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巍峨堂皇的宫城之内,侍女簇拥着当朝太后往御书房而去。没有人知道太后和皇帝商议了什么。
等到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的时候,册封定嗣的圣旨被天子使者带来蜀地。嫡长子虽然被默认为家业传承的继承人,但皇家王位之事,都需要皇帝明旨昭告宣定。
天使宣召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蜀地盘桓数日。他暗中接触蜀地之臣,想要打探虚实。
*
王府的后花园内。
绿草茵茵的草地周围围满了争艳的蔷薇,花木掩映中一座软塌一条长案。更远处,一条长廊卧波,横在水面上,连接着湖心飞檐如翼的八角亭,亭下的水面被微风吹皱,波光粼粼。
王妃坐在软塌上看书,已经两岁的阿狐和两只雪白的狐狸玩闹。小短腿噔噔噔的追逐乱跑,旁边的侍女小心看护着,因为下面是柔软绵密的草地,到也不担心出什么事。
阿狐乌黑微卷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蓬松的散在头顶,一双琉璃的大眼因为开心而眯成了一条线,嘴角也弯月一般微微翘起,发出清脆的笑声。
他还不能利索的说话,经常叠字往外冒。玩了一会儿跑回王妃身边,抓着王妃的袖子拉扯,嘴里喊着:“娘娘,娘娘…”孩童的声音软糯动人,任谁都会心软。
除了王妃。
她目光没有离开书卷,一只手带着阿狐坐到膝上。
阿狐见娘亲不理他,继续摇晃,奶声奶气的叫道,“娘娘…娘娘…一起玩。”
王妃顺手拿过座上的一块点心喂给阿狐,阿狐马上安静下来,专心的用小手捧着吃。吃完就忘了刚才要做什么,挣扎着下地继续追着狐狸跑。
“为父不知,你是这样养儿子的。”
草地外,一位高冠云袍的中年人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王妃目光移转,见到来人站起来恭声道:“父亲。”
“我来找你,有事要问。”
王妃颔首,两人往四面临水的湖中亭走去。两只白狐为了躲避阿狐的追逐,跟着女主人的脚步一起跑走了。
另一边,蜀王带着秦涧刚从府外归来,听见门房说白父来见王妃,他正好有事相商,左右不见下人经过,就叫身后跟随的秦涧让他去请白父到书房议事。
秦涧行到花园,正看见侍女在哄阿狐,阿狐抽抽噎噎的嘴里说道:“要狐狐…要狐狐…”
秦涧问侍女:“这是怎么了?”
“小公子要和白狐玩,白狐跟着王妃去了水亭,白大人和王妃在谈事,不好打扰。”
秦涧看了一眼小孩子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说道:“我去吧,正好王爷有事相请。”
他耳聪目明,顺着风声隐隐听见自己的名字,身影一闪,如残影一样掠过水面。
湖心亭为了遮蔽日光,垂挂了纱幔,在微风中微微颤动。亭内两人相对而立,还在继续着对话,
“……告诉为父,你和那个叫秦涧的侍卫是怎么回事?”白父严肃的问道。
“就是父亲知道的那样。”
“你承认的倒是快,若不是黄老怕你闯出祸事告知我,我竟不知我的女儿这么胆大妄为。你混淆皇室血脉,瞒天过海,就不怕有一天事情泄露,牵连家族?”
“父亲和师傅会把此事泄露出去吗?”
看着女儿沉肃相问的样子,白父无言。女儿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性子,小时候娇憨可爱,和现在的阿狐差不多,后来身体瘦弱,常年卧病床榻,连房门都很少踏出。最后以疾入道,拜倒在精通岐黄的黄老门下,身体才渐渐好转,性格也逐渐变得沉静温雅,他怜惜女儿,经常外出云游也爱带着她,奉黄老为师之后,更是跟着四处游历,所以女儿身上毫无闺阁女子的柔媚之气,倒如清风朗月一般。
他以前还时时忧心,不知这样的女儿何等儿郎才堪配的,哪知先帝一封圣旨,直接赐婚。蜀王并非良人,尽管已经极力遮掩本性,还是能看出端倪。但是女儿和侍卫有私,也让他不能接受。
“更何况,女儿何曾主动做过什么?”
白父气笑:“你是没有主动做过什么,都是将计就计,因势导利。我以前就是这样教你的?”
“那父亲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王妃反问,“成为王爷的贤内助,女诸葛,为他谋逆出谋划策,最后成为皇后,他后宫的妃嫔之首,日日还要担心其他的人有夺位之心?然后白家作为后族被忌惮,铲除?”
“而且父亲真的觉得他能成事吗?若是不能,白家一族可承担的起这附逆之罪?”
“所以你干脆生下长子,以待来日继承王位。又因厌恶皇家,跟别人生下阿狐?”白父摇头:“当初让你寻医问药,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事的。你的迷药当真炼的好,王爷竟然直到现在都没发现。”
“而且,你怎么能肯定到时候陛下不会把阿狐和你另做打算?”
“他会不会女儿不知,但是太后肯定不会,不然也不会找了陛下定嗣。”王妃神情淡淡:“何况我们白家并未附逆,一个毫无威胁的下任蜀王,一个没有反叛之心的白家,陛下知道怎么选。”
“这件事,除了我和黄老,还有人知道吗?”
王妃沉默,答道:“无人。”
“好,好。谁都不能告诉,你母亲那边也都瞒着。万一有人露出一点异样,后果不堪设想。”
“是。”
“使者暗中找过为父了,为父跟他说我们白家只忠于天下之主。陛下心中未尝没有忧虑,朝廷征调大军戍边防秋,若是这时诸王叛乱,必定会回调大军镇压。谁胜谁负不清楚,但是北狄一定会趁机南侵。”白父多说了几句朝廷政事,又把话题转回最初,:“那个侍卫,你打算怎么处理?”
“父亲说呢?”
“这话我作为父亲本不好开口,但是我不欲让你母亲知道,所以还是我亲自问你。”
“你对那侍卫,是真有情,还是只为了要一个孩子。”
纱幔无风自动。
王妃目光深邃如湖,平静无波,她淡淡回道:“只为了要一个孩子。”
白父深深的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沉声答道:“好,那为父帮你处理。”
“不劳父亲挂心,女儿自己处理。”
*
对话进行到这里,亭子垂落的纱幔被风带起轻轻飘动。亭外传来男人的声音:“白大人,王爷有请。”
白父抬眼看去,亭外的侍卫恭敬的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就是刚刚他提到的侍卫,只转身说道:“前面带路。”
抱着阿狐的侍女和他们错身而过,在亭外轻声禀报:“王妃,小公子哭闹不止,要狐狸…”
王妃倦倦的看了一眼窝在美人靠上的两只,对亭外的侍女道:“带走吧。”
她一个人站在亭中,肩背挺直,直到纱幔背后多出一道朦胧缥缈的身影。
王妃漠然问道:“你都听到了?”
“白大人说王爷直到现在都没发现,是指什么?”
“他来时我香炉燃上迷药,他自己会做敦伦之梦。”
“以前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助孕药。”
“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垂曼背后模糊的人影似乎快要被风吹散,:“我们之间…是因为白大人说的那样才…”
王妃背对着他:“你觉得呢?”
秦涧觉得自己的内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如同泡在温暖的泉水中,告诉他这不是真的,那些相拥的缠绵之夜怎么做的了假,而且王妃从始至终都是属于他的。另一半浸入寒冰,冷冷的告诉他,这就是真的,不然为何王妃有子之后你们再无云雨。秦涧浑身颤抖,气息紊乱,他不敢再抬头看王妃冷漠的背影。
他不聪明也不傻,直到现在,他终于察觉到,王妃一直在顺势谋划着什么。他以前从未察觉,不过是一叶障目。
王妃身怀高明的医术,将计就计中了迷药,他替王妃解了迷药,后来他们之间就有了这样的关系。因为厌恶蜀王不让他近身,所以次次都下了□□。而这一切他从来不知,她眼看着他痛苦辗转也不说。
为什么不说,是因为我并不重要吗?
是啊,回想过往,王妃从来没有在感情上给出过什么承诺。
而生下孩子,只是为了承袭王位,王妃就会成为蜀国的王太后,再无人可管束。
那他呢?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个见不得光的,棋子?
王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是早就发现了自己对她的痴迷吧,早就认清自己身心都忠于她,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他以为这是上天所赐,他以为云上的神女终于听见了他内心的祷告走下凡尘。结果这一切只是有心筹谋?
心口早已好了的伤又开始疼痛,似乎那把寒刃还未拔出。他忍不住压紧胸口,艰难的出声:“为什么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不管什么事,我都是愿意为你做的。”
“告诉了你,你能做什么?”
声音明明是轻柔的,秦涧却觉得残忍。
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对啊,他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以兵不血刃的谋夺王位,也可以千军万马对阵朝堂。
而我除了杀人还会什么?秦涧两眼发黑,头晕目眩。过往的一切被否定。
阿狐追够了狐狸,又要娘娘,侍女抱着他往湖心亭行来,王妃侧首,垂曼后模糊的人影已经没了踪迹。
*
蜀王和白父商议了一些机密要事,白父离去之后,他还在想刚刚商议过的事情,只觉一旦起事自己就会胜券在握,现在就只差一个起兵的借口。
门外侍从轻声进来,在底下小声禀报:“王爷。”
蜀王漫不经心的说道:“何事?”
底下的人有些迟疑的说道:“王爷,密探传来消息说,说…说府上女眷和外人有染。”
毛笔落地,在地上砸落一朵大大的墨花,蜀王怒声问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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