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的意图,是吗?”
“不知道,但我能猜出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夏璃正慢条斯理地拆肩膀上的绷带,略无力地倚着夏泽的肩膀。屋内是孩子们的轻声细语,陆云溪不安地向这边看来。
“……我可能太低估你了……”
陆临东的声音越来越低,迎上了夏泽的愤怒目光而心虚地垂下头。
“也就是说依您,对我的能力估计,根本就没办法在那些人的,追杀中活下来呢。”
夏璃丝毫不放松了语气,字字为难着他。
陆临东沉默了许久。
“……是啊,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然而再抬起头来,就敛去了那份慌乱,“但是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
“连您也无法对付的敌人,如果是我怎么可能应对的了,所以我选择,抢先通知了我父亲——当然了,也未必能胜过他们。但是与‘皇室之友’的秋明尊为敌似乎,不是什么好的行为,我就又通知了玄皇室。”夏璃拿出已经严重损坏无法使用的夏泽所给的枪支,“多亏了您,留在陆康迥恒的兵器,我才能撑到他们到达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在骗你?”
“这种事。依您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让我完成这样一个具有如此,未知性的任务。”
夏璃说着绽开了再灿烂不过的笑容,“您说过的,不会让我冒险。”
“……我配不上。”
陆临东闻言抿紧了唇,半晌不再说话了,似乎是内疚的样子。
但是他怎么会有内疚的时候。
夏泽是最知道这个人的。在某些时候残酷得不讲道理,自是不会因他所做的这个看似最正确的选择而自责。
若是说如今的表现,大概是因为不知如何收场的惘然。
“你当然配不上。”
想及此,夏泽便开了口,右手探入外套中触上了佩剑承影,拇指微屈着,其上的戒指光影流露。
“爸。”
夏璃于是开了口想说什么,又犹豫了片刻,放弃了劝阻。
可能他的选择是对的,但是作为当事人——作为受害者,自然是心中愤懑不平。
“秋冥,你也未必打得过我。”
陆临东轻声道,亦站直了身子,“我不能死。”
“是吧?~所以你俩还是别打了。”
“……”
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夏泽肩头,于是夏泽蹙起眉,是一副意料之中又无可奈何的郁闷表情,手离了剑,戒指上的光芒也逐渐消散了。
“当然啦,如果你执意要打,我会把你揍昏送回夏家的。”
翼含扬起得意的笑容,下巴搁在他肩头,卡牌在他面前来回晃,“选哪一边呢?”
“我就知道你们串通好了……要不然他哪有那胆子。”
夏泽沮丧地耸肩,又仍有着不甘地瞥了眼陆临东。夏璃没事,他对于陆临东的怒气就已经消了一半,又加上夏璃在赶来前与他的谈话,便又消了大半;只是这隔阂大概是无法填补的了。
“临东这次做的的确是不太好。”翼含斟酌了半天用词,也未能找出一个适合他的词汇,“但是,至少看出了夏璃君的才智过人呢。我倒是觉得你们现在应当思考如何应对这拥帝的大能,这已经超出了玄皇室掌控的能力范围内了。”
“你这混蛋,别这么轻易地转移话题啊……”
话是这样说着,夏泽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垂了眼帘若有所思的样子。
的确,到底是什么人,才拥有着能够看破了夏泽的伪装,并把矛头指向他的传承人的恐怖能力呢。
“玄皇室,能掌控什么。”
谈及此,夏璃有些不屑。
玄皇室派人到陆康迥恒时,夏璃认出了为首的竟是当代国君——如何庞大的阵营。然而他对着对方卑躬屈膝,才令那些强者不屑地离开了。
对于玄皇室仅存的一点好感便也不复存在了。
“如果你说的是玄旭楊那孩子——不一定哦。”翼含便看向夏璃,“很少有人拥有如他一般的‘软弱’了。以退为进不见得是窝囊。当然啦,如果他没有点真才实学,怎么可能挤掉其他孩子当上君主,又怎么可能在外患的如今蒙蔽了平民百姓。”
“……您说得有道理,是我鲁莽了。”夏璃思索了片刻后认同道。
“璃,不用这么拘谨。他是我朋友,叫翼含——大概是名字吧。不知道是哪个远古族群的后裔,不老不死的占卜师。”夏泽简短地把翼含介绍一遍,眼神落在他右耳时愣了一下,“剩一个耳环了?”
“若不是要帮临东擦屁股,我怎么舍得用压箱底的本事。”翼含戳戳仅剩的一枚耳环,“咖啡店的七位‘客人’和你刚才在街上杀的那位都处理干净了,人证物证都——不在了。”
“消除记忆?”夏泽扬眉,“别总这么让人误会。”
翼含耸肩,“有什么所谓。不早啦,我就先走了。”
夏泽嗯了声与他道别,转头迎上了始终不再说话的陆临东,面色于是沉了下去,抓起夏璃的袖子便要走。
夏璃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回拽过去,不肯离开。
夏泽就扭头看她。
“爸……我还不能离开呢。”
夏璃昂头认真地对他道。
“……”
夏泽轻眯起眼睛,很快便放松了抓着夏璃的手,转身送给陆临东一个冰冷的眼神。
“我不会原谅你的。”
然后毫不客气地抬脚便走。
陆临东安静地目送他离开,也不反驳了。
“……雯雪,我请你去吃甜点。”
这是他所能想出的最能够抹去这份尴尬的话语。
餐桌上,夏璃一言不发地把食物往嘴里塞,旁边的陆临东拄着下巴看她。
她一直没有笑。赌气一般不断把食物送进嘴里,咀嚼再咽下,似是味如嚼蜡。她本来食量就很少,这种吃法更像是一种惩罚方式。
陆临东应该很伤心的——但他看到夏璃把嘴里塞得满满的,像是只小花栗鼠,忍不住笑了出来。夏璃听到了他的笑声抬眸瞥了他一眼,那份疏离让他很快敛了笑意。
“……慢点吃。”
陆临东尴尬地不知所措,半晌推过一瓶水。
“谢谢。”
又变成往日的古板应答了。
吃完,收拾东西,回去。
陆临东可能现在有些后悔了。因为自那之后,夏璃就不再赖在他身边,也不去碰他的书。几天的游玩她又恢复成了老样子,缩在墙角发呆或是摆弄地上的石子,以任何无意义的行为填补时间。
陆云溪找过她几次,但对于那张始终平静着的脸,谁也无法找到令她的心情回温的方式。陆临东偶然在一场雪中看到她呆呆伫立在门外,在所有人都躲在屋里时,穿着单薄的衣服被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她似乎很喜欢这种遭受着无尽痛苦的感觉。
“雯雪,进屋来,在外面做什么。”
“……”
“想什么呢?”
“我的生日赶在一个下雪天;我被赶出夏家的时候,也会在一个下雪天。”
冷不丁地开口。
是这样啊。
陆临东于是推门出来,摘下了兜帽,任雪也飘进他的衣服内。
夏璃眯起眼睛看他,仍是对于任何人的疏离和警惕。
——不是这样的。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
曾经一起冒险的伙伴,因为不同的人生抉择而越走越远了;又因为父亲执意将友人的心血——二十余年的心血尽数卖给拥帝党,要将陆康迥恒囚禁于这狭窄沟壑之中,令这拥有着无限能力的家族永远成为卑微皇室的附属品,下贱的狗。在阻拦时父亲所流露出的杀意和足以令自己死亡的一招令领域自动开启,便反将他杀于无人知晓的地下室中。这事的起因被精心掩盖了,于是落入他耳中便是杀父的故事。
大概是在那时而变得更为疏远了。
但是在许久的不联络后,他竟能出现在陆康迥恒的门前,把他最为看重的、要用一切来呵护的女孩交给自己。
心里想着的明明是、不辜负这份信任。
也想着为曾经一起做过的帝王梦,传递这份火种。
这燃烧得极旺的,具有着蓬勃生机的火种。
看见夏璃就如同见了希望一般,曾经迷茫着认为已经不可实现的妄想也忽而变得很近了。她很努力,也有着一些多加利用就能够成为特点的缺陷。陆临东懂如何利用,夏泽当然也懂。
更重要的是,这孩子没有她父亲的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用费心思去讨好,只需要给予她想要的,然后献上足够虔诚的祈祷和支持,因为能够支持她的人在之前只有一个。
被人信任的感觉不是很好吗。
在任何方面都远超着同龄人的女孩,愿意向自己敞开心扉了,亦将自己作为知心朋友,将始终埋藏着的信念展现出来。
明明是想尽力回应这份信任,是想看她在自己的雕琢下愈发光鲜亮丽。
可是自己是怎么做的。
通讯设施和行动都被监视着了,甚至被调查清了妻子儿女的信息。
大概是头脑一热……或是始终有着的自私。竟能选择以她的牺牲换来其他人的和平。
甚至从一开始就没奢望着她能活下来。
但是她活下来了——真切地站在对面,不需要文字或语言的批斗,以她的存在便能直白地表达出来了。
蔑视啊,不屑啊,奚落啊,嘲笑啊。
你想要我死,但我仍然活着呢。
最为讽刺的意味了。
对于连他人的信任都能够肆意玩弄欺骗的,并不知悔改始终不后悔的人。
后果是曾经的所有信赖和依靠,便全部轰然倒塌了。
那是一个承受了如何恶意的女孩;而自己在夺得了她的信任后,却再度将这份信任摧毁了。
但是……还有别的选择吗。
“雯雪,我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陆临东开口。
夏璃蹙了下眉,转头看他。
“但是我觉得我不必说对不起。因为客观说我没做错任何事,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比这更为合适的选择了。”陆临东硬着头皮往下说,“就算让我再选一次,我也要这样做的。”
他说完就去看夏璃。夏璃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站姿拘谨而戒备,如往常一样。
“……成为一个优秀的,领袖,就要做到这样?”
可他最后听到了一个其他的回应。
夏璃低下头去看雪,头顶的雪哗哗往下掉,把表情遮得严实,“我无法理解……但是我会尝试的。您的确不用道歉,我一个人,和大家比,还是死一个得好。”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