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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鼎记》第十二章 凹坑枯叶树为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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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鹫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眨眼已消失无踪。夜月凄凉,尚幸陆菱尸身完整,未被恶鸟啄食。

颜良望着母亲遗体,一筹莫展,只觉万念俱灰,自己同月亮一般形单影绰,生出与母亲同死之念,朝着一棵高树走去。

耶律掌珠看他痴痴呆呆,一把拉住他,急道:“你要干什么?”

颜良木木怔怔道:“我到那棵树下,把裤带挂上去,就自尽在树下吧。”

耶律掌珠大惊,道:“你说什么?”

颜良道:“我要跟母亲去了。珠儿,你独个儿回金国吧。”

耶律掌珠道:“你糊涂了,母亲之仇不报了吗?”

颜良道:“想我颜良手无缚鸡之力,又无通天智慧,这仇如何报得了!”

耶律掌珠道:“我替母亲悲哀,替颜家村的人悲哀,你轻易上吊而死,我轻身回往金国,我且问你,还有谁知道就在今夜发生于颜家村的令人发指的恶行?”

颜良道:“还有你!”

耶律掌珠道:“当然有我,我便算穷尽一生洪荒之力也要找出恶人,替颜家村的人讨回世间公道,也替母亲报仇。”

颜良道:“那哥哥谢谢你,你让开些,我要去那棵树下。”

耶律掌珠知道他此时实已心智迷失,脑中不清醒,沉思之下,道:“我便让开又如何?”闪身一旁,又道:“但是你得最后帮我一个忙,把母亲埋葬了,否则你死了,我没有力气接连埋两个人。”

颜良讷讷道:“是啊……要不那些鸟儿扇动翅膀又要来吃母亲的肉。”随后又不断摇头,道:“天寒地冻,掘不动土,如何挖坑?”

耶律掌珠道:“我看西首那几棵树间有一凹坑,正可放置一人,咱两个把母亲抬过去,把她放进凹坑里面。这里落叶堆积得遍林都是,咱两个捡拾落叶铺于母亲身上,再往落叶上撒些沙土。再在树上刻上记号,等我回来颜家村的时候,给她重新安葬。”

颜良木然道:“你想得真清楚,等我吊死了,你也不必找凹坑,就往我身上撒些落叶便好。”

耶律掌珠再也忍受不住,转身落泪,朝着陆菱遗体走去。

颜良行尸走肉般跟随其后。

耶律掌珠先来到陆菱尸身旁,她心中忽闪一念:“为什么母亲脚旁无血?”一念至此,她装作伏尸痛哭的样子,趴在陆菱身上,实则是摸她肩胛处,一摸一按之下,她更加疑惑,母亲肩胛处并无塌陷。

稍加琢磨,耶律掌珠已是心如明镜,她揣度母亲定是中毒而死,而颜家村的人自然就是先中毒而死,后被人施以碎骨手重法。蓦然想通此节,她不由得大惊失色,心想:“颜家村的人得罪了谁?这人如此恨颜家村的人,将人毒死也就算了,还要对尸体进行二次伤害。若无血海深仇,怎能如此丧尽天良。”忽然脑海中又一念生,她却连忙否定,不敢再想下去。

她慌忙站起,欲与颜良抬母亲尸体,尸身沉重,两个人使尽力气也抬不起来。累得二人席地而坐大口喘气,颜良缓得一缓,道:“咱们抬不动母亲,颜家村的人都死了,没有一个活人帮助咱们,我还是死了的好。我身体总是轻的,我死之后你把我跟母亲并排放在一起。日后,或是鸟儿啄食,或是大虫啃噬,风吹雪埋。倘若春风化雨,冰雪融化,经年累月,不过两具骨骼。”

耶律掌珠道:“你越发说得不像话,一发寻死心切,我倒有一法可将母亲安葬。”

颜良怏怏道:“什么法子?”

耶律掌珠道:“只需一块长门板,两根长绳。”

颜良道:“咱们跟着母亲到兀力克爷爷家,他家的门板都快烂掉了,风吹得‘吱吱’乱响,摇摇欲倒。”

耶律掌珠道:“你去把他家门板卸下来,拴上长绳拖到这里来。”

颜良道:“我哪里也不去,要么吊死,要么守着母亲。”

耶律掌珠又气又急,道:“好,你若稍微念着你母亲养育你十二年的艰辛不易,你就乖乖守住她的遗体,免得她被乌鸦秃鹫咬烂面孔,那样你就是不孝之子。”站起来欲朝林外走,终是放心不下,道:“我去把门板拖过来,你不要离开,不要自寻短见,我还有许多疑团要讲给你听。”

颜良呆呆出神。

耶律掌珠一路跑着跑到兀力克老人的家里,寻到一根铁棍,把门板弄下来,又寻到两根粗绳,将绳子系在门上。

耶律掌珠拖着门板上路,也幸亏兀力克老人家的门板老旧,薄薄一层木板,拖动时倒不是那么沉重。

耶律掌珠累得歇了几歇,终于拖着门板来到树林里,远远看见颜良石雕一样坐在林中。

颜良见她满头大汗拖着门板过来,也不去相迎,只缓缓站起。

耶律掌珠把门板拖到陆菱身旁,道:“咱们两个把母亲抬到门板上。”

二人合力却只能是把母亲拖到了门板上。

一人腰间缚住一根长绳,拖动木板,缓慢地朝着林中凹坑走去。

门板拖动,下面是堆积日久黄叶,不似与地面直接接触,倒是省去不少力气。

来到凹坑前,两人把陆菱拖进凹坑里面,可巧刚能把她装下,仿佛量身打造的一座坟墓。

耶律掌珠道:“你再看看母亲吧,看过之后,我就要往母亲身上埋树叶了。”

颜良趴在凹坑边沿,看着只如熟睡的母亲,一时间心如刀绞,眼泪簌簌而下,恨不能也跳进凹坑里面,和母亲躺在一处,永远就在一起。

耶律掌珠站在一旁,也是禁不住潸然泪下。心念一转,朗声道:“母亲,您答应过珠儿,会送珠儿回金国去。可是现在您再也送不了珠儿了,珠儿幼小,虽识得路途,却也无法回去。左思右想自己独自一个人无所依傍,还不如随了母亲一起到那阴司,也能承欢膝下,总比自己从此孤魂野鬼一般的强。”

耶律掌珠说出这一番由衷之言,实在是发自肺腑。当把陆菱放入凹坑之中,她猛然警觉自己处境,竟也是从此孤零零一个人。颜良一心要随母亲而去,她又无计可施阻拦他,他若也死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够回到金国?那迢遥之路途,岂能是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能够抵达得到的!

耶律掌珠越想越是害怕惊惧,只想到自己怕是今生再也回不去了,有可能也会死在颜家村,方说出那一段无可奈何之语。

颜良听了她所说的话,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怎么,你也不想活了?”

耶律掌珠幽幽道:“大家一起死了痛快吧,迟死早死早晚得历此劫,说不定死了反而比活着逍遥无苦。”

颜良心中痛楚,道:“珠儿,你真的想清楚了?”

耶律掌珠道:“想清楚了,不过我不想和你一样死法,你不是有匕首吗,朝我胸口刺一下,下狠劲些,叫我少受些痛苦,到了阴间地狱我总会报答你。”

颜良心中又是一痛,道:“我……我……我怎么可以杀你……”

耶律掌珠苦笑道:“你那不是杀我,你是在帮助我。你若先我而去,这颜家村空无一人,我这般孤独,又没有生着翅膀,想来永远也回不到金国,与其饿死冻死,不如你给我个痛快,一了百了,叫我先你而去,从此世上再无耶律掌珠这人。”

颜良道:“不……我不能够……”

耶律掌珠道:“那也可以,我便随便找一间屋子,一把火点燃,我也不出来,烧成了灰,随风散去,更是干净。”

颜良瞧她说得认真,意志坚决,心想:“自己无父无母,死了了无牵挂,可她花骨朵一般的年龄,又父母双全,死了岂不可惜!”心中怜意顿生,一股豪情瞬间充斥胸腔,道:“珠儿,我送你回金国去。”随后,黯然神伤道:“然后,我再回颜家村,追随母亲共赴黄泉。”

耶律掌珠得他承诺,心中一宽,想:“他既然答应下来,到了金国,我再想法子让他回心转意,好好地活下去。”

耶律掌珠道:“母亲在下,除非你发下誓言,定将我护送回金国,否则我还是宁愿立死。”

颜良跪在凹坑前,举起右手发誓:“母亲,您生前答应珠儿送她回金国,儿子在你坟前立誓,替您完成生前遗愿,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定将珠儿送回金国。”

耶律掌珠一颗心如同大石落地,扶他起来,道:“咱们快把树叶拿过来。”

两人捡拾地上枯叶,不一会儿,就把陆菱掩埋得看不到她,一层一层枯叶铺盖,直到与地面持平。再将沙土覆盖枯叶之上,直到见不到一片枯叶。

坟丘微隆,颜良在旁边树木上用匕首划出几个大字:“慈母陆菱之”,剩下一个“墓”字,他悲伤过度,却是说什么无法划出。

耶律掌珠夺过他手中匕首,在那几个大字下面深深刻上一个“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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