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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侠骨香之雪花芙蓉剑》第三回 步虚拜月舞婵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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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胧中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在说话:“……应如是降服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听到菩萨两个字,侍茗慢慢清醒过来,这时那人又不说话了,四周一片寂静,能听到磨镜少年在旁边的呼吸声。天不知何时晴开了,一道苍白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户射进来。首先映入侍茗眼帘的是一副狰狞丑恶的面孔,横眉立目,呲牙咧嘴,好不吓人。过了好一会他才看出是护法韦驮像,那片月光正好落在韦驮的脸上。天有些冷,侍茗觉得自己四肢僵硬,浑身冰凉,想找件衣服给磨镜少年盖上。这时刚才说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东方虚空可思量否?……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否?……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

声音时远时近,飘乎不定,断断续续的听不甚真切。侍茗心想:“果然有人讲经!”丑行者说的不错,这声音圆润清脆,十分悦耳,是一个年青姑娘的嗓音,绝不会是那个老尼姑发出的。不过听起来有些沉闷,似乎是从地下室里传出来一样。难道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子不成?

侍茗欠身坐起来,准备出去看个明白,忽然人影一闪,只听得有人在耳边嘘了一声,接着人影一闪又到了门边。侍茗看出是钟无期,原来他早就醒了,不知道他发现什么了没有。

不一会儿,诵经的声音又悠悠传来,还是像先前一样时高时低,时东时西,让人辨不出它的确切位置。侍茗用心听她说些什么,只听那声音道:“……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须菩提,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

忽听一声轻叱,一条人影从大殿里蹿到了西厢房上,接着从西厢房上一垫脚,倒飞到大殿顶上。侍茗跑出来看时,只见迷濛的夜色中剑光闪烁吞吐,一条人影在大殿房脊上快速游走,正是钟无期。侍茗虽和钟无期脾气不对,觉得他道貌岸然,城府太深,不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但现在也不得不佩服他功夫老道。

钟无期实在五年前老庄主从外面带回来的,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在老庄主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康复,从此留在归云庄做了管家。老庄主没向人提起他的事情,所以大家也不打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一向落落寡合,寡言少语,只是尽心管理庄园,服侍老少二位庄主,别的似乎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侍茗生性活泼好动,在钟无期那里连碰了两个钉子后,便新生反感。隐约听别人说他好像做过独脚大盗,心想怨不得这样一幅丧气模样。

大殿的屋脊瓦片上长满了青苔,又刚下过雨,一定光溜溜的难于立足,但钟无期像一只狸猫似的在上面蹿来跳去,快捷灵敏已极,轻功造诣当真了得。片刻间钟无期已在大殿上面转了三圈,却什么也没发现,仗剑立在房脊的一头,侧着耳朵倾听。

诵经的声音又从虚空中悠悠飘来:“……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侍茗刚觉得声音好像是从东边墙外传过来的,就听钟无期一声断喝:“在这里!”人剑合一,从上面直扑向西厢房,砰的一声将屋门踢开冲了进去。诵经的声音也随之停止。

侍茗赶紧随后跑过去,在门口往里一看,月光下只见钟无期持剑站在棺材一旁,对面坐着那个老尼姑,还是先前乍见时那副干朽枯槁的模样,在老尼姑的旁边坐着丑行者,张大嘴巴看着钟无期,满脸惊异之色。

钟无期剑尖下指,沉声道:“师太,你一再故弄玄虚,愚弄于在下,不知是何居心?”那老尼姑充耳不闻,连脸上的肌肉都不曾动一下。钟无期冷笑一声道:“你有步虚传声藏形匿影之术,不知在下也有火眼金睛。再要装神弄鬼骚扰于我,在下就不客气了。”看到老尼姑仍是泥塑木雕的样子,钟无期慢慢抬起手中剑,指这老尼姑干瘪的脸道:“,如此,那老夫得罪了。”话音未落,唰的一剑直刺老尼姑的咽喉,眼见这一剑就要洞穿老尼姑的喉咙。侍茗和丑行者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

就在剑尖快要触及喉咙的一刹那,钟无期手腕微微一颤,剑尖偏向一边,紧贴者老尼姑的皮肤滑了过去。钟无期更不停手,刷刷刷唰唰,接连又是五剑,剑剑都是紧贴着尼姑的身体刺过去,相去不差分毫。侍茗和丑行者这时只是张大嘴巴看着,已不敢发出声音,唯恐出声影响了钟无期,拿不准分寸,一剑要了老尼姑的命。而那个老尼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地狱门口转了好几圈,仍是面无表情,端坐不动,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一丝变化。

钟无期轻哼一声,在收回宝剑时轻轻一挑,顺手将尼姑手里的那串念珠割断。念珠脱线,哗啦啦落到地上,噼噼啪啪地到处乱蹦乱滚。老尼姑终于睁开了双眼,毫无表情地看了钟无期一下,便又闭上了。钟无期转回身,用剑柄轻轻一顶,棺材盖吱吱响着向一边移了半尺,他低头往里面看了一会儿,又伸手到里面摸索了一下,然后歪着头沉思起来。

侍茗和丑行者两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喘,瞪着四只眼直直地看着钟无期,不知道他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真怕里面的死人会猛的坐起来,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诵经的声音。钟无期像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到了院里将宝剑舞成一团光影,一会儿跳上房顶,一会儿冲进草丛,一会儿在围墙上疾走,一会儿绕着大树转圈,最后站在院子中央不动了。

侍茗看见钟无期胸口快速起伏,握着宝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只跑了这么一小会儿显然不会影响钟无期的内力,可见他此时内心已经起了波动。

等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动静。钟无期倒提宝剑冲着天空一抱拳,朗声道:“何方高人光降,请恕在下未迎之罪。此时雨过天晴,明月在天,如此良夜,何不下来清谈一番?”

他说了这番话,犹如石沉大海,并无回音。只有一阵风吹来,摇落了树上残留的雨滴。

过了一会,钟无期又对着空中高声说道:“阁下既然有兴前来讲经,在下自然求之不得,洗耳恭听。只是如此藏头露尾,实非英雄所为。还请阁下现出宝相真容,让咱们几个瞻仰一下如何?”

侍茗也随着钟无期的目光向天空看,只见浮云朵朵,不时遮蔽月亮和星星,别无所见。正想钟无期的话又白问了,没想到这次竟然有了回音。那诵经的声音再次响起:“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否?否也,世尊。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听她所念经文的意思,似乎只是自念自诵而已,又似乎就是对钟无期的回答。

钟无期道:“阁下执意不肯出来相见,定要故弄玄虚,以为老夫真的就揪不出你吗?”

诵经的声音又响起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这一下可以肯定,那人真的在用经文回答钟无期。

钟无期也听出诵经的人是有意跟他开玩笑,可是他实在找不到那人的形踪,生气也没用。好在那人到现在为止只是断断续续地诵经,并没有别的行为,除了搅得自己心烦睡不好觉,也没有什么直接冲突,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心想不如见怪不怪,由他去吧。可是自己在两个小孩面前说满了话,这个台阶还是要找的。

钟无期收起长剑,走回西厢房,对着站在门口的丑行者道:“小师父,你听过这个念经的声音吗?”丑行者点点头道:“我……经常来这里听经,隔三四天就来一次。她不是……她是菩萨,你……老先生不要这样对她。”钟无期笑道:“我知道她不是坏人,刚才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要不然再就把她揪出来了。”丑行者摇摇头道:“你找不到她。”钟无期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找不到她?”丑行者道:“因为……因为她是观音菩萨。”

钟无期听了这话差点笑出来,看丑行者那副认真严肃的劲头又不像在撒谎,想了想问道:“你来这里听经多长时间了?”丑行者道:“我也不清楚,大概有四五个月吧。开始我也以为是哑姑在念经,后来才知道不是她。这里又没有别人,只有一尊白衣观音像,我才明白,原来是观音显灵。”

钟无期当然不会相信什么观音显灵的鬼话,但看丑行者愣头愣脑的信以为真,也就不说破,接着问道:“你听到诵经的时候,这里还有别人吗?”丑行者道:“你是说庙里?没有谁啊,只有我和哑姑两个人。”钟无期扭头看了那老尼姑一会儿,笑着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心眼好,被观音菩萨看到,亲自来为你念经。”丑行者立刻一脸严肃表情,认真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钟无期笑了笑道:“实在对不起,刚才不知道情况,还以为是邪魔歪道来害人,这一下把你的好事也给搅黄了。”丑行者赶紧道:“不要紧不要紧,你是……不知道嘛。反正过两天……我还能听到。”钟无期道:“如果你见到观音菩萨,一定要替我求求情,别让她怪罪我啊。”说着话,眼睛有意无意地向老尼姑那边瞟了一下。丑行者道:“没关系,菩萨……大慈大悲,最宽容人,一定不会……怪罪你的,放心吧。”他话还没说完,钟无期已经转身走开了,心里还在犯嘀咕:“这丑行者说话吞吞吐吐,似乎在掩饰什么。这座破庙危机四伏,绝非善地,还是尽快离开为是。可是公子那个模样……”

侍茗一直在旁边看着钟无期和丑行者说话,他也不相信丑行者所说的话。钟无期一离开,他就走过来,先伸头往屋里瞧了一眼,见先前被钟无期推开的棺材盖还没盖上,心里有些发虚,但当着丑行者的面又不好意思说害怕。他问丑行者道:“刚才那念经的声音……你真的以为是……观音菩萨吗?”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后磨蹭,丑行者只好离开门口,跟着他走过来道:“当然是啦,那还有假?”侍茗道:“那你跟我说说最开始是怎么听到……菩萨念经的。”

丑行者道:“那还是四五个月前,我刚到东禅寺没多久,在香积橱里帮忙,舂米砍柴挑水扫地,什么活都干,有时候也到山下的双峰镇去给寺里买些米面蔬菜之类的东西。”面对侍茗,丑行者觉得自在多了,说话也变得流畅起来。“有一次我在街上看见这位师太托着破钵盂化斋,一群坏孩子跟在后面笑话她,还用石头土块投她。我看她样子很可怜,也没多少人肯施舍给他,便把孩子赶跑,要送她回来,问了几遍她也不说不理,旁人告诉我她是个哑巴,并给我指点了道路。我把她送回庙里,见她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破钵盂,一个快坐穿的蒲团,再有就是那个白衣观音像。便帮她收拾了一下屋子,用剩下的钱帮她置办了些刀勺案板之类的东西。后来我经常来看她,给她送柴,有时候也用柴给她换些米面蔬菜。一天我来送柴给她,正碰上天气不好,雨一直下个不停,我不能回寺里,只好留在这里,半夜里就听到念经的声音。”

侍茗轻声道:“你怎么肯定不是那位师太……”丑行者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不是。哑姑是个哑巴,双峰镇的人都知道,在我没见她之前,她已经在念慈庵里住了好几十年了,从来没人听她说过一句话。”

侍茗觉得这事越来越显得神秘了,说不定另外还有一个人,就在这庵的附近住着,每天晚上起来念经,正好被丑行者听到了,误以为是观音菩萨显灵哩。想到这里便问丑行者道:“这附近还有什么人家吗?”丑行者摇摇头道:“没有。这里非常荒凉偏僻,周围四五里地没有人烟。”侍茗接着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经常来这里?”丑行者还是摇摇头道:“离这里不远是一座乱葬岗,方圆几十里的人家死了人都埋在那里,平时这里糁的很,大白天也少有人来,到了晚上更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侍茗听了这几句话,又想起了西厢房里的那具棺材,只觉得脊梁骨上嗖嗖直冒冷气,强自镇定,问丑行者道:“屋里那……棺木……是……”丑行者道:“是别人暂时放在这儿的。”侍茗吸了一口气道:“我是说,那里面……有没有……有没有……”丑行者道:“这我也不清楚。以前也断不了遇到这样的事,有的人家死了人没地方存放,就暂时放在念慈庵里,让哑姑给念经超度,等到了排七那天再抬出去埋了。”侍茗道:“那你们俩晚上就守着那……那东西睡?”侍茗极力控制自己,但还是在声音里露出了恐慌的神情。

丑行者道:“是啊,哪有什么?其实我们也不是睡,只是坐一晚上。哑姑从来不睡,她总是盘腿坐着。每次听经的时候我都觉得精神很好。听完经后睡不着,我就学哑姑盘腿坐着,不一会儿脑子里就变得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香积橱的师傅告诉我这不是坐禅,是在睡觉,他说坐禅既不能睡着,也不能醒着。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反正头脑里一片空明,忘了过去,忘了现在,忘了东禅寺,忘了念慈庵,忘了两头蛇,忘了哑姑还有我自己。睡梦中好像有人抓着我的身体翻来覆去,使劲抓捏揉搓。只觉得身子里一会热一会冷,一会疼一会酸,好像被牛头马面抓进地狱,受尽了各种折磨。可是到了第二天醒来时,我仍然坐在地上,和头天晚上一样。只是浑身上下一点伤也没有,反而非常舒坦,好像到处都充满了力量。我知道这大概就是寺里的僧人所说的坐禅时走火入魔了,就极力克服,可是我从没练过坐禅,也没人指点过,只是照着哑姑的模样盘腿坐着,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在走火入魔。”

侍茗对他所说的离奇感觉没有兴趣,管他呢,也许这家伙患有幻想症或者夜游症,谁知道。侍茗心里还在惦记着屋里的那具开了口的棺材,止不住去想黑糊糊的棺材里面的那张脸,越想越丑恶,越想越害怕。后来丑行者都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完全听到。

这时那消失了很久的诵经声又悄然响起来。他听那声音用抑扬的语调缓缓念道:“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故名如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丑行者向侍茗道:“对不起,我要去屋里听经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听?”侍茗一想那个小黑屋头就大,赶紧把手猛摇,道:“不不,我不去。”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生硬,怕丑行者不高兴,便又加了一句道:“佛经太深奥,我听不明白。在那里反而会影响你们。”丑行者道:“那你去大殿早点歇息吧。”说完,转身进小屋去了。

侍茗赶紧离开西厢房那边,回到大殿里。大殿里没点蜡烛,侍茗摸黑在磨镜少年身旁重新躺下来,耳朵里听着那虚无飘渺的诵经之声,脑子里想着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想着想着总是走神儿,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那时远时近时断时续的“彼非众生,非不众生”“非法,非非法”之类绕口的梵呗之声,似乎也慢慢变成了轻柔亲切的催眠曲,摇着他渐渐的又进入了无何有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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