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尴尬的是,周正与韩大二人还没客套完,就有一群军兵鼓噪着,冲进了商行来。外头的老掌柜口称着“不可不可”,想要试图阻拦,被兵痞们一把推了驴打滚,在地上连翻了三圈儿半这才刹住了车。
老掌柜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一手按着自己的腰,在那儿干嚎:“唉哟唉哟……东家,您看啊!”
军兵们则嗤笑着,一个个前仰后合,毫无子弟兵的自觉,倒颇有地痞流氓的风采。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除夕夜中府城驻兵“批量阵亡”,便由府尊签发手令,从各个县里抽调了一批乡勇,来临时填补驻兵的空缺。他们本就不是府城人士,又没了宗族宿老们的约束,自然都解放了天性,恢复了闲汉、青皮的本色。
“周正呢,让那小子给军爷滚出来,否则被我抓到,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这群军汉对金水镇的事知之甚少,对于周正,自然是无知者无畏。另一方面,他们见周正躲进了商行,便动了“收红包”的心思,故而摆出了十二万分的嚣张姿态。好教商行里的人晓得,来人都不好惹,须得小心伺候。
因此他们一个个的,都抱着奉命而来、不怕闹大的宗旨,大刺刺地呼喊起来,仿佛真有什么凶徒要抓一样。
韩大见势不妙,连忙迈了一步,遮掩到了周正身前,朝着军兵们拱了拱手,笑道:“我韩家商行一向奉公守法,不知诸位军爷,这是所为何来?”
军汉们不认识周正,对韩大也是不熟,只是方才听到老掌柜称他为东家,这才晓得他是此间的正主。便有领头的站了出来,朝韩大唱了个肥喏,而后摆着大公无私状,说道:“哟,这位爷,我们都是乡下来的,您平日里奉不奉公、守不守法,我们是一概不知。此刻,我只知道,我等奉了马将军的命令,要带周正回去盘问,而他正好就藏在了你们商行!”
马指挥的职事官依旧是正六品驻兵指挥使,而他的散官已经升为五品武德将军,他的手下自然就用品秩较高的武德将军来称呼他。于是乎曾经的马指挥使,现在就成了马将军。
“还说什么,统统拿下。”
“没错没错,先上了锁链总是没错,别让这狗头猪脑的小子跑了!”
听到带头大哥说起了马将军,这群狗仗人势的家伙又纷纷鼓噪起来,颇有些自豪的意思。他们平日里没个正经营生,说是乡勇,但也不是乡勇的核心力量,不过是些帮忙凑人数的闲汉、青皮。他们心里也打着算盘,指望能搭上马将军的天地线,以后能作为亲兵被带去督军府。这天下都太平了二三十年了,当镇兵也没什么风险,再好歹有份正经的皇粮吃,岂不美哉?
不过很可惜的是,马将军把他们扔出来,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手头的人手不足,二来就是欺负他们人生地不熟,外加足够嚣张跋扈。在马将军的眼里,要是周正肯乖乖就范,那是最好。要是周正胆敢拒捕,或者被这群无赖给激怒了,大打出手,伤了人命……呵呵呵呵,那就真有好戏瞧了。
而在这边,说回现场的事情。因为闻思绮的远走,周正本就心烦意乱,现在又被人堵上了门来一顿痛骂。这种情况,别说是佛修了,就是佛都有火!
气愤之下,周正的身上气势陡生,更有一道道黑色的雾气,如同毒蛇一般,缭绕其身,似欲择人而噬。
近在咫尺的韩大,仅仅是受了一丝半点的波及,便觉得冷到骨髓,仿佛冬天又回来了。
而那群军汉,乃是周正泄愤的直接目标,他们在冥河迷雾和锐金真气的双重压迫下,只觉得若堕地狱、如临刀山。他们的身上,仿佛每一寸皮肤、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被钝刀子机械般地来回重复切割;每一滴血液、每一滴骨髓,都在慢慢冻结,浑身上下,像濒死般的,从脚底一截截冷透到了头顶。更不要提脑海之中无尽的诡谲幻象,尽是冥河里无限年华累积下来的怨念和痛苦……
跟着老掌柜进来围观的伙计们,一个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军汉,一下子都呆若木鸡,成了雕塑。唯有在平江府城见过周正手段的韩大,又想起了那夜里可怕的大黑天化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了军汉们的脸,其上的表情扭曲可怕,仿佛被人勒着脖子,喘不过气。更有冷汗像瀑布一样,从他们额头,滴滴答答滚落下来。
韩大感受到了不妙,又立刻回过头,望向周正的脸庞。只见他一副英俊的眉目上,表情冷若冰霜,一双点漆似的眸子,深邃而黑暗,一眼望不到底。到了这里,韩大就更是确定了,这一切必然是周正做下的好事。
韩大连忙走上前去,附着周正的耳朵,低声说道:“马将军与你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你若动手伤了军兵,反而会落入不妙的境地。要我说,你先停下手来,让我调停调停。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去马将军府上,我花销些银子,给他些实惠;你低头服个软,给他个面子。这一下他表里都占了便宜,事情不就结束了吗?”
说真的,饶是周正一贯好脾气,接连失意之下,又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也几乎是忍无可忍。要不是韩大说得笃定,他说不定就真的要动手了。不过听了韩大的话,他仔细盘算了盘算,终究只能长叹一声,将瑞金真气与冥河迷雾都收敛回了体内。
军汉们这一下,仿佛是被人从绞刑架上拖了回来,一个个滚倒在地,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不要提再嚣张地痛骂了。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跟死狗似的躺着,一个个瞪着眼珠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是空气里有灵丹妙药,吸多了能成仙一样。
韩大也不给军汉们反应的时间,他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向诸位军汉又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军爷当面,我与你家将军,乃是多年的好友。这一回也不知怎的,出了这般的误会,竟弄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倒没认识自家人。我看就这么着吧,什么锁链镣铐的,我们也不谈了。我跟周正周老弟,一起去将军府上,把事情说个分明,你们看如何?”
诸军汉才吃过苦头,哪里还敢反对,一个个甚至都没敢说话,只用眼神直直地盯着,就怕再挨一回折磨。只有带头的那位,毕竟是个老大,多少硬气些,他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也拱手回了个礼:“行,那就依您的意思办。不过我等还是要跟着你一起走一遭,好歹也算去复命,完成了一回任务。”
韩大回看了周正一眼,见他没什么意见,便笑着点了点头。倒是跟那头领一起来的军汉,吃足了苦头,已经胆上生毛,对周正怕入骨髓,一个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对着头领说道:“唉,大哥,他们要去就让他们去。我们跟去干嘛?”
“没出息的东西,人死鸟朝天,怕个卵子啊!”
头领一顿痛骂,把军汉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但韩大明明看到,头领说话时,那两条腿也不住地打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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