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玉阁不远处,几乎极目可望的距离,有处略显低调的大宅子,悬在红漆大门上的匾额只简单刻了姬府二字,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看不出丝毫奢华贵气的府邸,门前竟无一声车马喧闹,无论大小官员,经过此地只得下马缓行,一些行伍中人甚至每次路过都会默然摘帽,不为别的,就凭这是思岳第一将军府就得拜上一拜。
姬府门前并无家丁守门,大门一般虚掩着,一年四季也不见有几个访客。同样的,相比其他大人们的妻妾成群和豪奴无数,姬家可谓是两袖清风,女主人现在一个没有,连奴仆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一脉单传的三个男丁,一个老实本分的马夫,一个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老妪和一个二八年华的活泼少女,这好像就是这个偌大将军府的全部。
姬家四合院的一处幽静书房中。
“嗒!”,“嗒!”,半个时辰前还在雪玉阁逍遥的姬凌生此时正襟危坐在一旁,心中惶惶看着面前两人下棋,相对两个棋手的从容大气,姬凌生倒显得像个未过门的小媳妇般扭捏,心中有话,不过没有发问。
“凌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两鬓斑白的老人从盘中提起对手的无气子,然后盯着棋盘问到。
姬凌生茫然摇了摇头,“那你知道为什么让你等着?”苍老声音再度响起。
“爷爷你总说我性子太急,要我学会静心和制怒,叫我在一旁候着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姬凌生机灵劲显现了出来,不慌不忙答道。
老人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你看懂这盘棋了吗?”。
姬长峰静静看着姬凌生,另一人也饶有兴致的看向姬凌生。姬凌生有些发懵,虽说一回府就被告知去书房见老爷子和父亲,进屋后便看见已然进入收官的两人。但来迟便是不该,所以只得把屁股削平了坐在一旁候命,至于桌上那盘棋,那是真的压根一眼没瞧,满脑子准备着说辞借口。
面对老爷子如此“难题”,差点脑子糊涂脱口而出了,不过有幸于从小在老爷子的耳濡目染下,并时不时被拖着走上几局,虽然结局皆以人仰马翻、片甲不留告终,但说到底不算个门外汉。
只见姬凌生摆出一副严肃面孔,开始有模有样评说起来。
“爷爷,您一直是以大开大合的攻势来不断拉出优势,争取一鼓作气吃掉父亲的大半黑子取胜,表面上鲁莽贪功,实则不然,您在每一次进攻之后都会伴随一记巧妙犀利的暗手来巩固优势,进可先发屠大龙,退可后手守江河,可谓攻守兼备。而父亲显然看出了这点,所以恰恰与您相反,父亲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战术想把空拣回来,显然父亲这招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已经有了成效,破坏了您建立的大半优势,看似破军在望,但我认为不仅仅这么简单,老爷子您肯定还有高招,您被包围的棋子虽然只剩残棋之力,但
如果与另一半形成合围之势,父亲迫不得已只能进攻,但之后根基不稳,被您吃个干净,无力回天,此局胜负已定,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爷子其实棋力不佳,在行军打仗上有两把手,在文雅玩物上力有不逮说得过去,即使韬光养晦十几年也不比姬凌生这臭棋篓子强多少。相反,姬玄则是此中强手,姬凌生时常感慨如果能有父亲纵横十九道时的一半风度,那兴许有个由头亲近那芳名远播的小公主了。老爷子和父亲下棋,一般都是父亲让几子老爷还仍感吃力的景象,赢面是少之又少,姬凌生当然清楚这一点,可拍马屁不就得拍官大胳膊粗的吗?
听到姬凌生天花乱坠般的侃侃而谈,最后还不忘拍上两个马屁,老人经历了半生戎马富贵的双眼透出一股藏不住的笑意,最后还是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声震如雷,即便是平时严肃到刻板的父亲姬玄,听到他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被他俩这一笑,姬凌生倒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讪讪一笑过后,转眼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脸皮当真厚出了一个境界。
“那爷爷,您叫我来是究竟为啥?”,姬凌生耐不住性子问道。
姬长峰沉默了一会抬头说道:“凌生,明天随我进宫面圣。”,
姬凌生对这个答案明显始料不及,愣了一会后重重说了一声,“好!”,神色间略有兴奋与窃喜,姬长峰看见他这种反应后会心一笑,不给他追问的机会便打发了他,姬凌生也没强留,神清气爽出了门,雀跃背影将少年人心中的念想暴露无遗。
瞥了眼姬凌生的背影,姬玄笑了会又叹了口气,看向望着姬凌生背影展露和煦笑容的姬长峰,语重心长问道:“父亲,这样做会不会有失妥当?”
一生杀人无数的姬长峰收起笑容,镇定道:“忍了这么多年,恐怕那人是一样的心思,迟早要图穷匕见的,这点事左右不了什么,再说只要是凌生想要的,我这把老骨头再不济也得给他弄到手。”
姬玄皱着眉头又问道:“到时候那丫头怎么办?那女娃的城府心计可不在她老子之下。”
老人露出一股从军队中摸爬滚打出的匪气和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的阴狠,严声道:“皇室这头老虎倒台后她还不得乖乖就范,少了皇室这张虎皮大旗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姬玄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老人摆摆手,并不想在上面浪费时间,在老爷子有些迂腐的偏见中,站在男人身后相夫教子的女子,在这个女流卑贱的江湖中,注定翻不起多大的浪花,至少到现在为止也没出现过让老人拿正眼瞅瞅的剽悍娘们,老爷子的看法始终没被打脸。
“过去十六年了,凌生十六了。”,姬玄话锋一转,长长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复杂。
姬长峰看了眼面带悲戚的姬玄,叹了口气,最终没说
出什么像样的慰问。
“父亲,您对凌生怎么看?”姬玄收起情绪,看向老人,姬长峰皱皱眉头,问道:“你指那一面?要是嚣张跋扈的话倒是随我,心有不忍倒是和你一个样。”
“您觉得凌生能不能继续修炼,又或者,他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摇摇头的姬玄斟酌着问道。
姬长峰哈哈一笑,显然来了兴致,随即又板着脸说道:“这小子,要是能一心修炼我也不用操心这么多年了”。
姬玄微笑而立,静静守候下文。
姬长峰一提起这个令人头疼的孙子脸上就一片无奈,眼中却满是慈爱,姬玄并未打扰老人的追忆,只是笑着听老人把那往事回放:“凌生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和你小时候一样,可性子却比你倔得多,不喜欢吃苦,也不肯吃半点亏,而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愿意也乐得他由着性子胡来……”
姬玄对于父亲一提起孙子就念叨个不停的毛病,未曾也不想阻止,他喜欢看着父亲唠嗑自己儿子时的乐呵劲,也希望从父亲的絮絮叨叨中了解自己平常来不及关切的儿子。
“凌生这孩子傲气得很,可惜资质却只是勉强能修炼,我带的兵不少,在朝廷里树的仇敌也不少。那群老家伙看不惯我,拿我没法子,只能想着看凌生的笑话,我不稀得跟一群凡夫俗子计较。你别看凌生整天没心没肺的,他小时候可比你爱哭鼻子多了,看着我宝贝孙子难受,我也不是个滋味。还好那兔崽子本事可不小,仗着我这个老家伙在皇城里无法无天的,那唐学渊自诩清流,曾酒后骂我功高盖主,那年还把秦小子除去军籍来恶心我,怎么这两年他儿子反倒让凌生打得找不到牙了?”姬长峰说到这,不禁失声大笑。
想想姬凌生作为,姬玄面孔浮现笑意,莞尔道:“那群老家伙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还找不到地方撒,这兔崽子倒挺机灵,知道怎么借威了。”
姬长峰哈哈大笑,大声说道:“难不成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
在姬家父子相谈甚欢的时候,在皇城东部,一群巨大宫殿拔地而起,与皇宫遥遥相望,有勾心斗角之势,整个府邸外墙朴素无华,内部则富丽堂皇得紧,说是皇宫也不过分。
此时一座位于中央的正殿中,殿内站着三人,其中两人弓腰立于殿下,其中一名精瘦汉子抱拳恭声答道:“王爷,姬凌生并无异样,倒是宫里那位近年来似乎一直在观察王爷的动向,想必快按捺不住了”。
最后一人高站台阶之上,贵人之相,俨然权柄滔天,并未说话。
这个被皇帝捆绑在皇城二十年的同姓王爷面容清癯,容貌依稀可见当年英姿,此人身着紫色王侯服饰,沉思移步间,袖间龙纹随之飞舞,呈龙腾之姿,所怀之心,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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