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雨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然而乐阳仍旧未从两个熟悉的人突然离开的噩梦中醒过来,他独自站在阳台上,雨不大,风起时,一些细小的雨点随风飘散着,一些落到护栏上,一些落到他肩上。
此时的寒风,穿透了他的身体,五脏六腑中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正如同那天他看着郭蕊那凋零不再盛开的脸时。
龙凤在他不经意间走到了他后边,不顾来往众人绯议的眼光贴在了他背上,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他知道是她,没有回头,“对不起”
她安慰道:“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这是在保护我,我也终于明白了,你以前为什么会远离我”
这几天乐阳有些疏远她,饭一个人吃,放学一个人走,回到家也将门反锁了起来,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波第三波人来,他害怕,害怕她也会在某时某刻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下午陪我去趟庙里好吗?”,他反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她点头答应了,“好”
发生那件事后,乐阳的身上多了一个标签,黑社会,除了那些仍然不死心的铁杆迷妹,以及关系很好的同学,其他人不敢再轻易接近他,黑帮少爷,教父,当街火拼,关于他是黑社会的被他们脑补出来的各种画面,在校园里流传着。
中午,雨几近停了,两人到食堂里吃过饭,便坐上了停在校外李进的车去庙里,开车的是周军,李进的其他兄弟乐阳都遣散了,唯独周军硬留了下来,说这是李进的遗愿,乐阳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了。
雨后的山里有些雾气,山顶的银杏比前几天更黄了一些,观音寺前的青石梯上,铺满了被雨水打落下来的银杏叶,下了车,龙凤挽着乐阳的手,两人一同走上了石梯,两旁树上不时落下一滴水珠,滴滴答答。
或许是下雨的原因,此时的寺中异常冷清,除了吃着斋饭的僧侣,见不着一个前来祈愿的人,乐阳领着龙凤进了正殿,从未拜过佛的他,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乐阳双手合十,龙凤也随着他跪了下来,旁边的老和尚放下手中的经书,敲响了佛磬,“当~”
他伏在了地上,“如果真的有来生,愿他们早日脱离苦海,投胎转世”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随着佛磬的声音,和尚念起了往生咒。
许久,乐阳才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牵着龙凤出了佛殿。
两人在寺里慢慢走着,他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会有事”
她扣上了他的手,安慰道:“或许这就是命吧,有些事情我们改变不了”
乐阳深深的打量着旁边的龙凤,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耳朵,鼻子,嘴唇,“突然觉得,一辈子好短,几十年后,我们便不能在一起了”
龙凤却笑道:“到那个时候,我希望我比你先死”
“不,我先”
“你忍心看着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不愿意”
出寺时,龙凤突然拉住了乐阳:“等等,你鞋带开了”,她松开了他的手,蹲了下去,给他系着松掉的鞋带,她贤惠的模样让他心生不舍:“龙小姐,我好想跟你结婚了”
“呵呵,还这么早,至少等我们工作了再说呀”,龙凤给乐阳松掉的鞋带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又把另一只鞋上他随手系的鞋带解开了,重新给他系上,这才满意的拍拍手站了起来,“好了!”,“况且,你都还没有给我求婚,我才不要嫁给你,嘻嘻”
“我怕……”,他怕世事难料,天意弄人,“龙小姐,遇见你真幸运”
龙凤俏皮一笑,又挽上了乐阳的手,“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你看我都没有前男友,你却有前女友,不公平……”,她突然发觉说错了话,顿时收住了。
乐阳没有反驳,下青石梯时,他突然停住了,他望着寺外的林间小道,犹豫了许久,终究决定不再走过去。
“我想回家一趟,昨晚我梦见他们了”,乐阳对龙凤道,此时一阵风过,将两旁树上的水珠吹落下来些,打在两人身上。
龙凤被冰凉的水珠凉得打了个激灵,她缩了缩脖子,不舍的抱住他的手,“你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骗她道。
“好,那你要早点回来”
回去后,两人如胶似漆的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乐阳给班主任打电话请了假,没想到班主任什么都没有问,立马就答应了,他苦笑,自己这黑社会的标签怕是揭不掉了。
晚上龙凤偷偷下来陪乐阳,说什么也不肯上去,她最后可怜兮兮的想要跟他一起回去,他哪敢让她跟着回去,龙凤不舍的模样让他心疼,可是,不让她受到伤害,远比不舍得更重要。
这一次,他想把危险都引出来,然后自己扛下去。
第二天,龙凤去上学后,乐阳也带着简单的行李出发了,当车到琪琪楼下时,他叫停了周军,他坐在车里,远远的看着琪琪在她婆婆的小摊上忙碌的身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他没有下车去,看了一会儿,他便拍了拍周军的肩,“走吧”
到此时,乐阳才觉得小城是那么的小,小到一会儿功夫,那些熟悉的东西,都在车窗外越来越远。
安市离小城有半天车程,乐阳回忆着在小城里的点点滴滴,时间倒也过得很快,路程过半后,他的心也开始忐忑起来,归家的期待与未知的紧张交织着,他开始忍不住将手机拿在手里,不时的看看时间,打开地图看到了哪里,离家越来越近,他看得也越来越频繁。
到了中午下课的时间,龙凤打来了电话,简单的“你到了吗”,“路上小心”,“记得吃饭”,这些话如同一剂镇静剂,让乐阳的心平静了许多,这种平凡的小幸福将他的心填得满满当当,那个要陪他去看世界上最美的风景的女孩,仿佛就陪在自己身边一般,在他的心里,她就是家,这种感觉在第一次离开她这么远时更加强烈。
不过没想到的是,下午到安市时,他们在收费站就被拦住了,而拦他们的,竟是他的师兄:刘勇强。
“小师弟,近来可好啊?”,刘勇强给乐阳打开了车门。
乐阳错愕的下了车,不知为何刘勇强会在安市,“师兄,你怎么在这边?”
刘永强抱上了他的肩,还未说话时,旁边的便衣已经打开了车门,将周军从驾驶位上拉了出来,给他戴上了手铐,周军没有说话,顺从的跟着他们走了。
“师兄,这是怎么的?”,乐阳疑惑的问到。
刘勇强拍了拍他的肩,“没事,这是为他好,上边决定在安市来一次打黑行动,我们准备收网了,不能有任何差池”
“原来如此”
“小师弟,你回来要办什么尽快去办,办完尽快走,安市这段时间会很乱”
“好”
“这段时间太忙,有件事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乐阳问到他,却见他面色凝重道:“你的爸妈,他们不是真正的毒贩”,“他们是派去的侦查员,也就是卧底”
“你说什么!?”,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有如晴天霹雳,乐阳不禁紧紧抓住了刘勇强的肩膀,逼问到他。
“确实如此,他们跟了这个案子十多年,我也才知道不久,过段时间抚恤金就下来了,等这案子结束了……”
乐阳脑子一片空白,没等刘勇强说完,松开了他,转身独自朝收费口走去。
刘勇强在后边喊到:“喂!小师弟,等会儿,我叫人送你”
乐阳没有回应,眼泪不自觉的浸湿了眼眶,“原来,一直错怪了你们,对不起”,他麻木的向外走着,出了收费站,刚好有一辆返程的的士问他要不要走,他拉开车门便坐了上去。
“去哪?”,“……”
出租车直接将乐阳带回到了曾经被人无比羡慕,如今却支离破碎的家门前,在周围邻居既好奇又嘲讽的眼神中,他回到了家,站到了家门口。
门把上,积满了尘埃,两张破碎的封条随风飘动着,乐阳拿出钥匙,可是钥匙刚插进去,门便朝里轻轻开了,他将钥匙抽了出来,推开门,忐忑的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破碎不堪,已经没有了一件完整的东西,连墙纸天花板都全被拆了下来,他细细的看着地上的碎片,晃神间,这些碎片又开始回归原位,在他眼前自动组合了起来,以前的时光也在他的脑子里倒起了带。
车库里,曾经惨被自己蹂躏的自行车轮子已经泄了气,静静的靠在角落里,两辆车已经被拆得只剩下个壳子,墙壁上,自己小时候涂鸦的各种图画仍清晰可见,厨房里,自己买的青蛙强力贴仍然贴在橱柜上。
曾经美好的家,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乐阳不再怪爸妈,因为他们并没有走上歧途,而是行使着正义,他们并不是坏人,而是英雄,他踩着满是墙纸碎片的楼梯,回到了三楼自己房间,房间里,以前的书散落一地,低头时,他看到了自己盖在书下边的一张照片,他将书拔开,把照片抽了出来,照片是他篮球比赛夺得全市第一的合影,他不禁将照片翻了过来,照片后边,是他爸用红笔写着的一行字,“阳阳篮球比赛第一合影”
乐阳打开背包,将压在下边的所有照片都找了出来,将其他曾经用过的小东西也全都装进了包中。
收拾完,乐阳到了二楼爸妈房间里,在床边的地上,他看到了一个被打开的小箱子,里边,一把融化得只剩下一个枪把的玩具枪,只剩下一个外壳的发条青蛙,会发光的悠悠球,没有了轮子的玩具飞机,里边,各种他小时候玩具的残片,看着这些,终于,乐阳心中翻涌的洪水冲垮了堤岸,他抱着箱子,不禁哭出了声,这些不仅是他儿时的回忆,还有爸妈对他的爱啊。
以前,他们很少陪他,连自己过生日都见不到他们的人影,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度过,那时,他怪着他们,现在他才知道,他错怪了他们,他们对自己的爱,从来都不比别人家的少。
乐阳在家里待了很久,久到外边的霓虹闪烁了起来,以前,他习惯黑暗,因为黑暗可以将他隐藏起来,现在,他不再惧怕黑暗,因为,他决心代表正义,继承父亲的意志。
无处可去,他想到了在市郊开养殖场的大姨,或许是性格不合的原因,他并不喜欢大姨家的那个表哥,表哥比他大十几岁,他总喜欢把自己放在高处,对别人指手画脚,说别人的短处来抬高自己,但他这次不得不去,家里有两样重要的东西没有找到,房产证与户口本。
乐阳打车到了大姨家,到的时候,大姨还在场子里切着草,她起先只是向外边瞥了一眼,突然间发现是乐阳后,她惊喜的放下手中的活就走了出来,“阳阳!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大姨打开大铁门,激动的将乐阳拉了进去。
“大姨,我回来了!”,流离失所许久,再见到熟悉的人时,乐阳也不禁很激动。
“阳阳!你到哪里去了!”,大姨激动的打量着他。
“我很好”
“还没有吃饭吧?我马上打电话叫他们回来!”
大姨急忙的给姨夫表哥打电话,打完电话又将乐阳拉到堂屋里,给他打开电视,然后自己一个人又在厨房里忙开了。
没多久,表哥骑着一辆摩托车就赶了回来。
“赢了多少?”
“百多块钱,今天手气不怎么好”
“天天就知道打牌,你儿子天天蹲网吧里也不管管”
“那小子,不想上学就算了,让他跟着他表叔去学修车去,小阳呢?”
“堂屋里呢”
随即,他表哥就到了堂屋,语气轻蔑的对乐阳打着招呼,“哟,小阳回来啦”
乐阳深知这个表哥的性格,有钱嫉妒,没钱瞧不起的典型,所以不以为意,微微点了点头,礼貌的喊了一声,他表哥也随意的跟他寒暄了几句,就进了厨房里,拿起刚出锅的东西吃了起来。
饭好时,姨夫也回来了,姨夫为人随和,坐在乐阳旁边陪乐阳说了好一会儿话,问着他的各种事情,但乐阳并没有给他说实话,在事情没有彻底结束前,他不想也不敢让人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
饭桌上他们也没再问乐阳的行踪,乐阳问到房产证户口本的事情,大姨告诉他确实在这儿,他妈妈出事前就放在这了,乐阳想要带走,大姨也同意了。
乐阳想去给他爸妈扫墓,他不知道爸妈的墓在哪里,大姨让表哥明天带他去,他表哥不怎么愿意,他后来故意说出了他爸妈是警察的事情,他表哥听到后,悄然间换了嘴脸,“明天去是可以去,就是得晚一点”
大姨家睡得很早,十点过就睡了,乐阳被安排在了楼上客房,在被窝里,他忍不住给龙凤发去晚安的短信,没想到龙凤给他回了电话。
“喂,你猜猜我在哪里?”
“我的房间?”
“呵呵,回答正确,你不在我睡不着,只有睡在你的床上,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过几天吧”
龙凤躲进了被窝,悄声对乐阳说道:“我想你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乐阳心中一甜,忍不住逗到她:“想就大声说出来,让我知道”
龙凤钻出了被子,在被子外大声道:“我!…”,后边的话还是没敢大声说出来,怕她外公听见,“哼,你怎么不说,我想听你唱歌,你还从来没有给我唱过歌”
“拜托,我这边一千多人,怎么给你唱嘛”
“一千多人?你在哪儿?”
“养猪场,哈哈”
“你是其中一头吗?”
两人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很久才挂电话。
第二天,吃完早饭,表哥就决定带乐阳去扫墓,乐阳要带走房产证户口本,他们知道乐阳这是打算走,挽留着他,但他毕竟是成年人了,他们也不好强留,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了他。
一路上,表哥开始给乐阳诉苦,说现在生意不好做,日子过得紧,说着他们家出事后,社会上有许多人去找他们,逼问他的下落,乐阳知道他表哥说这些话,无非是盯着自己手里的钱,所以他也尽力配合着他表哥的表演。
到了城外不远的墓园,再见到那墓碑上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名字时,乐阳的心底反而很平静,他静静的陪着他们,仿佛他们从未离去一般,他表哥等不住,客套的让乐阳走时给他打电话,他过来接他。
而乐阳直到午后才离开,他没有给他表哥打电话,走回了城里,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个下午,向暗中别有用心的人宣告自己回来了,却没有任何人来找他麻烦,后来他厌了,随意找了间小饭馆,吃了点东西,然后找了间宾馆住了下来。
或许是体力消耗过多,加上吹了冷风,当晚,乐阳病了,他的身体发起了高烧,把他从睡梦中烧醒了过来,醒来后,他发现全身衣服都打湿透了,像睡在水里一般,他洗了澡,换了衣服,但再难入眠,他裹着被子,在沙发上坐了整晚。
第二天,乐阳的身体并不见好,反而更严重了些,头重脚轻的,连走路都没有力气了,他不得不到药房去买了药,或许买到了假药,药效甚微,他在宾馆里无力的躺了一天,连吃饭都叫的外卖。
乐阳本还计划着回学校看看,跟以前的朋友聚一聚,但突如其来的重感冒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第三天乐阳换了种速效药,这才好了一点,趁着药劲,他将房子的资料跟钥匙交给了中介,让他们帮忙卖掉,然后,他在市中心最繁华的步行街里待着,想让那些人主动找他,可是他失望了。
第四天仍然如此,乐阳仍然撑着难受的身体坐在步行街里最显眼的椅子上,整整一天,却如同昨天一般,平平静静,有可能是因为打黑所以他们不敢有所动作,也可能有其他原因,既然他们没胆出来,他也不想再给他们机会。
傍晚时分,深秋的天已经快要黑了,乐阳打开手机,在网上查了查安市到小城的班车,想提前买一张回去的票,却发现晚上六点过竟然还有一班车,他紧了紧背包的拉绳,然后背上背包就朝步行街外走去,他脸上泛着笑,这笑,是即将归家的喜悦。
“小丫头,等我,突然间见到我,一定会很惊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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