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礼拜洗脸不敢闭眼、晚上不敢照镜子的日子,灰胖打了几次电话来催我上班,稿子急着上、周馫那里还要去帮忙,我彷佛推卸责任的懈怠,实在是被恐惧打倒了。谁试试,看到面条就会联想起老太婆切开的胃里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谁试试,看镜子会看到满是皱纹的干瘪皮肤?我摸了摸骤然瘦了的手臂,一阵寒毛凛凛。
门铃响了,我一抖,迟疑地去看监控器,楼下是那个和我共患难的小警察。他看起来比我恢复得好。那天晚上,我们是在医院里分手的,我留下了我的姓名地址,也知道他的名字叫邱桑,因为妈妈姓邱,爸爸姓桑,这个名字得来倒不费功夫。
我打开门,隔壁窜出个家伙,扒着门框,半个小主人的样子。我看着陪了我一个礼拜的小萨,不知道该感激他,还是该诅咒他。自从那天见到它,它就跟着我过了。
小警察邱桑进了门,也不坐,居然有些腼腆的感觉,我眼角抽了一下,决定找个机会公开声明我正常的性取向。后来,我发现小警察不是腼腆,而是尴尬,他说:“上头说,还让我查查你……”
“行啊。”我一屁股很重地坐下,很潇洒地摸了根香烟放嘴里,MD,我倒希望这个事情是我做的,至少我不会那么害怕。
“我猜不是你。可咱们头说,发现现场的第一人很可能是作案人……”小警察站到我边上,为了表示信任和安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斜眼看了他一眼,有个活人陪着我,我的心情也稍微好转了。
“你们啥也没查到么?”我问。
“反正查不出个所以然。”小警察坐我对面,“死了的老太婆跟邻居关系都很不错,死亡时间法医鉴定的是我们发现的三天前,邻居说三天前没有任何异样。不过……”小警察稍微凑近了些,声音也放轻了点,“我觉得那些邻居都怪怪的,啥也不愿说。你说会不会和东方快车谋杀案一样,是邻居集体杀人?”
我噗嗤一声,貌似他当我才是警察呢,这小警察还真够嫩的,我把手搭他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回答:“小邱同志,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你有证据么?”
他一脸正气地回答:“要是找到证据,早就立案了!他们也不会让我来查你了。”***,他居然还真无私地信任了我这么一陌生人。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我反问。
他耸肩,“要是你干的,你不会跟我一起抱……呃……一起发抖。”我笑笑,真是一单纯的孩子。我也不取笑他了,还是让他看看世界的光明面吧。我转而问他:“那你接下去预备怎么办?”
“上头觉得这案子影响不好,压下了,反正知道的人不多,说让我们组尽早让这案子销声匿迹就行了。我们组都是刚毕业的,就俩老的。一个是头,还有一快退休的。”他稍显愤愤,带着无奈。
“正常。”我走上社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事见了多了,上头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安无事只顾捞利。
小警察继续说:“但是,我挺想追查下去的。反正也没人管,我也有时间。我觉得……这个事情挺诡异的,反正,反正,你不是写书的么,小说上你们这号人都挺能推理的。咱就一起查,保不准能查出甚么幕后黑手呢!然后你可以把我们的破案经历写本小说……”他说着说着,眼睛放光,一脸的YY相。
“得,你做梦还没醒呢吧,回去继续睡吧。”我懒得给他洗脑,这种初出茅庐的家伙,隔个一三五年就会自己幡然醒悟,我现在给他说啥他都不会理解的。就跟逆反期的中学生一样。
“可是,你不想知道真相么?”他露出一脸小兵张嘎的正义凛然相,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轮廓清晰的表情,还挺有点可看性。
“我想知道,可是这个事情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到现在还没走出上次景观给我留下的阴影,恕难从命了。你还是让你们局子里的人陪你冒险吧。”
“如果你不查清楚,说不定你就永远走不出这个阴影!”臭小子,明显诅咒我嘛!老子还偏不吃这套了。站起来,我开门送客。小警察把手里的档案袋往我面前一递,说:“这个是邻居的口供。还有我的调查笔记。还有写法医的检查结果。我都整理好了。给你看。”他真诚地看着我,摒着呼吸。老实说,没有好奇是不可能的,但是恐惧远大于猎奇,我摇摇头,回答他说:“我可以看看,也可以给你建议,但是不会和你一起查甚么。那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他没有回答,执意递给我档案袋。相持不下,我“勉强”开始看他的调查文案。
据调查,死去的老太婆叫牛桂花(还真***土),邻居反应她为人和善,从不跟邻里闹别扭,和她一起的小男孩叫南南(没有户籍,没有全名),大概是三四年前被牛桂花接去的。经过法医解剖发现死者牛桂花的心肌细胞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心肌中夹杂着许多红玫瑰色的血斑,肾上腺素分泌不正常,初步诊断死于极端恐惧之中(怕是被人活生生剖了肚皮吧,剖腹自杀可不像吞枪死得那么干脆利落,所以日本人的自虐和变态的武士道精神一直令本人深恶痛绝。在我的知识范畴之中,牛桂花的验尸报告可能说明她是被吓死的。当人处于极度惊恐状态时,肾上腺会突然释放出大量的儿茶酚胺,促使心跳突然加快,血压升高,心肌代谢的耗氧量急剧增加。过快的血液循环如洪水一般冲击心脏,使心肌纤维撕裂,心脏出血,导致心跳骤停致人死亡。)死亡时间约是解剖前70小时左右。
翻至第八页,是邻居的笔录,瞥到笔录下面,却见红笔密密麻麻写着很多类似注解的东西,我微抬头,只见小警察的face离开我的鼻尖只有10.7公分,眉宇间流露出**分的企盼,一脸想说话的渴望,我于是立刻止住了要询问他的念想,低头自己去找答案:
询问笔录(第1次)
时间:2006年8月29日11时50分于12时30分止
地点:速水分局刑侦七队
询问人姓名:戚海涛记录人姓名:邱桑
被询问人姓名:王翠凤民族:汉曾用名:/
性别:女年龄:43岁出身:
成份:文化程度:中专职务:
原籍贯:××市
现住址:××市××路47弄13号
问:你和被害人的关系?
答:就是一般的隔壁邻居关系。
问:你最后一次看到被害人是什么时候?
答:大概是上礼拜一还是礼拜二。确切的话,应该是礼拜二,那天超市有打折的鸡蛋,我买到一些回来以后赶紧叫她去买。
问:她当时表现如何?
答:挺正常的,说一会就去,还说晚上可以做肉饼子炖蛋。
问:之后还看到过被害人么?
答:不记得了。没印象。
问:平时和被害人关系如何?
答:还不错。她经常说一些奇怪的故事,做奇怪的事情,但是对大家态度都很好。
问:什么奇怪的事情?
答:说我们这里风水不好,说有日本鬼子埋在这里地下,还说这里以前开过兵工厂,说她是有法术的人,能看到咱们看不到的东西。喜欢烧香,好像是信佛的,供的佛像从来不给别人看的。还有,挺多的,想不起来了。
问:被害人平时和什么人来往较多?
答:有俩个老太婆经常来找她,每次进门都马上把门锁牢,很保密。对了,前几天还有个什么社的社工来找过她,碰巧她不在,那个社工还在我屋里等了半晌,和我聊了半天呢,结果还是没接上头,后来也没说啥事情就走了。其他没啥特别记得的了。
问:你以上所说的是否实话?
答:是实话。
以上记录看过,和我讲的一样。
王翠凤(指印)
2006年8月29日
之后,就是红笔注解,字迹工整,笔划有力,看出写字者充满热忱和冲劲。他是这样写的:
“王翠凤是跟死者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邻居,根据本人邱桑的严密分析,王翠凤的话里有很多疑点和可供提取的素材。我假设证词是真实有效的,那么这个牛桂花之前就不知道会被杀,也就是没有明显惧怕的仇家,那么这个凶手就可能是外来的变态杀手,但是这种杀人的手段残酷极了,像是蓄谋已久的,家里没有丢失值钱的东西,基本排除入室盗窃的可能,但是没有找到王翠凤说的死者秘密参拜的佛像。假设1:从死者的信仰上来分析的话,也有可能是宗教寻仇,她违反了信仰的忌讳,遭到宗教领导的清理,严格的说,这种杀人的手法不排除邪教可能,可能性56%;假设2:从死者的交往对象来分析的话,一个老太婆杀一个老太婆是不太可能的,这种情况下,被杀的人总归要反抗的,两个老太婆一起谋害死者可能性15%,这个假设又证明了假设1的可能,老太婆喜欢成帮结派的搞宗教信仰的。假设3:那个社工有一点点嫌疑。先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社工,然后呢,这个社工是负责甚么的?敬老院社工还是居委会社工还是小孩社工呢?疑点重重。当然,社工是无辜的比率也很高,占60%左右。如果是假冒社工呢,也论证了我的假设1,是邪教组织派来摸底的!综上所述,90%是邪教的阴谋!”
哈,哈哈~我看着红字的描述,开始偷偷地笑,嘴巴控制不住终于裂开了笑,最后笑得捂着嘴巴仰天抽筋。
“怎么样……你觉得?”小警察低声问。“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你……猜,是不是李X志重返中国?”
“……”小警察不笨,受到打击了。
“你的逻辑性还不错了。”不忍看一个热血青年倍受打击,我找了句表扬他的话。
他低头,我稍许尴尬,不知道说甚么好。跟这样的孩子一起胡闹的事情,我可不想沾。
保持坐姿大约10分钟,我的脖子有些抽了,小警察略微抬起头,眼神哀怨,仿佛被我抛弃了的老婆(幸亏我还未婚、也幸亏他不是女人……)。
“我本来已经计划好了。如果你跟我一起侦破。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低声说到。这跟小警察给我的第一印象差异颇大,我本来以为他是个小混混。
“你要我帮你做点甚么?”热血是一种可恶的东西,它会忽然弥漫在你的大脑里,控制你的行为,我做了一把热血青年,虽然一秒钟后我就脱离了热血的控制。话已出口,后悔莫及。
小警察开朗的微笑起来:“我知道你会跟我一起的。我们是一起被吓到的!嘿嘿。”他刷刷翻出一本小本子,我的心脏也刷刷被自己挠了三下,一种自作孽罪恶感升起心头。
“我是想这样。从愚民下手。虽然那些邻居见过我,可是他们没见过你。你可以用什么方法去接近他们,套资料,然后我们再进行分析……”
“咳!”我打断他,“你等等。你的计划就是叫我去套资料?”
“没错!”他亢奋起来,“既然是邪教组织,你完全可以伪装成他们的教友。”
我把一个字压抑在喉咙里,那个字叫做“kao”。“警察同志,邪教是你说的,你连真的假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是什么教了。况且,这个老太婆信教,难道他邻居也一定信?”
话说一半,小警察脸色一红,他皮肤不黑,大概自己意识到脸红了,所以低头挠了挠短发。我才意识到,好像说了个啥谐音的词,没想到这小警察还这么嫩。我赶紧扯开话题:“你为什么这么想查这个事?我记得你开始根本不想管。”
“不行,我才没那么窝囊呢,不查出真相,这口气出不去。”弄半天,原来是觉得丢了面子不服气。好个孩子气。
“对了!”我忽然想到,“你们询问小孩的记录呢?”
“小孩?”小警察看来根本忘了这茬,“啊,没人说要去问小孩啊,小孩送医院以后,我就没消息了呀。”
我叹口气给他看:“同学,这么重要的证人你不问,你这警察做的也太蠢了吧。”
他想反驳,又知道是自己粗心,一脸不服气,边嘟囔,边整理东西:“那,咱们现在赶紧去问!”
孩子失踪了。
发现孩子失踪的,就是我,还有我携带的小警察。
一脸茫然的护士和我们面面相觑,三人对视。
“我才给他换了点滴的。”护士憋了半天,找出句话。
“没人看着他的?”我问他们俩——护士和小警察。
小警察低头,再“腼腆”,小护士倒理直气壮:“要是每个病人都要单独看护,医院就爆棚了!还有!他就这么失踪了,我们的医疗费都还没地方收呢,警察给钱?”
钱的事,一向跟我没啥关系,除了自己兜里的钱和要进自己兜里的。我转而问护士,小孩的病况。
护士拿起床头的记录:“自己看。”我想,护士是不是都是这德行?A片里的护士可都温顺得可以,果然——电视都是骗人的。我猜小警察委屈的眼神和我“真诚”的沉默打动了她,她继续说:“这个是严重的外伤了,腿没的治了,肉都没了……血管压迫得,下半身都死了,只能截肢的,可是小孩状态不好,得先养一阵。”
“还有其他异样么?”我问。
护士想了想:“倒是没有,就是严重营养不良。本来的体质看来还可以的。”
我围着病床,踱了几步,这孩子啥东西也没带,必然是啥东西也没留下的,除了……枕头旁,一根超级长发留着。我抬头看看头发扎得光光的护士,发尾才几厘米,并不是她的。
“这个房间有几个护士负责的?有没有留到腰长发的护士?”
“今天上午就我呀。长发护士……最近都没的,我们这一区,才收到主任的妹妹开的美容院给的三折优惠券,大家都才去设计过发型,”话语间,她下意识摸了摸头发,“长发的基本都剪到及肩的长度的。超级短发倒有,跟李宇春那种!”
我赶紧打岔拦住她的水龙头,咳了一声说:“哦,那要是有小孩的消息,记得通知,呃,通知这位警察同志。”边说,边假装不经意抬起枕头查看底下,顺便把无名长发摸走了。小警察倒是看得真切,欲问未问的样子,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没啥咱们就走了,你,给护士小姐留个联系方式呀。”小警察闻言,急匆匆从兜里拿出名片,交给护士,拽着我就往外拖。
“怎么样,怎么样!”才进了电梯,他就使劲问。
我二话没说,把头发往他手掌里一塞:“你去解决。你们怎么办事的,放这小孩在医院,居然没人看着的?”
小警察嘟囔了一句,小心的举起手里的头发,仔细用眼睛“研究”起来。
“看有什么用?你的眼睛能化验DNA?”
“对!我要去化验的。不过,不知道头儿让不让我申请。我还从来没申请过这种化验检查呢。”他鼓起腮帮子,有些愤懑的情绪,我也有些愤懑的蹶倒了,脑袋往右一摆,肩竟撞上了一人。出了电梯的走道并不窄,我才想开口质问,就感受到一束不友善的目光,随它而上,来自于一位年轻女子,姿色平平,眼神却凌厉得很,我的概念里,漂亮的女生,拽拽还有个资本,不好看的女生,就低调,俗话说,长得丑不是你的错,跑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这女子虽然长相不至于太寒颤,也没到可以拽三拽四的地步,撞了我还给我眼色,真是……
女子果然有自知之明的,看了两秒,主动甩过头,走了,长发抽过我脸颊,痒痒的疼,这长发……真长,却是打着卷的,我看看小警察紧紧捏着的证物,怪自己神经过敏。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