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车站冷冷清清，而乐阳所在的候车室里更是只有他一个人，放眼看去，一排排冰冷的银光闪闪的空座椅，里边的小卖部开始关门，没多久，头上的灯也开始一盏盏关上起来，让这种冷清更甚了几分，他将车票拿出来看了看，座位号为1，也就是这班车至此时只有他一个人。

车站里冰冷，他的心里却是热的，一想到几个小时后就可以见到她，他心底就藏不住的欣喜，幻想着到时候突然闯进门去，钻进她的被窝，她肯定会很惊喜吧。

保洁阿姨用长条形的拖把拖着地，到乐阳脚下时，他抬起了脚，这时，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看着june这个专属于她的名字，他心里软软的，按下了接听，“喂”

“我想你，很想很想”

“我也是，笨蛋”

龙凤敏锐的听出了乐阳声音的变化，不禁问到他：“你感冒了？”

“嗯”，他如实答到。

“叫你注意一点，总以为自己身体很好，现在好了吧！”，龙凤有些生气，“好了，我要吃饭去了，晚上再给你说”

“好”

重感冒的乐阳对穿堂而过的寒风异常敏感，他收起手机，将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一些，然后拿出一张纸擦起了头上细密的汗，这两天他一直待在外边，吹了冷风，身体不仅没有好，反而更严重了些。

在外寒内热的煎熬中等了半个多小时，他终于等到了他班车的消息：

“各位旅客，从安市到云市的班车已经开始检票，请前往云市的旅客到二号检票口检票上车”

检票到了车上，果然只有乐阳一个人，只是发车后司机将他送到了高速路口，将他送上了另一辆邻省到小城的大巴中，大巴上人不少，乐阳在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疲惫虚弱的他，不久就靠在窗户上睡着了。

乐阳这一觉睡到了半夜，醒来时，已经离小城不远了，或许是他睡得太死，也或许车里噪音太大，龙凤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有听到，看到已经十二点过了，他便没有再给她回电话。

到小城已经夜里一点过，站外的黑心的士将价格涨了一半，但这个时间也没有办法。

乐阳坐着黑心的士回到家，轻声的打开了房门，想给龙凤一个惊喜，然而龙凤此时却不在他的房间里，想到她可能在楼上，他也没有在意，他将背包放到了沙发上，简单整理起里边的东西。

过了没多久，一辆车在楼下停了下来，然后，楼下的门被打开了，乐阳好奇的打开了房门，却见龙千惠匆匆的上楼来，见到他，略显疲惫的龙千惠明显一愣，没有想到他会在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乐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乏力道：“刚到，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却听龙千惠说到：“龙凤的爸爸住院了，很严重！我回来拿些衣服”

“啊！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晚上他们家里人才送过来的，这次很严重，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走，我跟你一起去”，乐阳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准备与她一起去医院。

“……”，龙千惠突然间却面露难色。

“怎么了？”，见她面露难色，乐阳逼问道：“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这次要花很多钱，龙凤以前打工的药房老板答应帮她，条件是龙凤做他的儿媳，龙凤没有办法，已经答应他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龙凤以前开玩笑给乐阳说起过，药房的老板不止一次把正在省城上医大的儿子电话给她，让两人聊聊，龙凤都拒绝了，前些天，乐阳与龙凤在外边逛街时，还遇见过这个名叫杨毅的人，他长得高高瘦瘦，比乐阳高一些，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

乐阳想到自己手里还有些钱，他回过神来，“要多少钱，我有！”

“恐怕要过百万，你有吗？”

“一百万…一百万……”，乐阳将包里的银行卡拿了出来，递给了龙千惠，“卡里有二十万，密码是我的生日，你先拿去，其他我再想办法！”

“好，如果你能凑到钱，尽快，不然……”，龙千惠接过卡，便上了楼，

“怎么办！怎么办！一百万！我哪有那么多钱！房子又还没有卖掉！没有钱，以龙凤的性格，绝对会信守承诺，做那人的儿媳！”，乐阳心急如焚，“对了！爸妈的抚恤金！”

他匆匆拿出手机，给刘勇强打去电话，可得到的消息却是钱近期会下来，具体什么时间下来他也不知道，他又给他能想到的所有人一一打电话借钱，除了他师父那答应给他二十万，让他明天去拿，其他所有人用各种理由推辞着他，不是钱投资了就是没有钱，每打一个电话，他的心就寒一分。

此时的乐阳，如同瓶子里的青蛙，明明知道有口，却使尽浑身解数，也逃不出去，他拼命的向瓶口挣扎着，一次又一次。

“钱……钱……”

“房产！”

深夜冷清的街道，偶尔有一辆车匆匆而过，昏暗的路灯下，乐阳踩着自己的影子，顶着凛冽的夜风，走进了江畔一条黑暗的街。

上次救杨斌的那间ktv大门前，他被一群人围住。

“你来这干什么？如果是过来消遣我们欢迎，要是来找事，我们奉陪到底”，领头的那个中年人盯着乐阳说到。

乐阳头昏脑涨，乏力道：“我想借点钱”

“哦？我没听错吧？你堂堂黑帮少爷竟然会找我们这些小混混借钱，正规军找杂牌军要装备，呵呵呵”，中年人呵呵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你那个牛皮哄哄的手下呢，拿着枪啪、啪、啪，像小马哥一样，好威风的那个”

乐阳不与他胡侃，拿出房产证递给了他，“这是我家房产，安市的一套别墅，抵给你，我要六十万”

中年人拿过房产看了看，知道乐阳急要钱，吃定了他，“二十万”

“二十万！”，乐阳心惊，这离一百万还差得很远。

“怎么样？要不要？谁知道你这是真是假”，中年人斜眼看着乐阳，佯装将房产证还给他。

乐阳没有办法，只得答应，“好！”

中年人嗤声一笑，“长毛，拿二十万给他！”，随即，一个留着长发的瘦小青年快步走进了ktv，一会儿就从里边拿出一大袋钱，递给了乐阳，“给！这里是二十万！点点”

乐阳接过钱，略略看了一下，应该少不了，他将袋子合上，那一刹那，他趁中年人不注意，一把将中年人手中的房产证抢了过来，然后拔腿就跑。

“草！”，中年人气得将手里的小酒瓶摔在了地上，“追！”

若是平时，这些人肯定跑不过乐阳，但此时他已经病了几天，虚弱得早不是往日的那个他，才跑到街口时，他便被后边追上来的一个人扯住了衣服，他踉跄摔倒在地，随即，后边的十多号人围了上来。

“去你吗的，跟我玩这手！弄死他！”

“以前你不是很牛逼吗！你再牛逼看看！”

“扑你阿母！”

顿时，十多号人围着乐阳一顿猛踢，他蜷缩在地上，紧紧的抱着手里的钱，忍受着四面八方如骤雨一般的拳脚。

许久，中年人叫停时，乐阳已经皮开肉绽，他两眼封喉，挛缩在地上，浑身不住的颤抖着，中年人走了过来，蹲在他旁边，扯着他手里已经满是血迹的房产证，而他死死的抓着不放。

“你给我拿过来！”，中年人卯足了劲，终于将房产证抢了过来，“小子，今天的事是你不地道，别怪兄弟手重，我们走！”

冰冷的地上，满脸鲜血的乐阳被血水呛了一口，他不住的咳了起来，在地上平复了许久，他才颤颤巍巍的抱着钱站了起来，可刚走出一步，他又轰然跪倒在地。

他贴在地上，每呼吸一下，身体便跟着颤抖一下，他想站起来，可双腿已经支撑不了他身体的重量，他不得不将手撑在地上，这才得以站了起来，可一阵风起，他又向地上倒去。

“喂！”

模糊间，前边一个白衣人影向他跑了过来，接住了他快要倒下的身体，他无力的倚靠在她身上，脸上的血水染红了她的白色毛衣。

“抱歉，这一次，我可能走不动了”，乐阳的眼睛粘满了血迹，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是谁，但是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是龙千惠。

“没事，我背你！我们走！”，龙千惠转过身，将乐阳撑了起来，乐阳贴靠在龙千惠背上，两人就这么吃力的向外走去。

“谢谢你”，龙千惠柔弱的背，此时却让乐阳感觉到了，异常的熟悉，还有依靠。

出了街口，走到外边的大街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辆路过的出租车，龙千惠急忙将车拦了下来。

上了车后，乐阳无力的靠在龙千惠肩上，抓着她的衣袖道：“我没事，我不去医院，送我回家”

“你这……”，龙千惠满脸担忧，却又不想阻拦他，因为她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不想成为他心中的罪人。

乐阳轻轻摇着头，“我没事”

“好吧”

龙千惠将乐阳送回了房间，然后她拿着钱到医院去了，乐阳闭着眼，斜靠在沙发上，四周仿佛有无数只表在倒计时，他满脑子都是嘀嗒嘀嗒的声音，巨大的压力与绝望排山倒海般向他压来，近在咫尺。

乐阳的身体无力动弹，内心却在拼命挣扎着，他心乱如麻，思索着凑钱的各种可能，可脑子此时却一片空白，愈加沉重的绝望与无助将他推入了无尽深渊之中。

黑暗中，一道光芒闪过，他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追逐着那道光芒，然而，一个声音又阻止着他。

……

“你不能这么做！”

“不！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

“这是你全家用命换来的！”

“我不知道！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没有她！”

……

“你将成为一个罪人！永远也翻不了身！”

“那又如何！求求你！让我做吧！”

……

“你决定了？”

“决定了！”

……

乐阳拿出了电话，拨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喂，给我四十万，我保你一条命”

“……”，电话里没有回应。

“喂！给我四十万！我保你一条命！”

“我是你师兄”

电话里响起了长长的“嘟”声，骤然间，手机从他的手里坠落，摔到了地上，“啪！”的一声，他的心，也如同那个手机一般，顿时摔得粉碎。

他魂飞魄散，如行尸走肉般缓缓移动到了卫生间，机械的打开水龙头，带着热气的水拍打在他身上，血渍在地上汇聚，染红了地面。

“原来，我还差得这么远”

雾气腾腾之中，他昏倒在地。

房间里，乐阳躺在床上，沉睡中的他仍然不住挣扎着，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龙凤拿着毛巾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不舍的捧着他满是伤口的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不住地滴在他脸上，许久，她才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愿你一切安好”

这时，乐阳摔在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龙千惠捡起手机，按下了免提，电话里，是乐阳师父的声音。

“小阳，我又给你借了五十万，你走不开的话明早我给你送过去，你们在哪家医院？”

龙凤将手机拿了过去，回到：“我是他朋友，钱不需要了，谢谢你”，然后，挂了电话。

“你决定了吗？”，一旁的龙千惠不禁问到。

“嗯！”，龙凤不舍的看着乐阳，微微点了点头，她突然间紧紧抱住了龙千惠，伤心抽泣起来，“姐姐……他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让我们硬生生的分离……我不要与他分开，我不要……”

“爸爸不能有事……他要是出事我就没有爸爸了……”

龙凤向龙千惠哭诉着，龙千惠也没有办法，拍着她的背，轻轻帮她试去脸上的泪水，“你去医院吧，这里有我看着他”

“嗯！”，龙凤松开了手，深深的看了乐阳一眼，走出了房间，可是她刚出了门，却又推开门回来了，“姐姐，我希望你替我照顾他”

“放心吧，我就在这儿”

“我是说，一辈子”

“……”

“你是喜欢他的，我知道”

龙千惠呆在原地，连龙凤走了她都没有回过神来，龙凤走了不久，乐阳却不住的挣扎起来，似乎做起了噩梦，口中还细细说着什么，龙千惠走到床边上，伏下身去，只听他叫着“妈妈……妈妈……”

龙千惠将手伸进了被窝，握住了他的手，“别怕，妈妈在这儿”

乐阳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身处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黑得，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存在，他一直向下坠落，一直。

第二天，乐阳醒来后，看着床头的银行卡跟钱，他无奈的笑了，男人最大的无奈，莫过于在一无所有的年纪，遇上了一个想要照顾一生的人。

“喂，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他拨通了她的电话，想最后再争取一次。

“对不起，我跟你一样”，是啊，她跟他一样，答应了别人，怎么会再轻易改变，他一时语塞。

“乐阳？你还好吧？”

“哦…我我…我没事儿…”

“乐阳，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

“我…我知道，我不怪你…没事儿…我…我希望你一辈子幸福”

“对不起，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比我更……”

“嘟……嘟……”

挂了电话，龙凤又不停给乐阳打来，他没有接，最后关机了，他看着屋子叹息，“还有什么理由待在这里呢”，他靠在沙发上发呆，如过山车般的命运，时隔数月后又一次捉弄了他，以前坚韧的他，经历过两次万箭穿心，如今已经变为了以前自己极度厌恶极度瞧不起的脆弱的玻璃心，没有了她，他丢失了全世界。

没多久，龙千惠从医院赶了回来，安慰乐阳道：“你不要怪她，她也没有办法，她不想你再为她受伤”

乐阳身体空空荡荡，“我怎么会怪她呢，一想到以前她过的苦日子，我就心疼，她要的我给不了她，能与这样的医学世家走到一起，她一辈子就无忧无虑了，这也正是我希望的”

“哎”，龙千惠无言以对。

晚上，乐阳开了机，看到上边几十个龙凤的未接电话，他于心不忍，她没有错，错在两人有缘无分，错在天意弄人。

他拨通了她的电话，“不好意思，今天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有接你电话”

“你还好吧？”

“呵呵，还好啦，这点小问题，我睡了一觉现在就没事了，你忘了？我给你说过，从小到大打架我还没有输过，我的身体不用你担心，你爸爸怎么样了？”

“情况不乐观，他说最好送到国外，但现在爸爸身体状况不好，等好上一些，会送到国外去”

“他？”

“嗯”

乐阳心底一股寒气顿起，瞬间将他冰封，为了不让她发觉异样，他连忙接着说到：“这样也好，希望你爸爸能早点好起来”

“乐阳……我……”

“没事的，你不用愧疚，这是人之常情，做不成伴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嘛”

“嗯……”

“那先不给你说了，我要出去吃饭了”

“好的”

乐阳挂了电话，将门反锁了起来，当第二天龙千惠从医院里回来，打开乐阳的房间时，她呆住了，只见里边空空荡荡，打扫得一尘不染，沙发旁的小桌子上，放着房间的钥匙，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她打着他的电话，然而他的电话已经关机，她一遍又一遍的打着，匆匆下了楼，思索着他可能在的地方。

她找到了琪琪家，敲开了琪琪的门，“琪琪，你哥哥来过吗？”

“没有，怎么啦？”

“没事”

“他不见了吗？”

“是的，不知道去哪里了，电话也关机”

“啊！那我陪你去找”

“好！”

龙千惠带着琪琪，到小城里所有乐阳可能在的地方，车站，学校，他师父家，江畔，郭蕊的墓地等等，每到一个地方，她脸上的失望就多一分，她不否认，乐阳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然而，她又清楚的知道，乐阳并不是那个人，正如同她在风铃的纸片上写上的sunshine一样。

龙千惠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任她如何睿智无双，到最后却也无助的泪流满面。

“姐姐，不哭”

“那个混蛋！”，她朝着江面大骂，却没有任何办法，乐阳如风一般，让人找不到一丝痕迹。

琪琪家，琪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了，她打开自己的房间，然后爬上了床，贴在了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乐阳，他没有走，因为这里已经是他的故乡，更不舍得，因为这里有她的痕迹。

“哥哥，惠姐姐哭了”

“我知道”

“哥哥，你真的不跟她们来往了吗？”

他抱住了贴在他胸膛上的琪琪，“嗯，希望她早一点把我忘掉，开始新的生活”

“那你会忘掉她吗？”

“永远不要忘记你所爱的人，知道吗？”

“哦”

第二天，观音寺前

天没有阳光，也没有下雨，一个人却奇怪的打着一把黑伞，走到观音寺前，上石梯时，他停住了，他抬头仰望着正值黄时，片片飘落的银杏叶，一阵风起，吹翻了地上的落叶，也将他的刘海吹起了些，他低下了头，踏上了铺满落叶的青石梯。

快要进门时，一个年纪不大的和尚拦住了他，“施主，抱歉，今天寺里闭寺一天”

“哦”

和尚说完，返回了寺里，关上了寺门，此时，一阵狂风骤起，漫天落叶飞舞，他收起了伞，双手合十，扑通一声跪到了石梯上。

“八方神明，请听到我的祈愿，我愿以十年寿命，换她爸爸能够好起来”

“咚！”，就在此时，寺里的钟声响了起来，僧侣的颂经之声连绵不绝，在山中回响。

“八方神明，请听到我的祈愿，我愿以十年寿命，换她能实现理想，终生顺顺利利”

“咚！”

“八方神明，请听到我的祈愿，我愿以十年寿命，换她婚姻圆满，终生幸福快乐”

“咚！”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和尚回寺，经过他身旁时，问到他：“生命是上天赐给你的，何故以之作为交换”

“既是我的，为何不可，佛曰，受身无间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之大劫，我堕入无间地狱之中，终日受此折磨，寿短一分，于我，不是劫难，是救赎”

他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然后将伞再次撑开，将头埋在伞下，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