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瞄了瞄仍旧蹲在忘生旁边的女孩子，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沈拓，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是最后一次帮你。”她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忘生抽出的嫩叶上。

“可是为什么呢？你向陛下献计诱杀我满门，我诓骗自己不知道。”

“你在牢房外看着我被一众人羞辱，我告诉自己看不到牢房外的身影。”

“你让我喝下堕胎药，我喝了。你让我去青楼替换白芷。我去替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做的这样理所当然？为什么你的一切都要借着我的痛苦来实现？”

“你毁了我一生，我却甘之如饴。对你昭然若揭的举动视而不见。我始终坚信，三年前那个舍身摔下马为我挡刀的男子还在。他还爱着我。”

“可是，我却被告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我一直让自己闭着眼睛，我听不到看不到，我告诉自己我的理智是假的。”

“可是最后我知道这一切的支点根本就不存在。你借着我的缘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用我一家性命换来陛下信任……”

“你说沈拓会给花羽一个家。可是，你先让花羽无家可归了，又给了她一个梦魇，告诉她——

“告诉她这是你的家。”

阿凉用力抱住了眼前这个憔悴的女孩子。

我有些不忍心，想着找个手帕为她拭泪。可看她哭的那么伤心，又不忍心打扰她。

她在男子极乐的时刻刺死了他，然后跑出了青楼，遇见了阿凉。

“我知道他在找我。因为我手里还有一样东西，皇帝一直在等他交给他。”

“花府将令。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二十万大军，见此胜过见皇令。”

“我把它放在了我的住处。我在令牌上放了蛊虫。月圆夜，花府前，万蛊噬心，去留无痕。”

“他生我生，他死我亡。”

忘生已然长大，上面的露珠缓缓渗出，我一边听她讲一边去接。阿凉在旁边将调好了药汁，我将忘生递给她。看她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前前后后的忙活，最后端出一碗清澈见底的药，递给花羽。

花羽喝下后，阿凉眼睛红红的望着我，低声道：“安安，我求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用写灵把花羽身上的母蛊废掉啊。她自己下的是苗疆那边最恶毒的蛊，子母同生同死。”

“她来取忘生，不过是让自己死时不必再背负那么多的悲愤与恨意。可是，她必须活着。我不能看着她死去。她应该好好的活着。”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务正业废弃了写灵。可我还是坚定的回了句“好”。

我叫苏剑安，是个写灵师。因为喜欢上了蓬莱最有名的制药师，为了能和她并肩而立，我苦练了制药之术从而忽略写灵技艺，我成了族里最废物的写灵人。

我回到族里，求爷爷告奶奶地翻到了关于改灵的术法。我用自己最废柴的写灵技艺，破了族规，救了一个心如死灰的女孩子。

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我以为一定要救。不管阿凉求不求我，我都是一定要从阎王爷那里将她抢回来的。

因为，我想带着这个女孩子，看她护卫的荆北王朝的一草一木欣欣向荣，看她浴血奋战打下的江山河清海晏，看她的家族终有一日沉冤昭雪，看她恨入骨髓的人万劫不复。

“我真希望那个小白脸，死无尺地，万劫不复。”阿凉咬了下手指，恨恨地说。

我笑。“一定会的。”

一月后的既望日，当今玉华公主的夫婿凭空消失。

有人说，看到他夜里去了花府旧宅，看到他死相可怖。

有人说，他金屋藏娇，玉华公主恼怒，失手杀了他。皇帝为妹妹瞒天过海，谎称他凭空消失。

我看了眼院里那个拿着水壶浇花的女孩子，低眉垂眼，温柔小意。

她醒来的时候，我温和的问她:“你喜欢这个国家吗？”

她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天:“这一寸寸的乐土下，都是无数堆叠成山的尸骨铺平的。因为敬佩，所以喜欢。”

“有些人的使命，是与生俱来的。有人注定万人拥戴，穷奢极欲一世无忧，有人注定铁马冰河，尸骨埋边无人问候。”

“乱世要所有人一同受苦，盛世只要一些人受苦。”

“所以阿羽，喜欢盛世。喜欢这个国家。”

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阿凉在抹眼泪。

恍惚里，眼前躺在榻上的女子与年幼时那个跪地挺直腰板的女孩子重叠了。

拨了拨药罐，我捏了嗓子，幽幽低唱。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不相识。

第一卷长相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