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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生》第二百九十九章 卦中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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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月,陆离又打上门来。

准确说,他是被迫打上门来的。虽然此行是要找姬凌生决个高下,但他并不想一路杀过来,风风火火的,像个无谋的莽夫,这样有失气度,也跟两仪宗主嫡传弟子的身份不顶配。按照他的假想,不说对方要大摆阵仗迎他,起码该像随时要上战场的兵士那样,时刻备战着。

显然,他把姬凌生当做宿敌,并且以此作为前提来进行较量,因此,他也希望这场比试更庄严肃穆些,决不能草草了事。

结果到了孔雀岛一看,他顿时变成了一个莽夫。只见整个岛屿匍匐在海上,好像一只乌龟在戏水,懒洋洋的,使得岛上的人也染上了懒散的恶习。太阳还没落,就有人倒在屋脊上睡懒觉,还有人在院子里发呆。他不认识这个行坐剑不离身的黑衫男子,也不认识那个枯坐如钟的大汉,只瞧见李忌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下歇凉。

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他没看到姬凌生。他本意是姬凌生该站在显眼地方等他,他也会从显眼地方过来,以示互相尊重。现在连姬凌生人影都见不着,自然谈不上什么尊重。

且那三人并不理他,陆离觉得受到了轻视,火气蹿得跟日头一样高,当即把手一挥,在岛前炸起几十丈高的巨浪。

姬凌生正在屋里接受雪宝儿的盘问,问他是否认得一个叫木易的人。姬凌生搜索枯肠,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便老实摇头。雪宝儿没得到想要的消息,不愿跟他多聊,风一样地走了。她觉得雪姨为这个人等这么多年很不值当,诚然,雪玉作何感想与她无关,但她为雪玉感到不值,觉得就是因为姬凌生影响她的心情,才导致她脾气逐渐变差的,所以这种坏脾气也该发在姬凌生头上。

姬凌生也架不住这姑娘的吹眉瞪眼,不知道怎么敷衍,恰好听到外头的轰响,猜想是陆离来了,探查了下气息,果然是,于是他起身出门。

迈过门,雪玉迎面过来,忧愁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姬凌生很懂她的意思,所以不想乱说话,搅乱她的心情,只微笑示意,让她安心。

他来到院子里,顶着灼烫的天光眯着眼来回看,没见着陆离的身影。然后顺着气息,终于在高高的天顶上瞥见一个小人,隔得远远的,姬凌生发现陆离七窍都在喷火,似乎天气这般热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不懂陆离哪来这么大火气,如果是因他礼数不周有失远迎的话,那很冤枉,因为陆离没说什么时候来,他放话的时候不像下战书,更像个提前给出通牒的刺客,只说他要来,却不说什么时候来。

因此,姬凌生自忖没有天天风吹日晒苦等他的必要,但陆离虽然生气,但终究只是在海面凿坑,没对小岛迁怒,符合先礼后兵的规矩。这时候就轮到姬凌生表示礼节了,于是他飞身上去,跟陆离持平。

陆离看他来了,便恢复常态,将愤懑压到心底,以免影响心境,导致落败。

姬凌生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对方是平静下来了,但不像要切磋,貌似要分高下的同时决出生死,犹如此时的海面,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流涌动。任他如何追忆,也没找出他俩之间有何深仇大恨,值得生死相向。

趁陆离还没开口,姬凌生赶紧给比试加了个条件,他提议点到为止,谁先落地就算谁输,但陆离不答应,他说:“不全力以赴如何分得出高下,不生死以斗如何称得上是全力?”

姬凌生料想不到他会这样执拗,想了想,改了口风,“我伤愈不久,你修为又比我低一个小境界,怎么看都不是公平较量。我知道半年后北海有双鱼台会武,若真想比出个高低,不如那时候再战?”

许是姬凌生讲和的意思表现得太委婉,致使陆离听来像是讥讽,暗示他不是对手。陆离脸孔冷下来,沉声道:“那得你有命去才行!”

眼见他俩即将交锋,好戏正要上演,臧星桀却不留神把眼睛撞到红日上,刺得痛,等再睁眼,天地都是白白的一片,忙溜下屋顶,躲到廊檐底下去。揉得两眶热泪,渐渐看清了,眼里仍闪着白斑,身边不知何时来了捧花姑娘。

剑士搓着眼眶,随口问道:“夋哥儿咋样了?”

赫连捧花见战况胶着,那两人还在天上拉锯,一时半会决不出胜负手,便转过头,笑着说:“好大半了,大概今明两天就能下地。”

剑士却不笑,似乎没做好准备,好比露水姻缘的两人,突然女人说自己有孕了,男人只会惶惑无措,这是一种不期待的惊喜。

捧花姑娘洞见了他的心思,悄声问道:“还在想青岚派和郭桓的事?”

剑士神色彷徨,不知如何作答。捧花姑娘慰藉道:“这事你大可不必介怀自责,青岚派究竟是咎由自取还是无妄之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们总归不是好人,大王也不需要好人的名声,沙城规矩就是这样,郭桓如要来寻仇,奉陪就是。当时我也想铲草除根,但大王不准,至于大王为什么阻拦我……”

说到这,她溜溜地把眼睛放在剑士身上,像暗示着什么。

接着她又笑起来,说:“而且你无意间也救了郭桓一命,当时如果你为他求情,或者脑子想不通,要替他受死的话,没准大王直接就把他砍了。”

剑士的魂魄仿佛已不在体内,呆呆地愣着。

姬凌生也同样愣着,他不知陆离施展了何种神通,约莫是两仪宗的绝学。只记得陆离两手相扣,随即脚边展开一张阴阳八卦图,那卦图如半透明的油,极快的在海面扩散,又染向天际。不消多会,姬凌生就置身到另一个世界,头顶的烈日和远方的水天一线都骤然隐散,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延伸到无尽远的八卦图,一上一下各为天地。

随着图里的阴阳鱼徐徐转动,周遭都在旋转,姬凌生自觉如站在一个捣臼里,下一刻就要被粉碎。他找不见陆离在哪,隐隐觉得天顶在下坠,地面在上浮,天地将要合二为一,也就是两个八卦图在合拢。他看见远处的卦图边缘已然合缝,随之而来一声巨响,仿佛两片铜钹拍在一起,他就位于中间,但那声响却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从体内传来。

准确点说,姬凌生没听见任何声音,当然,也可能他双耳已经被震聋了,所以才听不见,总之他感觉体内猛地一胀,仿佛内脏都爆开来。

他来不及神识内视体内,就发现左手左脚开始往左偏,右手右脚则往右飘,仿佛整个人要被撕成两半,像有人在后面拿刀把他一分为二。他神志渐渐涣散,却感觉脑袋脱离了身体,自行独立,也察觉到当下脑袋得选一边栖身,不然意识就会溃散。

他下意识选了左边躯体,脑袋附着在左半脖子上,这时他眼角极力往右看去,只见分离出去的躯体并不只有半截,脖子上面还有个完整如初的脑袋,前面正是他的脸。

与此同时,他觉得脑袋以下空空荡荡的,似乎在往下掉,身躯轻得宛若杨絮,风可以透体而过,凉凉的,引起他莫名的恐惧。

因此,他不禁猜想自己这边只是魂魄,那边的才是躯壳。

于是奋力往下望,但没有脖子发力,他转不了脑袋,眼睛几欲迸出眼眶,才用余光瞥到一截手掌,但手掌显现出血肉之躯才具有的光泽,告知他现状并非元神出窍所致。

这会他又想回头看另外半边,但脑袋慢慢偏移,已看不到了。

等两具躯体彻底分开,姬凌生总算感到脑袋和身体接轨,渐渐有力了,脖子能转动自如了。

他急忙扭头去看另一具肢体,却不见了。

刹那间,他心不敢跳了,宛如半夜醒来发现家里进贼,有种不敢声张的惶恐,心跳停了两息,又慢慢快起来,越来越快,似要蹦出体外,后背前额也慢慢沁出冷汗。外加两个八卦图缓缓逼近,他却动弹不得,感觉自己是案板上等待宰杀的鱼,只要跳一下,就会有冒出一把刀,砰的一下,砸在他脑袋上。

他隐约感知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却回不了头,仿若走夜路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紧紧跟着。

那感觉逐渐靠近了,姬凌生耳里出现一点动静,琐琐屑屑的,像是夏虫在夜谈,又像柴火的訇响。

他沉下心,左手攒集一团灵气。待那东西到了身后,霍地转身,探手抓去。

刚转过身,招式还没放出,他手突然被攥住。顺着那条手臂看去,正是悄然消失的另一个他,到了现在,姬凌生自己也搞不清状况了,只知道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面前,钳住他的手,什么也不说,他俩就默默站着,等着被八卦图压成肉泥。

姬凌生不敢妄动,却意外发现另一个他发生了变化,那张脸宛若一锅稀饭似的蠕动,慢慢变作另一张人脸。

不是他,也不是陆离,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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