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竹居里,谢华晏低头沉思片刻,随后左手执笔,刷刷地写下了一首童谣。
吹干了宣纸上的墨迹,谢华晏把它递给垂灯:“将这个交给赵春和。让他务必在三日之内,让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着这首歌。”
垂灯点头应下。
赵春和乞儿出身,街头巷尾的人大多都认识。这样的事情交给他去做,谢华晏最放心不过。果然,不出三日,这首“愿嫁豺狼与虎豹,宁死不嫁孙家郎”的童谣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听见这首童谣的次数多了,也自然有好事者去查那些内幕。
虽然身为高门大户,济昌侯府的丑闻并不会让人查个一清二楚,顶多就是露出一点风声。可正是因为这样的半遮半掩,反而更让人浮想联翩。一时间,无数茶馆里的说书人几乎都能说出数个不同版本的《孙家郎》。这些故事尽管情节内容中心思想不同,但都有一个最大的相同点:陆妍淇是被欺压的可怜正室,孙越凡是个花心暴力的狠毒郎君。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民间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很快就上达天听。
当今圣上闻此恶行大怒。听说此事,永定侯连忙递了道折子抒发了自己丧女的悲痛之情,永定侯夫人也进宫同太后皇后好生哭诉了一番。太后皇后轮番与皇帝提了一嘴,又查明了事情经过,圣上的怒气越发重了,当即下旨剥济昌侯府一等侯爵位,降为伯爵,只是念其开国辅运之功,仍留一等。之后又召济昌伯、济昌伯世子进宫大加训斥,还称济昌伯世子“其身不正,不堪配位”,削其世子之位,传于嫡次子孙越昌。
自此,济昌伯府元气大伤。圣上借机又收回了一部分兵权,龙颜大悦;永定侯府在此次事件中得了皇帝的抚恤,喜上眉梢。
谢华晏看着永定侯夫人那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也懒得去说什么。反正,她的目的只是为妍淇报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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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昌伯府这几日愁云惨淡,一派凄凉。
园子里好些建筑被锁了起来,因为它们如今已经不合礼制。红绡走在园子里,只觉得空旷又荒败,旧日的歌舞靡靡似乎都随着姑娘的逝去一并消散了。
她穿着霜色的小袄,系着海棠红的下裙,鬓边松松簪了朵菖蒲红的绢花,眉眼含笑,步步生莲。
世子夫人去世后府里便忙作一团,再加上皇上的削爵训斥,济昌伯夫人刚一回府就接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再瞧见孙越凡把红绡关在柴房里,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间也顾不上这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了,张口便是训斥:“把你媳妇的贴身丫鬟关在柴房里,你是嫌济昌候……伯府挨的训斥还不够多吗?”
孙越凡讪讪的,纵使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把红绡放了出来,一应待遇照旧。
软底纯色银红绣鞋踏上木质台阶,听到里头高高低低的声音,红绡的面上浮现出厌恶之色,却又透出些许兴奋来。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精致的五官都有几分扭曲。
这是济昌伯府一处偏僻的所在,几乎很少会有人经过这里。孙越凡和玉姨娘将此地当作一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实在是……
令人欣喜的构思。
红绡收敛了厌恶的表情,换出一副笑模样儿来。她本就生得好看,这样的打扮作派,更显得容色过人,一身风流。
她轻轻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那门本就没关紧,前不久又新上了桐油,这样打开来,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
推开了门,里头不堪入耳的声音便更是清楚。红绡缓步走进里间,孙越凡一抬头就瞧见了她,险些吓得滚下床。
美人虽美,可在这样的情境下相遇,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孙越凡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一旁的毯子,裹住自己和玉姨娘,而后看向红绡:“你来做什么?”
红绡浅浅一笑,走得近了些。床边放了脚踏,她坐了上去,仰头看着孙越凡,笑得眉眼弯弯:“爷不知道吗?姑娘去世后,这偌大的济昌伯府里,奴婢竟是连个可以依靠的人也没有……”她的眼里渐渐染上一抹愁绪:“从前奴婢就仰慕爷的风采,如今……也是特地来求爷的庇护的……”
孙越凡一直垂涎红绡的美色,如今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闻言,他放下搂着玉姨娘的手,挑起了红绡的下巴:“哦?是吗……那你可做好服侍爷的准备了?”
红绡粲然一笑,鬓边簪花衬得她如画中人一般:“这是自然。”
说着,她直起身子,伸手揽上了孙越凡的腰,将整个人埋入他怀中。
孙越凡身后的玉姨娘见状也不恼,妖妖娆娆地攀上来,紧紧贴着孙越凡的身子,环住他的脖颈:“爷……不若我们一起服侍您吧……”
四寸匕首入复出,银面沾血,有种诡异的艳丽。
红绡平静又冷淡地推开身上的两具尸体,起身理了理衣裳。她想了想,有些嫌恶地脱下小袄,顺便擦了擦手中的匕首,将它收回袖中,随后把小袄扔在面前这两人的身上。再自袖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这衣裳床幔。
上好的黄花梨木烧起来,自有一股清香。
待里里外外都点上火,红绡随手将火折子扔入大火中,转身离去。
她穿着雪白的中衣,系着海棠红的下裙,鬓边松松簪了朵菖蒲红的绢花,眉眼含笑,袖里藏刃。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的,不过是孙越凡和姑娘逝世的时间错开了,让他多过了几天快活日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再扰了姑娘来世喜乐。至于她自己么……且待三日后再死,省得打眼,不过到时候黄泉路上可要走的快些,总不好让姑娘孤零零地转了来生。
此地位于后院东南角,偏僻荒凉,几乎没有人会经过。且又是白日里,看不大清楚,等到有人发觉那处浓烟滚滚,再叫来人抬了水去灭火时,里头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长宁四年冬月廿八,济昌伯府嫡长子及爱妾玉氏丧身火海。济昌伯夫人大恸,赐其爱妾丰氏、妙音白绫以随葬。
长宁四年腊月初一,济昌伯府先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红绡失足落井,被发现时已经去了。不过,到底只是个丫鬟,济昌伯府也没多少人在意。
只是孙期行在与陆妍芷通信时提了一句。
陆妍芷眉目含笑,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方方正正地叠好,打开紫檀木绘秋海棠妆奁的最下面一层将信放进去,心里却又忽然想起了信中的最后一句话。
“昨日家中一婢女落井而亡,乃令姐陪嫁,名唤红绡。”
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淡去,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她从书桌前起身,转去了东厢的小佛堂。里头她前些日子为阿姐上的香还在静静地燃着,一卷《地藏经》供奉在一旁。
陆妍芷默默净手,为那个漂亮却又如烟火一般单薄的女子上了三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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