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西沉,天色尤还明亮之时,吉水县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常。祠堂广场更是人来人往,下人仆役兴高采烈的布置忙活,周围有百姓嬉笑着指指点点。周围三百张梨木圆桌铺着大红桌面显得尤为喜气,中间还打起了帷幔飘摇的舞台,老态龙钟的闻博文如今满面春风的在旁边指挥。
张浩然跟楚轩并行而来,指着会场,张浩然道:“闻主簿,布置的如何了?”闻博文一路小跑到跟前拱手:“回大人,早已准备妥当,吃食也已备好,只等将士们回城开宴。”张浩然点点头不再言语,不知道那逆子怎么样了。
楚轩看出了张浩然的担忧冷笑:“他们同回同死倒也罢了,要是你儿子自己回来,哼哼……”他清楚,在乱阵之中,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才是最危险的。
张浩然叹了口气,并不怪罪楚轩的无礼,可怜天下父母心,都一样啊。
一名衙役快步跑来,跪地禀告:“张大人,部队已经进城了。”张浩然急促询问:“披麻军如何?”衙役抱拳:“大人,披麻军也回来了,张总兵跟楚参事都好好的,他们还拉了好多海寇头颅,百姓们现在都在围观呢。”
张浩然跟楚轩同时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大步向城门走去。
张子龙昂首阔步走在最前方,旁边是楚青山与叶家姐妹。身后披麻军拉了百多辆板车,上面装的是二百余战死袍泽的尸体跟上千海寇的头颅,血腥气弥漫。
他们身后,李元魁父子与秦家父女并排而行,身后官兵皆牵马而行。“秦大人,你应该走在前面啊。”李元魁笑着询问,这么出风头的事情,好面子的秦大人居然愿意甘居人后?
秦里海笑容可掬连连摆手:“下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此次抗击海寇功劳最大者当属贵高徒,我可不敢贪功,再说李将军帮了下官好大一个忙,投桃报李人之常情嘛。”
李元魁不再答话。旁边的黑袍少女眉头紧皱,心中很是不痛快。
一进入城门,铺天盖地的喝彩声便此起彼伏的响起,两侧的街道更是灯火通明人满为患。百姓们自发的让出主道,拥挤在路边鼓掌叫好。而旁边高楼都披挂色彩艳丽的布匹帷幕,每个窗口更是人头攒动。当看到粉裙小姑娘身下的巨大白虎时,都发出阵阵惊呼;而看到披麻军的尸体时,百姓纷纷低头默哀;最后看到无数海寇头颅时,百姓们也不害怕,都在破口大骂宣泄仇恨。
性格开朗大方的张子龙对此毫不怯场,不断挥舞荡寇枪回应百姓。旁边的楚青山可就惨了,本来面皮就薄,又不断被年轻貌美的姑娘调笑戏弄,脸上红的都快滴出血了。叶家姐妹好奇的打量四周,这是她们第一次来淮国,看什么都感觉挺新鲜的。
街道正中,张浩然与楚轩并肩而立,身后跟着全县大小官吏。张浩然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捋须点头。
看到张浩然,持枪少年赶紧快步跑到近前,单膝跪地举起虎符:“末将复命,海寇已被全部歼灭。”张浩然老怀大慰,收起虎符扶起儿子:“好,好,好!我替吉水县的百姓谢谢你。”持枪少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傻笑了两声。
楚青山紧随其后来到楚轩身前“噗通”双膝跪地叩首:“父亲。”楚轩面无表情,大袖之下的双手剧烈颤抖,过了半晌不冷不淡的说:“嗯,起来吧。”
张子龙一把拽起楚青山,刚想对楚轩说点什么,旁边的张浩然抢先开口:“都是好孩子,走!我已备好宴席犒劳众将士。”说完打量四周,皆为披麻军士,不禁询问:“前去救你们的秦大人跟李大人呢?”
张子龙指了指身后:“那些官兵都跟在后面。”张浩然闻言大怒:“你这逆子,简直是目无尊卑,秦大人跟李大人那是你的上官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让他们在后面跟着?气死我了。”说着就对张子龙拳脚相加,一点也不顾及形象。张子龙站在原地任他打骂:“爹,别打了,小心伤了自己。”张浩然闻言又狠狠踹了一下方才罢休,赶紧带领众官吏向后面走去。在路过巨大白虎时,忍不住啧啧称赞一声,还跟上面的粉裙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可是脚下却饶了一圈,避免跟白虎靠的太近。这行为看的粉裙小姑娘“咯咯”直笑。
张子龙待他们走远,大手一挥:“加快速度,饿死我了。”饥肠辘辘的披麻军顿时撒腿就跑,颠簸的板车上的尸体一蹦一蹦如同诈尸,颇有些滑稽。速度最快的还要当属白虎,一虎当先冲在最前,惹的身上的粉裙小姑娘欢呼不止。
这幅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引得旁边无数百姓的轰然爆笑。
待李元魁等人来到广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上千海寇头颅堆在中间舞台下方,足有一人多高。而能坐十人的宴会长桌,如今只坐了五名披麻军士卒,在他们身边,各躺了一具披麻军士卒的尸体,而冯列的尸体,被那个名叫鸡蛋儿的孩子紧紧抱在怀中,此时孩子的脸上没有悲伤,虽有泪痕却笑的开心。
按说但凡宴会,必须要等人到齐方能上菜。可谁叫张子龙这个知县公子在呢,长枪一挥,下面仆役不敢违背只得端上菜肴。如今士卒都吃的满嘴流油。与之相反的是红衣女子一行人,他们正襟危坐在长桌边并未动筷。
当然,是除了粉裙小姑娘跟白虎。此时的小姑娘,双手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乳猪头啃的正欢,身下白虎的身边,三只羊羔骨架晶莹剔透,不带一丝残留肉沫。
“逆子!!!”张浩然一声怒喝。腮帮鼓鼓,双手各拿一只羊腿的张子龙茫然的抬头。如此失态丢人的样子,看的张浩然胸中邪火乱冒,快步上前就要清理门户。
秦里海拦住张浩然的去路劝慰:“张小英雄在外麓战两日怕是已经饿极,还讲什么风度,张大人就不要计较了嘛。”张浩然并不是真的生气,闻言拱手:“那就听秦大人的,让您见笑了。”秦里海摆手:“哪里的话,令公子的勇武不凡我是亲眼见到的,我淮国有如此勇士真乃大幸啊。”张浩然连连摆手:“秦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李元魁在旁边看的直摇头,文官就是虚伪啊:“咱们都入座吧。”众人纷纷点头。
一千多官兵鱼贯而入按官职落座完毕。张浩然示意闻博文开宴。各色美食纷纷上桌,不多时已经摆满了桌子,鲜美多汁的烤全羊、香气四溢熟牛肉、腾腾热气的狮子头、油光闪闪的烤乳猪。甜点也很是丰盛:莲花糕、海棠酥、藕粉桂花糖糕、绿豆糕。酒是清一色的上好青梅酒,酸甜可口,后劲十足。看的桌边众人喉头涌动,频频吞咽口水。
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秦里海站起举杯:“海寇乃福州之顽疾,今日大破海寇千余人,功劳之大前所未有,这都是靠众将士不惧生死才能有此大捷,本官定会禀明朝廷予以重赏,现在,众将士尽管享用美酒佳肴,今夜咱们不醉不归。来,干了此杯!”
全体官兵热烈欢呼,齐举酒杯一饮而尽。一边的披麻军却没人响应,纷纷低头自顾自的吃喝。秦里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悻悻然的坐下。旁边黑袍少女眼神有怒色闪过。
粉裙小姑娘此时满脸幸福之色的吃着各种糕点,游马国地处北疆环境恶劣,平常饮食多以烤煮为主,烹饪味道也比较单一,底层百姓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谁还会在乎味道。皇族稍好,但如此精美可口的糕点,小姑娘还从来没有吃过。原本还故作矜持的红衣女子在尝了一口糕点后,本性完全暴露,豪爽至极的一手拿糕点一手酒杯狂吃海喝。看的张子龙跟楚青山面面相觑,这游马国究竟是有多穷,要知道这俩可是公主啊。
酒过三巡,一队歌姬身穿广绣百褶裙,浅笑嫣然的登上舞台,伴着柔媚歌声翩翩起舞起来。看的底下的官兵目眩神迷,披麻军更是不堪,有些正在倒酒的士卒把酒洒的到处都是。嘴里塞满吃食的士卒都忘记了咀嚼,傻傻的呆在原地。虽然淮国富庶,但底层百姓却相差甚大,根本没有余钱去那销金之地挥霍。更别说披麻军的士卒都是些囚犯奴隶了。
张子龙风卷残云的把面前的吃食清扫干净,打了个饱嗝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味道清爽酸甜,比上次的烈酒好喝了不知多少倍,赶紧凑到楚青山面前:“秀才,尝尝这个酒,挺好喝的。”楚青山皱眉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嗯,确实是佳酿。”然后二人你一杯我一杯的畅饮起来,不消片刻居然喝了一坛。要知道青梅酒口感虽好却后劲甚大,此时二人面上通红,已有些醉意。
楚青山意气风发大袖一挥:“子龙,原来我们父辈都视我们为幼童待之。如今你我兄弟二人也算做了件大事,看他们还敢小瞧不。”闻言张子龙举起酒杯点头如捣蒜:“对的对的。”楚青山举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有些泪眼朦胧:“子龙,我想我娘亲了,她一个人在京城受我大娘欺负,我很担心她。”张子龙拍着自己胸脯:“放心秀才,到时候咱俩一起回上京,把你娘亲从那个狗屁楚府接出来,给她置办个大宅子,再招一百个仆役天天伺候,再也不用干那粗活你说好不好?”楚青山眼泪哗啦就下来了:“好,好。”
远处黑袍少女也多喝了几杯,眼神更加清澈冷冽,心中郁气不吐不快,总觉得是受了张子龙的施舍。此刻猛地站起身,双手抱拳对着李元魁等人道:“各位大人,在坐皆是行伍军士,总是看这些歌舞也是无趣,不如来场比武给众将助兴。”秦里海当然知道女儿的用意,刚要呵斥。旁边李元魁嘴角坏笑:“哦?不知你要跟谁比武啊?”
黑袍少女举弓一指台下,众人望去。勾肩搭背的两个少年,喝的面红耳赤,两人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楚轩脸色铁青“有辱斯文。”
李元魁笑意更甚:“我看可行,看这些歌舞甚是无聊,只是不知道那小子愿不愿意与你比试。”黑袍少女闻言眉头一挑,手中大弓燃起金色火焰,张弓搭箭,一道刺目的金色流光射出。
“嗖!”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金芒自两个少年头颅中间一闪而过,速度惊人,呼啸的劲风吹的二人头发狂舞,接着“噗!”的一声钻入地下,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可见少女弓箭威力之大。场面一下次安静下来,中间舞台的歌舞也戛然而止。
二百披麻军“蹭!”的站起对黑袍少女怒目而视。张子龙抓起旁边荡寇缓缓起身“撕~”布帛撕裂声响起,少年头上束带段成两节飘然落地,头发失去束缚散落下来遮住眼睛。可见刚才那箭的罡风居然锋利如斯。
楚青山拉着持枪少年的衣角轻轻摇头,后者甩开他的手:“这不是第一次了。”抬头与黑袍少女对视:“找茬?”
黑袍少女眉头上扬挑衅道:“正是!”少年还未搭话,披麻军士卒纷纷抄起兵器。李元魁起身大喝:“还不坐下,此二人要比武助兴,岂容你们大动干戈。”披麻军士卒没有说话,而是纷纷看向持枪少年。李元魁眉头皱起,士卒为将马首是瞻,此乃大忌。
持枪少年抬手下压,披麻军方才坐回原处,但不曾放下手中兵器。他们都是囚犯奴隶,对朝廷本就没有丝毫信任,更谈不上忠心,如今只相信一起出生入死的持枪少年。
持枪少年拨开眼前发丝,盯着黑袍少女高声道:“我们认识?”少女摇头道:“你我未曾相识,也并无仇怨,不过同为习武之人,想跟你讨教两招罢了,敢不敢?”
持枪少年眼神冰冷,脸上酒晕逐渐退下:“自然是敢,只不过你这邀战方式是不是不过分了点。”黑衣少女眉头一挑:“我喜欢!”持枪少年闻言乐了,对着少女比了个大拇指:“好一个我喜欢,豪气!”接着声音转冷:“那一会打起来我可不会留手了,因为,我也喜欢!”黑袍少女挥动手中巨弓:“那样最好不过。”
粉裙小姑娘手里握着一块藕粉桂花糖糕:“这可有意思哩,一定比刚才的女人跳舞好看,真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的,看的那帮土鳖直流口水,要说穿的少,谁能跟你叶红芸比啊。是不是?”
红衣女子不理会小姑娘的挤兑,夸奖道:“这个持弓女人不可小觑,最起码勇气可嘉,毕竟见识过那个小煞星的厉害还敢挑衅。”
粉裙小姑娘摇头蹦出一句:“你也是个土鳖。”红衣女子不再言语,仰头灌了一杯青梅酒,虽不如家乡烈酒醇厚,却别有一番风味。
李元魁压下心中担忧,起身笑道:“好,那你二人比试三场,题目由我来出,可有异议?”张子龙扛着长枪走到近前抱拳:“李叔你说了算。”黑袍少女并列而站:“小女也无异议。”
“好!”李元魁指着广场中间的舞台道:“此台方圆十五丈,你二人上去同台竞技,认输、倒地或离开高台者为输。如何?”扛枪少年不屑道:“我看这家伙用的是长弓,范围如此之小岂能发挥威力,我胜之不武。”李元魁看向少女,黑袍少女嘴角冷笑:“我没有问题,你不必手下留情,不然输了又要赖账。”扛枪少年目光一冷。
李元魁大笑:“好,歌姬全且下台,你二人上去吧。”少年少女并排走上高台,相隔十丈对立。
秦里海忧心忡忡:“刀枪无眼,万一伤了谁都不好啊。”张浩然深以为然点头附和,李元魁大手一挥:“练武之人互相切磋,取长补短这是好事。”说罢对高台二人高喝:“开始!”
双方同时行动,只见扛枪少年大步前冲速度惊人。而黑袍少女一个纵身向后跳去,手中长弓金焰暴涨,人还在空中,右手带着残影取出三箭搭于弦上“嗖嗖嗖~”金芒连成一线直取少年。荡寇枪旋转如银镜“叮叮叮!”金芒被磕飞出去,少年一冲而过速度不减分毫。
少女嘴角轻挑,双指并拢向身后一挥:“中!嗖嗖嗖~”被少年打飞的三支箭矢突然掉头,目标直指少年四肢。
红衣女子皱眉:“又是以气驭物?”粉裙小姑娘少见的没有挤兑,而是认真的道:“武道根基分为技、力、气三面。而气之一道最为神异高深,刨除万千功法各有神妙不讲,境界大体可以分为:真气充盈是谓大成,真气离体是谓外放,真气控物是谓驭物,真气幻物是谓化形,真气反体是谓先天这五个大境界。哪个境界不需要大量时间积累磨练,张子龙借用数次天地灵气才能做到用真气驱使兵器。这女人除非是绝顶天资,否则绝不可能达到驭物境界,应该是她所练的武功有些取巧的法门吧。”红衣女子点头表示赞同。
利箭及身,持枪少年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背后竖立的汗毛却提醒了少年后方的危险。双腿用力,身形腾空后翻,堪堪躲过两支利箭,还有一支擦过手臂,带出一条血箭。
红衣女子震惊:“不可能,那小子的真气如此不堪一击?”粉裙小姑娘早有预料,边吃糕点边道:“他根本没练过武功,哪来的真气?那个时候全靠英雄胆借用天地灵气才有此功效,现在与人切磋比武,哪来的赤子执念?”
红衣女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嘴角含笑:“就是说那小子现在就是一个力气大些,会点枪法的普通人,对战最少已经达到真气外放的武林高手咯?这才有看头嘛!”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