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希尔维娅回想起这段经历,有的时候还是会自知或者不自知地暗自地揣测着奥克塔薇尔那时候的心情。她和自己呆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两人相遇的七个夜晚,那个女孩,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是想告诉点自己什么呢?是想给自己留下点什么存在的证明呢?还是,只是单纯的,被所谓的孤独感,宿命感侵袭之后,抓住一棵自己认为的救命稻草,仿佛行将就木一般可笑又可悲的挣扎着呢?可惜,希尔维娅永远没有办法猜测到奥克塔薇尔在想些什么了。岁月的腐蚀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对死人留在别人内心的记忆而言。心痛永远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和死去的人不同,活人还有大把大把未来的时光,来遗忘某一个人。很多年后,就算那种莫名其妙的思念和心痛涌上心头,希尔维娅也完全想不起来,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女人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之中。不,不,遗忘并不是人类薄情寡义的表现,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选择了遗忘,所以,人类才得以从悲伤和毫无意义的过往中挣脱出来,走向属于自己的,闪闪发光的未来。沉溺于过往不愿挣脱,反而才是弱者懦弱的表现。
——别人还尚期待日出,而我却只渴望看那残阳如血的黄昏了。这大概就是形容那种已近荒凉的老年的话吧。斯雷尔的冬天很冷,寒流裹挟着风雪穿越万水千山而来,使得整个斯雷尔皆是白雪皑皑,千里冰封的一片白色荒原。军校的学生本来以为,身为名誉校长的希尔维娅会留在奥克塔薇尔为她特别准备的宫殿里,只是在这里的军校挂一个名字,真正的校长其实另有其人。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三个月,希尔维娅一直住在军校的一所小木屋里,那件木屋十分的简陋,但是,在办公时间里,却是对所有人开放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无论是谁,都可以向这位临时的校长提出自己的疑惑,并且得到校长亲自作出的认真的解答。这让习惯了因为出身和地位被差别对待的学生们都受宠若惊,或者惊愕非常。这在当时的斯雷尔,毫无疑问是一项隐形的变革之举。当然,这也让很多学生也感觉到非常的疑惑——为什么这位看似在军校之中宣扬君权至上,自由与平等没有任何普世价值的军人,却是在用一种对所有人都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的处事方式来待人接物呢?这个女人,真的是一个极其怪异的矛盾集合体,既有着魔鬼那种天赋的蛊惑人心的邪恶特质,却也有怜悯所有人,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另外一面,高尚的一面,尽管这一面并不为其他人所知晓。这个女人,无疑是不能用片面的目光去轻易评价的对象。三个月中,希尔维娅频繁地往返于奥克塔薇尔的宫殿与军校的住处,只为了履行自己对于斯雷尔的救助义务(当然,也不排除这又是希尔维娅的一次有意的长远的布计,毕竟,普通人,或者,跟她没有相处的经历的人,很难猜测到她的意图。因为,有的时候,希尔维娅确实是用心险恶,但是,也不能排除,在有些时候,她做出的事情却往往出于自己的一时兴起,情绪来了,就这么做了,并且丝毫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和愧疚)。
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片火海。一片燃烧着的火海。明明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类,没有花草,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却还是不断地燃烧着什么东西。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奥克塔薇尔慢慢地,朝着那片虚无走了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往那里走,她只知道,如果自己不往那里走,也许会发生比现在的状况还要糟糕的事情。周围的空间扭曲得非常诡异,像是魔鬼般的低语时刻充斥着这个孤独的女孩的旁边。“只是一个贱妾生的女人而已——”“听说了吗?那位后妃与侍卫私通了多次,这下终于被逮个正着了——”“啊哈哈哈哈……真的是个笨蛋呢——自以为自己将这件龌龊的事情藏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留下了把柄——”“那,那个小公主会怎么样呢?”“谁知道——在这宫殿里,有口饭吃就已经不错了——哼,她身上流着的血……天知道是陛下的,还是那个野男人的?陛下现在肯定看见她就心里恶心——”“是啊,在这深宫里,谁又比谁好过呢?还是尽早跟这个野丫头划清界限吧——免得自己也受到牵连……”“一个无权无势的野丫头——”“你记住,奥克塔薇尔,我,艾丽卡,斯雷尔贵族之女,才是这顶皇冠的主人,不要给我起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你就是阿尔博丹送来的公主吗?——长得真的很一般嘛。罢了,既然送都送来了……总不能违抗阿尔博丹的意思擅自退回去吧——罢了,就这样子吧。真是扫兴——”
奥克塔薇尔的头开售不受自己控制的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跪在空无一物,冰冷的黑暗之上,大声地喘着粗气。“闭嘴!你们闭嘴!我……咳咳……我不是什么傀儡,也不是什么奴隶——我,我现在已经有了权势,有了臣下,我,我……你们,你们,你们谁也动不了我分毫——属于我的,终究是我的!就算这是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我也不在乎……不在乎……只要,我只要,我只要,在这权势下的,那片刻的安全感,就够了……就这么点东西……就够了……啊啊啊啊啊啊!闭嘴啊!闭嘴!你们谁也伤害不了我!我永远都是,永远都是,斯雷尔的主人!过去是,未来是,今后也依旧会如此——谁也撼动不了这个事实!敢和我为敌的人——我都要杀光!一个不留!一个不留!”空荡荡的声音,空荡荡的黑暗,体内空无一物的少女。这片黑暗中,就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孩,在自己空无一物的世界里,无穷无尽的等待着,被救赎的那一天。
漫长的煎熬与等待之后,女孩终于从这个梦魇中醒来。——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奥克塔薇尔捂着头坐起来,窗帘外面隐隐约约透出一两缕昏暗的光线,看来,是快要早上了,现在大概是凌晨的四五点钟左右。她一转头,却看见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一幕。希尔维娅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侧脸,暧昧的橙色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本来应该锋利的侧脸线条。但她身体的其他部分依旧沉浸在那种看不到边际的昏暗中。“——怎么了?殿下?难道说,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值得让你盯着我看盯了这么久?”“希尔维娅?!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可没说让你擅自进来这里!这是我的私人地盘!你也太大胆了!”像是一只浑身都竖起了毛的炸毛的猫一般,这个样子,很难说有什么威慑力的存在,反倒有点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慌乱。
希尔维娅挑了挑眉,把自己奄奄一息的左手举了起来,像是在调整什么一样,奥克塔薇尔听见了一声很突兀的声响,紧接着,原本无力下垂的左手突然间像活了过来似的,灵活如初。“侍女们可被你吓得够呛——我把她们都轰出去了,他们现在在旁边看护着陛下。啧啧,我该说你点什么好……明明身体看上去那么瘦弱,发起狂来却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狮子一般……我的手啊……就这么被你弄脱臼了。你以前都不知道吗?——自己有癔症,这件事情?”奥克塔薇尔突然间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突然间,她有点难以找到给自己辩解的理由。……癔症?不,不行——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别人绝对不会把权柄就这么交给自己……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希尔维娅又看到了那种表情——那种只在将死之人脸上出现的表情。悲伤。还有那种快要被绝望吞没的悲伤产生的疯狂。还有……对于未知的慌乱,手足无措。
“罢了——你也不用这么露出这么低落的表情。发现你不对劲后,我就马上把所有人轰到其他地方去了。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这回事。你可以放心——暂时,不要大开杀戒。不然,在这件事情上,你会暴露得更快。好了,离天亮还有很久,你先睡吧。”希尔维娅站起身,想要帮奥克塔薇尔吹灭桌上的蜡烛,却被奥克塔薇尔猛地拉住了衣袖。她的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似乎有点发红,“你——你要去哪里?”希尔维娅没有发觉她的异样,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在发冷,便下意识地帮她掩了掩被子。“还要回军校。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干。好了,睡吧,如果你实在睡不着,我可以下次给你念睡前故事——”
“那……拉钩。——下次,我要听你讲的,睡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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