车厢里，子薰的手机响起来。彩铃是王心凌的《幸福背后》。她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褚萦，才把手机举到耳边，用北京女孩儿特有的甜腻慵懒的腔调“喂”了一声。

“干得漂亮，子薰！”电话里传来巫海胜略显激动的声音，背景里隐隐还有鼓掌声。“狗剩儿”可是很少夸人的哦！子薰心里小小地骄傲了一下。

“我进来早了——”她拖着长音儿撒娇，“亲爱的，你能——早点儿接我吗？”

“放心，我已经做了调整。”巫海胜听懂了她的担心，“对你的台词没有影响，男主角已经在车上了。”说完挂了电话。

子薰扫视车厢，发现“林宇”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坐着，大衣兜帽掀了起来，抱着膀子一副打瞌睡的模样。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林宇”抬头朝子薰眨了眨眼。

虽然还是坏坏的表情，可这副模样顺眼多了！子薰心里暗笑。这个“林宇”其实是熊铮扮演的。以项目组现有的技术水平，把两个意识同时引渡到“摄影棚”中，不可控因素太多，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因此，让双方互生情愫的工作被拆分成了两步，首先褚萦要在梦中喜欢上“林宇”，下一步他们自然可以如法炮制，再让子薰化身为“褚萦”进入林宇梦中当一回真正意义上的“梦中情人”。

如果子薰对后来发生的事情稍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她当时一定会选择一个更合适的位置旁观整个过程。

彼时，褚萦面朝车窗站着；“林宇”悄悄来到她背后，正要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触，再以一句“你好，又见面了”作为开场白。

而子薰已经变出一捧盛放的玫瑰，预备在剧情发展到关键时刻时递到他俩中间。

可就在“林宇”的手差一寸落上褚萦肩头的时候，那个高挑纤细的女生猛地向旁一躲，旋风般转过身来，手里的硬皮手袋抡圆了砸在“林宇”脸上。

“你到底想干嘛？！”褚萦的意识带着哭腔大喊，“别纠缠我了，让我醒过来吧！——让我醒过来吧！！！”

熊铮捂着脸摔倒在地板上，子薰则捧着花傻站在一旁，全愣了。

“cut——！”地铁广播里传出巫海胜懊恼的吼声。

刹那间，除了熊铮和子薰，车厢里的一切都凝固了。子薰甚至看到一滴眼泪悬停在褚萦卷卷的睫毛上。车窗外，光怪陆离的地铁动态广告呼啸流逝，似乎在提醒他们真实世界中的时间绝不会因“超级权限”而停滞不前。

怎么可能？！子薰的脑海里，从一片空白中浮出这四个大字。

一声巨响，怒火中烧的巫海胜用“蛮力”撞开车厢门闯了进来。他围着凝固的褚萦仔细打量了两圈，脸色越发地难看。

“真邪门了！她是怎么‘觉醒’的？——你们发现什么没有？”子薰和熊铮茫然的脸马上给了他答案。

“得了，这次行动宣告失败！”巫海胜很快冷静下来，指了指褚萦，“把她送回去之前做好记忆还原——千万把这段抹干净了，别留后患！”

子薰见他试图挤出个微笑，却不怎么成功。是啊，以这种方式失败可真够窝囊的！不但输得不明不白，而且既损失时间又浪费了预算。子薰感到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巫海胜可以滥用超级权限打坏车门发泄一下，她却只能忍着。

“这种事太蹊跷了，头儿，咱们赶快向安全部门报告吧！”熊铮变回本来面目，满脸委屈地建议道。

“就这么报上去不嫌丢人？”巫海胜的眉毛立了起来，“咱们自己先查出原因再说——明天下午都来加班！”

他顿了顿又道：“先收工吧——心情都不好。牛头，你把全过程的录像给我拷一份，晚上我先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