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张人脸，姬凌生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惊讶。

“吴名？你……”

他惶惑无措的时候，那具披着吴名面孔的躯体又有了新的变化。

只见那具肢体渐渐向他靠近，同时浑身爆绽出青紫色的雷光，仿佛周身通了电，一丝丝电弧在体表疯狂游走。

显而易见，这是从姬凌生体内带出去的天劫之力，长久以来，他一直对此莫可奈何，这些象征天威的雷霆虽然寄居在他体内，却不听他使唤，现在带出去了，反倒觉着不自在，好像身体缺失了一部分。

随着两者靠拢，那具肉身已变成紫色，像是中了剧毒，裸露出来的地方全是皮开肉绽，能清晰看到里头蓝紫交错，雷霆涌动。

对方显然听到了姬凌生的疑问，却低头不语，反倒嘴角裂开，现出一个很诡异渗人的笑。

眼看越来越近，姬凌生却动弹不得，仿佛脖子以下被活埋了，只有脑袋能动，且两个八卦图徐徐逼近，他不确定自己会先被分身杀掉，还是会被阵图压扁。

他考虑怎么死的时候，对方已然攥足了他的手。

那双手冰冰凉凉的，但有脉，一下一下地跳，过后他才发现是雷霆在震颤。紧接着对方将头颅抬起，依旧咧着嘴笑，只是极其夸张，两唇分得极开，好像下巴脱离了脑袋。

慢慢地，那张脸孔又蠕动起来，五官融化在脸上，又很快揉捏成另一张脸，正是姬凌生自己的容貌。他想不到自己的脸能拥有这种妖邪之气，姬凌生渐渐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的心魔，只是这心魔从何而生，他不知道。

想来这八卦图的神通是非黑即白，不容许正邪共存，所以导致他分身两人。任何人进来都要面对自己的心魔，这点似乎不言自明，但如何出去，能否重新合为一体，这些尚不清楚。

犹疑之际，上下合拢的八卦图骤然加速，姬凌生不免紧张起来。

这时那具分身也忽地贴近过来，七窍冒出蓝光，仿若脑袋里装了团火。他凑到姬凌生耳边，阴恻恻地说道：“我，就是你！”，姬凌生清楚记得，这是吴名的声音。

随即姬凌生感到双腕被死死捏住，隐约有骨骼崩裂的脆响，同时一股股激流从接触的部位汹涌刺入，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由手腕开始，全身泛起一种奇怪的酸痛，皮肉无碍，骨髓里却好像掺了酸水，隐隐作痛。

然后分身体内的天劫之力也开始暴动，他这个本尊成了宣泄口，只觉手被抽了几鞭，胀得痛，痛楚由两手向全身蔓延，仿佛有无数根针在体内游走，双臂顿时布满了红色的针眼，像是密密麻麻的痱子。

那股天劫之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自身的灵力试图抱团对抗，谁知一触即溃，前者如虎入羊群，各处肆虐，他对此有些经验，刚想汇集灵力固守灵台，那些雷霆却像忽然得到指令，一窝蜂往上涌。

随着雷霆冲上头顶，姬凌生脑子里霎时间一片空白……

他在两仪宗的独门神通里耽误了许久，对于外界来说，不过两息的时间。两息过后，他脱身而出，让陆离略有诧异。

陆离没料到姬凌生这么快破掉阴阳图，随即又意识到观望的这一会，令他错失了先手，他忙摆好架势，两手平摊到胸前，各置一边，俨然是太极拳的起势。然后绕中画圆，形同八卦里阴阳鱼的走势，这拳法由门派里的老前辈们所传授，戚灵绝作为北海修士重道而弃术的代表人物，向来只修习神通术法，外家功夫这一块，压根一点不会。

所以陆离两手各擒着一团灵气，一明一暗，仿若两个半透明的绣球。此时他距姬凌生十丈不到，倘若姬凌生未彻底苏醒，他有自信一击置对方于死地。

下面观战的人还没明白期间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陆离要先发制人，近身去打肉搏，然而姬凌生却静静飘着，让人替他着急。

陆离瞬身到姬凌生几尺外，发现姬凌生仍没有动作，疑心有诈，但他此时已是离弦之箭，没有退路。

眼看即将得手之际，陆离推出去的右掌仅隔姬凌生胸口两寸，此时周围所有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陆离的掌风缓缓推进，下面的人慢慢张嘴要惊呼。

突然，姬凌生醒了。

陆离右手还没碰到对方，就突感不妙，来不及多想，一股烈风扑面而来，脸上登时添了几道口子。他瞥向姬凌生脸部，只见那眼眶里找不到眼珠子，只有两簇鬼火般的蓝芒，眨眼间，又变成一片猩红。

陆离乘机要退，只觉浑身一麻，有什么东西贯彻全身，体毛和发梢顿时烤得焦黑。与此同时，条条雷霆在姬凌生胸腹部绽开，形同一朵正要吐芯盛开的蓝莲花。

雷光如洪流冲在陆离身上，首当其冲的是头部，仿佛头被按在砂砾里滑行，陆离觉得有无数只蚂蚁在脸上爬，且源源不断往鼻腔里钻。开始还有剧痛，渐渐地，觉不出个中滋味，不知是痛还是麻，同时，他已不知不觉退到了十丈开外。

到了这会，陆离终于重获知觉，受创的位置传来疼痛，尤其是脸部，感觉整张脸皮被扒了下来，好在剩点根，藕断丝连地眷恋在头上，不至于脱落。他忍着痛不敢去碰，怕一碰就掉，好在整体伤势不重，只是瞧着吓人。

陆离凝神望向前头，却不见姬凌生，悚然一惊，只觉背脊升起一股凉气，匆忙向右侧避开。他闪过半个身位，恰好一只雷芒覆盖的手探过来，他堪堪躲过，那只雷光映照下晶莹如玉的手掌却忽地一转，往下移了几寸，抓住了陆离左手大拇指。

刚被握住，陆离就察觉一股股蛮横灵力透体而来，他此前未领教到天劫的滋味，但清楚地了解到这种雷霆不可硬抗，绝非人力所能敌。

霎时间，陆离下了决断，要及时止损，当即猛抽左臂，将左手拇指整个掰了下来。痛一阵，他乘偷袭者愣住的瞬间，横着移了出去。

确认对方没有追击，他右手捂着伤口，回头看见。

陆离已无法断定姬凌生是否尚存神志，只见姬凌生面无表情地立在空中，两只眼睛如红灯笼一般，浑身覆着层雷霆炼制的甲胄，此外一缕缕血红色的灵气缠绕于周身。显然易见，这是走火入魔的标志，陆离这下不觉得痛了，反倒好奇姬凌生在阴阳图里经历了什么，那充其量只是一道神通，不至于造成这种结果，除非中招者本就魔根深种，随时有暴走的危险。

头次见到有人入魔，陆离不由也愣了下，通俗意义的魔修，只是指所修功法很邪门，不会失去理智，真正走火入魔的修士，他未曾见过，因为这类修士无非两种结局，要么自取灭亡，要么被人围剿。

沉思之际，姬凌生已经攻了过来，此时他就像犯病的疯狗，需要找个东西发泄，四望如一的海面，负伤带血的陆离显然是个好目标。

陆离惊诧于对方的神速，险些做不出反应。只见他双手变换出残影，随着最后两手相扣的瞬间，他身下的海水蓦地升起，形成一座圆台，中间刻画出阴阳鱼图案，紧接着一圈水幕升空，刚好将他围住。

姬凌生闷头扑来，撞在水幕上，将其挤压成凹陷的鼓面，又立刻回弹，把姬凌生震得倒飞回去。

趁此机会，陆离右手直直探出，一攥，然后往后回拉。

姬凌生没等缓住身形，忽然有只无形的手揪住他衣领，又将他扯了回去。

转瞬间，他又被送回到陆离面前，陆离拉弓到腰间的右手骤然推出，动作并不快，仿若小姑娘拍打在情郎胸口的柔情，可一旦触及姬凌生腹部，顿时迸发出开天的寸劲。姬凌生登时拱起后腰，宛若一只虾，紧跟着后背的衣衫破碎成布条，同时砰的一声巨响，姬凌生身后炸起浪柱滔天，一根根竖起，直到百丈后才逐渐消停，而姬凌生就跟着这些浪头再次倒飞出去。

好在他没落水，及时拉了回来，仿佛没有痛觉一般，连喘息都没有，顷刻间又杀到陆离前面。这回他不再以拳脚见高低，隔空一拉，狠狠往下拽，似要将穹顶拖下来，当然，天塌不下来，来的是一座巍峨巨岳，横在天门，徐徐坠落。

陆离出招的动作随之迟缓下来。

而迎面冲来的姬凌生仍不松懈，双在隔空画圆，由上至下，两手在胯部触碰的时候，笼罩陆离的柱形水幕周围，出现哗啦啦的水声，陆离低头望去，得见两条水螭龙破水而出，盘旋着升空，然后一齐撞在水幕上。

清晰可见水幕破开两个缺口，陆离也不想托大，当即唤出右手腕潜藏的小淑，小淑在两仪宗的灵韵里滋养出了肉身，区区两条半虚半实的神通化物自然不是对手，尾巴横扫过去，两条水螭龙直接散去。

陆离眼看姬凌生迫近，又掐诀施法，周围的海域齐齐一颤，幻化出一张巨大的八卦图。但他觉得不太对劲，海水似乎下降太快了，他的神通不至于抽取这么多，忽听小淑一声龙嗥。

陆离回头望去，只见高约百丈的海啸已在身后。

……

李忌不知何时悄悄走到剑士身旁，狐疑道：“这就是三哥这些天练的‘倒海’，我怎么看他样子不太对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