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醉,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有一座周围荒草萋萋的孤坟,不见墓碑,不见悼念之人,无人知道从何时出现,亦不知坟墓中所埋何人。
夕阳西下,牧笛声响起,自山林间小路远远走来一头大黄牛,大黄牛上正自坐着一个吹笛牧童,穿着一件单薄汗衫,赤裸着大片稚嫩胸膛,笛声悠扬,于山谷之中飘荡开来。
路过无人问津早已路过不知多少次的孤坟之前,牧童却惊讶勒住胯下黄牛。
原是因为那历经数年岁月,连封土堆都已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孤坟,周围竟被人仔细打理一番,并有人在坟前留下花束。
“爷爷你快来看,这里有人来过。”
将牧笛挂在胸前的牧童高声惊呼,才自树林之中钻出一位两鬓斑白,挑着一担柴薪的老人。
本是风流剑客,如今却早已隐姓埋名成为江湖一缕孤影的老者踉踉跄跄,以自打离开江湖以后便从未有过的速度快速小跑至孤坟前,眼看那堆刚刚摘下的百合花朵,先是愣住,随后眼眶湿润,最后噗通一声无力跪下。
早已弯腰驼背的老者以仅仅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是他,他回来了……”
“爷爷,他是谁?”自小不谙世事一直天真无邪的牧童好奇的歪起了脑袋。
“一位故人。”老者声音低沉而又充满沧桑。
“一定是他,除了他没人知道这里,除了他也没人知道她最喜欢百合花,他才刚刚来过,一定还未走多远,走,我们赶紧追上他。”
于是,在这座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江湖险恶的深山中,几乎所有上山的农夫,猎人,都看到了一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一头老黄牛带着一对爷孙奔跑出了一匹健马的速度,冲下山,冲出爷孙俩生活了近十年的村子,冲上集市……
老人显然已是这座小镇的常客,作为十年来最大的兴致,小镇集市酒肆早已被老人混的轻车熟路,更有不少人私底下给老人取了一个酒鬼的外号。
“咦……酒鬼老头儿,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肚子里的酒虫子又开始作祟了?”
“要我说干脆别住山里了,直接住镇上不是更好?省的每天来来去去麻烦。”
“你们懂个屁啊,酒鬼老头子八成是知道今日凤仙楼有堂会,知道那满嘴天花乱坠的说书老头子又要来骗吃骗喝,这是赶去凑热闹呢。”
“咦,对了,说到这堂会,听说今日里说的不是其他,正是二十年前江湖上那件匪夷所思的悬案。”
二十年前……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磅炸弹一般重重击在老者心头。
“他一定在那里……”
……
……
作为小镇生意最为火爆的凤仙楼,今日老板可算是下足了血本,摆够了架势,只因今日不偏不倚,正是王朝新帝即位之日,十年战乱,孤坟无数,终于迎来太平,举国同欢之时,凤仙楼亦是人满为患,只见大堂正中间,正自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前一须发皆白老者,桌上一块惊堂木,一碟花生米,一壶浊酒,仅此而已。
那老者正自聚精会神凝望桌上黄酒,良久之后才长舒一口气,将那梨花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说道:“小桥流水桃开花,青草茫茫带晚鸦,此七言绝句出自南唐著名大家徐飞鸿之笔下,说的是江南阳春时节风景,世人只道是江南好,处处莺歌燕舞,却不知远离江南的塞北之地,千里无垠,黄沙茫茫,更别有一番风味,咱们今日说的这故事,正是当年轰动江湖的九重天一战……”
老者抿一口黄酒,堂下听课正自聚精会神,只听那老者娓娓道来。
“说那位在后来成为江湖一代神话的张凤府张公子,彼时仍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在九重天历经坎坷,才在最后一战中大放异彩,其实这一切在老夫看来,早有预兆,能将天下群雄掌控于鼓掌之间,又能在九重天这等媲美于阴曹地府的地方混的如鱼得水,如此人物岂会是泛泛之辈?”
“嘁……”
此时堂下传来一阵不屑,只听得一糙脸汉子道:“江湖人总喜欢以讹传讹,本来屁大点儿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便变成了天大的事儿,你这老头儿说的绘声绘色,说的好像你曾经见过那位张公子一样,那张凤府可有三头六臂?被你说的如此神乎其神。”
“年轻人,切莫口出狂言,老夫虽未曾与张公子真正见过面,却还是曾有幸去过他曾到达过的地方,听过他的不少故事,听他行侠仗义,广施恩德,听他打抱不平,除暴安良,亦听他命途多舛……”
只是此时又听得一人说道:“张凤府也无非就是一个普通江湖客罢了,有什么可说的?”
只听得这句话落,门外正东张西望的驼背老人立时呆住,他既数十里来寻,又如何听不出这声音的主人原自何人?
下一刻,无人知其姓名,只知其孱弱的老汉突然浑身气机爆发,两扇客店大门轰然化作碎片,人群一哄而散,只留目瞪口呆的堂上说书人,以及堂下正背对着老人的一个中年背影。
“你终于回来了……”
老人眼眶通红,身形不稳,不知为何突然爆发出如此恐怖力量,兀自还在震惊中的牧童迅速搀扶住自己这位相依为命的爷爷。
“我曾说过一定会回来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道,随即缓缓转过头,一脸笑意。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在这一年春天,张凤府与兰亭终于再度聚首,喝了一个酩酊大醉。
负责伺候的店家小二始终猜不透这位看起来已年过古稀绰号酒鬼的老头儿,如何会有这么一位不过三十来岁的忘年之交,只在后来的许多年隐约记得,在那个猜不透的两个人喝的酩酊大醉的夜晚,依稀听得牧童陪伴在其身边的老人时而疯狂大笑,时而泣不成声。
晨雾弥漫中,中年男人以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醉意轻声呢喃。
“江湖在哪里?江湖又有多远?”
同样喝的酩酊大醉的老人梦呓一般道:“江湖在人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又怎么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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