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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知青那几年》10你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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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坡修好,孙泉源随着石头窝子的人,返回山上,开山劈石,又当愚公,干那出力活去了。接下来的事情是张永东叙述的。申朱杨照本宣科,不敢揉进一丝自己的意思,尽量真实反映知青当时的生活情景,心理状况。——求真务实,反映时代气息,这也是申朱杨所极力追求的。

张永东说:我和大明被他们推走之后,这事儿本想着也就过去了。哪知到了晚上,大船船长甄红来了。询问当天发生的事情,问我队下扣粮食的事情,邀我上船当船工。这是给了我吃饭干活的地方,我当然高兴。

我把自己无聊划船,队下扣粮的经过跟他说了。他问我为啥要多那个嘴。我说,就是那么简单:我们看到的,都是队下社员;别的社员都分给粮食,轮到娟儿姐家就不给了。这确实让人觉得憋气。他们没把娟儿姐家当成队下社员,更没把他们当成应该照顾的社员。

我还跟他说:娟儿姐家很可怜。看着娟儿姐每天都穿得齐齐整整:草绿军衣,解放鞋,遇住下雨天,还会穿上黑胶鞋,让人看去那可是有钱着呢。其实,那都是她大姨给她的。她大姨父是县武装部的,那是人家节省下来的作训服。她家其实很可怜:她奶奶有病,她爹有病,她妈也有病,下面就是她带领的大小不一,六个张嘴要吃饭的兄弟姊妹。若是用钱买,这衣服她是穿不起,再说呢,这衣服也没个地方买去。家里没劳力,挣不来工分,做为本队的一员,本来是应该受到队下照顾的:这样队里也就能聚住人气。哪知队下非但不照顾,相反还坑他们。这算什么行为?办这样事情的人,算是什么东西?我们知青看不过眼,还没说两句,就这,事情来了,把我们的粮食也给扣了。这不是麦收过后,队下没活干,人家不让知青上工嘛,我们知青也就回了家。我和大明刚从家里回来。这不是队下还没安排活干嘛,闲着没事儿,也就东走走,西转转。没有事儿,你说能让我们干点啥?

转到河边,看见河湾里泊着一只船。走到船边,对着船上吆喝了几声,没人搭理。想必船上没人,或是看船的人在船上睡着了。那就上去看看,上船玩玩吧。脱鞋,蹚水,爬上船。一看船仓门锁着,还真没人。我俩就坐到船头上朝远处看。

长河落日圆,倒是没看见。只看到远方的白云,远方的蓝天是那么的清丽,是那么的美。我们想了很多很多,我们也说了很多很多,我们都抱怨这日子啥时候才算到头呢。我俩商量着,真是再不给粮食,那也得像沟里知青孙泉源一样,跟他们弄事情了。

我俩坐在船头掏心掏肺说着,忽然发觉这船,慢慢,慢慢朝下游走。不一会儿,只觉船身抖一下,慢慢,慢慢又往上游走。几个来回过后,我俩高兴了,——何不把船撑到大河主流去走一走?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更没想过船翻,更没想过危险,只想着鹰击长空,百舸争流,我们也做百舸中的一舸,那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呀。

于是,提锚收缆,掂槁撑船,船就朝下游走了。不会掌舵,也没人掌舵,我俩一人一边,使劲撑槁,没想到这河水太浅,待我俩把船撑到走不动,才知船底着了地。也就在我们急头怪脑,没办法的时候,大家都冲大船跑来了。当时我们还想着,跑来这么多人干什么?他们咋知道我们在撑船呢?我俩还说让他们帮忙,把船朝上游拉一下,待我们转舵,调整一下方向,船就能漂到主流去了。

他们都说万万使不得,劝我俩赶快下船,快走,那意思也就是让我俩赶快逃跑。说艄公马上就到,让艄公看见,艄公就该骂我俩了。

哪知艄公到来,他没有开口骂;可他说的那些话倒比开口骂还难听,让我俩也气得不行。其实这是我们的错,我们也很清楚。即便老艄公骂我们,我们也不会还嘴。只是他那种倒骂我们的方法,真让我们丢人了。满大队人都知道我们是“爷”。你说这老艄公,他咋这么会掂摔人呢。这是掂住我们脚往下摔,还是掂着胳膊往下摔,我想着这比掂着头发往下摔,还心疼人呢。摔得我们没脸了。不但是没有脸,丢了的脸上也没了皮。我俩也真让老艄公给办了丢人。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这种甘当孙子的人,才真是爷呀。自己把自己看小,这人才真是大人、高辈分。

船上像石头窝子一样,也是有大队补助的,每月交二十一斤粮食,随便吃。外快自然也有。常言说的好:河边气死霸王。南沿儿没有商船。商船也只有北沿儿那一艘船。只要有乘客,北沿那艘商船都会按点启航。错过点的客人,那就只好顺便乘坐大队的生产船。这就是生产船上的外快。不过都不胡来:人两毛,自行车两毛,不开发票,也没有发票,船上收下这钱以后就是船工菜金。遇住船上人货太多,艄公发话,那些客人是不能上船的,说是为着安全,他们也宁可放弃那已到手边的钱。

我成了船上知青船工,跟随大船下了几次东滩。那都是为大队个别生产队拉货,无论去几天,都是生产队管饭。生产队管饭,自然全是白面。﹝张永东跟孙泉源关系好,孙泉源到在山下时,他还给孙泉源偷过两个白蒸馍。——现在想来十分可笑,也觉可怜。但这都是真的。﹞

转眼到了秋收。因各生产小队在河北沿儿都有田地,这时候的大船只要天亮,就得忙着装船卸船,没有空闲时间。石头窝子上的人属于大队直管。大队在河北沿儿的田地,一直都有石头窝子上的人来耕种照管。

石头窝子头头顺明,带着他的兵下山收滩来了。拉着三辆架子车:一辆装着锅碗瓢盆及生产用具,一辆专拉行李,还有一辆车上拉着“帐篷”。那是成卷的,用麦秆编织起来的,像戏装胡子展开来一样的东西,用几根长棍子担起来,就能遮风挡雨。这在城里长大的知青看来倒是很新奇的东西。

这么些日子没见面,我很想见见孙泉源。孙泉源来了,拉着行李车,满头是汗。我们要说话,别人接过车子去装船。

我说:“我跟甄红哥说说,你来船上吧。”

孙泉源说:“这不是你想让我来,我就能来的。船上是季节活。船上这么多人,只有船长和艄公是固定的,其别人,歇船时是要回队下的。回队下就又没吃的了。”

我问他:“你这是听谁说的?他们咋知道呢?”

孙泉源说:“我是听冯珏说的。冯珏在船上干过。冯珏说,要想安稳有饭吃,还是待在石头窝子里好。石头窝子里出力,可这儿没有没饭吃的烦恼。”

我心说:“还是这家伙厉害:我在船上,我不知道;他没在船上,这事儿他倒知道了。想必这家伙心眼儿真是比我多得多。怪不得八队知青汪幸运说,洪大建转走了,咱大队的知青,他都没看到眼里,该打压的也就是他孙泉源了。看来汪幸运这小子眼够毒,已把孙泉源当作竞争对手了。这话不能对孙泉源说,对他说了,他该生气了。算了,汪幸运说说也只是说说,他奈何不了孙泉源一根毫毛,影响团结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我这心里话还没跟孙泉源说,孙泉源倒叹上气了。说:“咱们这俩队的弟兄们就倒霉,粮食分得少,事情还多。若都像八队那样,咱们也不用受这罪了。”他说:“永东,你可知道劳改队也不过如此吧。劳改队尚且有饭吃,咱们下乡待在队下居然没饭吃。让人想来,这下乡要比劳改又加三级了。”

我还没接腔,他接着又说:“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不能犯错,咱们得好好干活,咱们只当住劳改,把这几年熬过去,也就行了。这要靠定力,这要靠韧性,咱们要坚持住,咱们不能让自己对自己的行为有任何放松。”

我说:“放松了又能怎么着?不放松了又能怎么着?有本事家,孩子下来打一卯,扭头就走了;没本事家,即便大招工下来,还是没办法,只有撮底走了。”

孙泉源说:“你说这话,你看的只是别人家;我说这话,那可是应在我家二姐身上的事情呀。连续两次大队推荐,市一商局招工都不要二姐。到第三次,大队说,前两次一商都不要,这一次还是一商,你就让给别人吧。再推荐你,他们还是不要,这就显得没意思了。我二姐没办法,回到家,进门就哭着说,人家招工不要她。我爸看见,扭头往后院走了。我没见我妈怕过啥,这时候我看见我妈,端着我二姐的两手落泪了。我想,我爸知道我二姐因为他不招工,想必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吧。我知道,前有车,后有辙,我以后也会是这待遇,我以后也会遇住这样的问题。我得好好表现,好好干活,别让大家看不起。我最起码不能让大队讨厌我,我不能让大队就给我下绊子吧。这是我首先应该做到的。”

我说:“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见面没想说点高兴事儿,没想到你会说点这,这也真让人压抑了。”

孙泉源说:“压抑就是动力。我们只要知道这些,就很好么。”

我心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这家伙的思想更沉重了,跟刚下乡时不一样,我为啥没有他那样的顾虑,没有他那样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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