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方明明早就看到黄招娣在厨房忙乎，进屋半天才恍然大悟般一拳打在方红缨的肩膀上，“哟，红缨，可以嘛！不光买了新房，还请了保姆啊？”

方红缨一听这话脸都差点青了，这不明摆着挤兑人嘛！要有钱请保姆，还不知道把房子买大点？两人多年来相互不顺眼，最让方红缨咽不下气的，公公看病花了三十几万，全她掏的，结果呢，一点好没讨着，只要一提这事，高家方就会嘴巴一撇眼睛一斜，“哟，还委屈了呢？当初是谁耍心计从纪南手中抢家齐来着？人家纪南什么条件？北京户口，高知家庭，家里来往的是季羡林季老这样的名人，要是我弟和她……”

方红缨知道大姑姐打心眼看不上她，为证明自己能给高家齐和方妞幸福，这些年来她像个男人一样在职场打拼。刚开始在深圳一家车行当汽车销售员，直至销售主管。到北京是在香港回归那年，老板贺鸣要开拓北京的汽车销售市场，指派他弟弟贺斌和方红缨一起负责北京分店的事务。方红缨业务能力强，判断清晰，做事果断，贺斌深感威胁，为了稳固在店里的地位，多捞私利，他没少下绊子。不论在车行受了多少委屈，方红缨从来不告诉高家齐，在她看来，丈夫文弱书生一个，根本不懂职场斗争，说了徒添烦恼。

方红缨不想在这样的日子挑事，也不想解释其他，就谦虚道，“哪啊，买个二手房还欠一屁股烂帐呢！这是我同事黄招娣，她厨艺不错，我请来帮忙的。对了姐，姐夫咋没过来？”

锅里的梅菜扣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高家方伸手揭开了盖子，说，“甭理他，就他事多。这又是什么菜，香死了！”

大家都以为李大民不来了。可饭菜刚上桌，就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一开门却是他来了。高家齐玩笑道，“哟，姐夫掐着秒表在门口等呢？”

李大民笑了笑，进屋并没马上就坐，而是逐一参观起新房来，厨房、卧室、卫生间，每一个地方都看得很仔细。在次卧那碍眼的暖气片前，李大民蹲下身子，用手比了比，量了量，大声说他有办法让这地方变得好看。

高家齐正为这事闹心呢，就问他什么办法。李大民说很简单嘛，把生锈的暖气片设计成一个相框，上面贴张海报，亦或是方妞的相片，想不好看都难！高家齐一拍脑门，“还是姐夫脑子好用，我咋就没想到这一招呢！”

就着小舅子夸赞的话，李大民又恋恋不舍的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回来一屁股坐在黄招娣边上的空位上，问方红缨房子有多少平米，花了多少钱。

黄招娣对房子没兴趣，对饭菜也没兴趣，只是愣愣的盯着坐在斜对面的方妞发呆。见方妞发现了，便端起碗，低下头，使劲扒拉碗里的米粒。待方妞去注意别处了，就又会看着她出神。

李欣也发现了异常，就在桌子底下猛踢方妞的脚。见方妞一脸疑惑，便挤眉弄眼朝黄招娣努嘴。黄招娣看见了，表情有些尴尬，端碗起身进了厨房。

待方红缨报了买房价格，李大民就低垂着头喃喃自语，随后长长叹了口气，让高家齐给他倒酒喝。

方红缨猜出李大民要酒喝的原因，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意思无非就是——你抠啊！父母都不要，不还是没能买上房子吗？

方红缨的表情被高家方看在眼里，刺得她心疼，暗想，不就买个二手货嘛，有啥好得瑟的？心里不高兴，可脸上笑容依旧，道，“对了大民，听说咱们那房子要拆，是不是能分一两居室的新房啊？”

“少做梦了！前儿我刚去问过，没有的事！”李大民瞪了妻子一眼，低头喝酒。眼见周围的邻居们，一个个都买房搬了出去，只有他还跟进城务工的民工一样住在这破房子里，李大民心里比谁都急。新房买不起，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小平房早日拆迁上。可奇怪得很，哪哪都拆了，就他住这地纹丝不动，几年来街道的门槛都给他踏平了，也没能问出点进展来。

本来想拉同盟，没想到却拉来个帮凶，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给了她一记掌掴，高家方心里窝火得很。她瞥了方红缨一眼，看似无意转换了话题，“诶，家齐，那天我碰到纪南了，她还问你过得怎么样呢！”

方红缨知道这是在故意刺激她，不想上当，可还是没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忙推说去厨房端点汤，避了开去。她不是怕高家方，只是在这样的好日子她不愿意提及以往的事，也不希望因为这事影响了今天的气氛。

见妻子表情有异，高家齐就使劲给姐姐使眼色，意思让她住嘴，甭给自己惹麻烦。高家方装作不明，声音追着方红缨的背影，“纪南在西单开了个心理咨询室，听说门店费每个月都要好几万呢。”

高家齐急眼了，在桌下踩她的脚，高家方这才如梦初醒，说她只是随口一说。

方红缨一进门就见黄招娣在厨房偷偷抹泪，也顾不得和大姑姐置气了，揽了她的肩，问，“招弟，你怎么了？”想起她看女儿那眼神，又问，“是不是想女儿了。”

黄招娣手忙脚乱在脸上一通乱抹，道，“没，没！”

“这么多年没见能不想吗？”

黄招娣低低道，“七年多了，她也该跟妞妞一般高了吧！”

“要不找个时间回家看看她吧！”方红缨说完这话，就见黄招娣脸色白了。

造孽啊，回想起几天前黄招娣向她袒露的凄苦身世，方红缨心里就一阵阵抽搐着难受。

待黄招娣平静了些，方红缨就推着她去了客厅，说辛苦黄姐做了这么多菜，大家一定多吃一些。方红劲接口道，“黄姐做的菜还真合我胃口，你老家是重庆的吗？”

黄招娣不知如何作答，就把眼神投向了方红缨。

方红缨明白她的意思，过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吃你就多吃点，黄姐广东菜做得也很地道。”

高家方故作惊讶，“哟，红缨，我还以为是你做的菜，正想夸你厨艺大涨呢！”

方妞和李欣都感受到了母亲之间的明枪暗箭，两人相视一笑后低头吃菜。李欣觉得方妞笑起来真好看，那眼神，那小嘴跟他的偶像刘亦菲竟然有几分神似，不由得又偷偷瞥了几眼。高家齐想转换气氛，就大叫了一声李欣。

李欣以为舅舅发现了心中的秘密，脸一红，滕地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你站起来干嘛？”高家齐噗嗤一笑说，“妞妞，你没事多去大姑家转转啊，他们家满墙壁都是奖状，全是你李欣哥哥的。学习的事向他请教准没错。”

高家方见丈夫一个劲的喝酒，知道他是看别人买房心里憋屈，就想拿儿子给他打打气，“妞妞，你是该向哥哥看齐！小学到初中，没下过年纪前三名。这样比赛，那样竞赛，奖状都拿到手软了！还有啊，笛子轻松拿下十级，钢琴也不赖，过了八级！连朗朗的老师都夸他来着。”为了加强效果，她又加了一句，“就那国际钢琴大师朗朗的老师。”

方妞没想到表哥这么优秀，正想夸两句，就见坐在对面的母亲一脸铁青盯着她，便懂事地闭上了嘴。

方红劲见气氛不大和谐，急忙接了一句，“咱们妞妞也不错，对吧妞妞？”

高家方听出了言外之意，接口道，“咱高家的孩子，那还用说？对了，妞妞来北京，准备在哪个学校上学呀？”

待方红缨报了学校的名字，所有人都张大了嘴。

“妹，牛啊，能进那学校？我高中就准备上那儿的，看来以后我们可以同一个学校读书了。”李欣一脸惊喜。

“方妞考进去的？”高家方盯着弟弟，有些不可思议。

高家齐摇头，表示不是。

“喔，我有一朋友在那儿当领导，让他帮了点忙。”方红缨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让人感觉这点关系不过是她众多人脉之一。

“交了多少赞助？”高家齐也懂，这个社会帮忙就意味着报酬，没人会当活雷锋的。突然联想到妻子坚决不买新房，心里多少明白了一点。

“只要方妞好好给我读书，就算把我这身老骨头卖了，我也供！”方红缨没做正面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一边的女儿。

方妞装作夹菜，避开了母亲寻求感激的目光。

李欣乘大人不注意，朝方妞撇了一下嘴巴，又吐了吐舌头。

高家方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可又觉得没意义。无论如何，人家能把方妞弄到那学校上学，怎么说都不是简单的事，凭自己肯定是办不到的。可又不想就此认输，在方红缨面前示弱，一番犹疑之后，索性把下巴一抬，道，“我家李欣要去那儿读书，根本不用求人！”这句话出口，她觉得自己比对方优越多了。

李大民平时不喝酒，才两杯酒下肚，那不大有表情的脸就变得潮红一片。他透过厚厚的镜片瞄了妻子半响，道，“瞎得瑟啥啊？成绩再好，又没人奖励几个钱花，我当年成绩还好呢。”

刚培养了一点良好感觉，就又被丈夫兜头淋了盆凉水，高家方嘴巴都差点气歪了，抬手就抢下他的酒杯，“钱钱钱，就记得钱！”说话间又瞄了一眼方红缨，“就算你有钱买别墅，死的时候还不是晃着两只手走！只怕是房子有了，孩子的前程却给耽误了！”

高家方这番话像个鼓风机，吹得方红缨满肚子都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