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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长歌》第二章 死战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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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河西数百里,便是这“狭险”闻名的崤山,山下函谷关,镇守东都千年,而在这山林之上,有一世家,久居于此,大建“柱国山庄”,纵横方圆二十里,江湖之中,对其甚为敬畏,不敢造次。这便是曾经的北周后裔皇室宇文氏,即便隋唐,朝廷仍惧其在关陇之地的声望,常以公卿待之。

然而这一天,柱国山庄内,似有异动,兵刃交接声时起时落,不绝于耳。正厅前院,一行手持白刃的蓝甲府兵,围住了一手持横刀的男子,刀刃上,染着血,脚底下,横尸数具。这男子,正是太华山道冶真人遣去洛阳送刀的座下大弟子,宿长佑!

“宿少侠,把刀交出来吧。”人群中走出一人,约莫四十有五,戴着幞头,穿着公服,显赫之气,不显自彰。这人便是这柱国山庄之主,宇文雄。江湖上,见过其人的,屈指可数。

宿长佑环顾四周,思考着御敌之策,回应道:“宇文庄主,请恕晚辈不能从命。”

宇文雄听后大笑起来,捋了捋胡子,脸色顿时暗下来,冷冷道:“杀了他。”

宿长佑虽早已料到宇文雄不会罢休,但没想到杀意如此决绝!一众蓝甲府兵,亮剑袭来,宿长佑霎时四面楚歌,危在旦夕!风驰电掣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将刀从右侧飞掷击出,直插在一名府兵胸口,那人瞬间被击飞,口吐鲜血,倒地抽搐。围杀的阵型也被撕开一口子,宿长佑抓住时机,以迅雷之势破敌而出,急忙抽出刀刃,趁着府兵们正准备第二轮攻势的间隙,先攻为强!

宿长佑腾跃而起,众人将兵刃提上御敌,岂料,宿长佑这一跃,已在他们身后,未等他们反应,宿长佑已一刀划过,瞬时鲜血溅洒一地,纷纷“哇”的一声倒地。宿长佑依旧不能懈怠,府兵们的第二轮攻势正袭来。这次,他料定对方已心生惧意,“喝”的一声直接冲向人群,竭力击出一记横斩,居然将前排府兵的兵刃击得破碎!“铛铛”的落了一地碎刃,宿长佑自己也惊到了,寻思道:“这把刀,居然如此锋利。”

府兵们吓得蜷缩在一起,不敢向前。宇文雄大怒,道:“混账,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都打不过,养你们何用!”言罢,抽出佩剑,道:“宿长佑,别怪我以长欺幼。”

一身血红的宿长佑,头发也已凌乱不堪,但步伐依旧稳健有力,他迅速摆起架势,准备迎敌。但见,这黑钢刀柄,“天偃”两字的凹槽里,已浸满了鲜血,刀面上密密麻麻的纹理里,已是一副血染江山图。

宇文雄握紧了剑柄,快步袭来,一时激起的内力气浪,每一步都把脚下的石板,踏得粉碎!宿长佑大惊,电光火石间,宿长佑眼里余光扫视,身旁有张石桌,急忙奋力抓起桌子,一脚踢去!这石桌少说也有百来斤,宇文泰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剑劈成两截!

宿长佑亦不甘示弱,凝气聚神,双手紧握刀柄,大吼一声后,身体如离弦之箭,迅猛击出!这一击,大出宇文雄所料,刀刃的速度,快得让他无法捕捉,只能凭臆断去格挡,只听“铮”的一声,一刀一剑撞出了火花。天偃刀毫发未损,而宇文雄的佩剑,被打出了一个明显的齿口。宇文雄大惊,寻思道:“这小子,内力一般,速度却快得惊人!”

宿长佑紧接再连三刀,一撇一捺一横斩!几乎是瞬间!宇文雄身为堂堂“柱国山庄”之主,岂会惧怕,硬是接下这三刀,不过,这快得离谱的刀法,让他眼神都快花了,手中的佩剑也已伤痕累累,不知道还能撑下几个回合。

宇文雄化守为攻,剑锋一转,往宿长佑下盘连击数剑,皆未果!无奈,他只能再变招式,佯攻上身,转而袭下,却都被识破,便收起招式,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一个打铁的道观里,还能出你这么个好手!”言罢,宇文雄重重地将破损不堪的佩剑丢在了地上。

宿长佑依旧不改架势,心里却想:“难道…这是准备投降吗?”

宇文雄察觉到宿长佑露出一丝懈怠,弹指击出一枚金戒,正中宿长佑右手!宿长佑只觉右手一麻,“不好!”——天偃刀遂即滑落!

宇文雄趁机袭来,浑厚的内力,在拳脚功夫上,制服宿长佑简直易如反掌,先是一拳,宿长佑勉强用双臂挡了下来!然而紧接的一记膝撞,痛击腹部,让宿长佑一口胃液呕吐出来!最后一抡肘击,直接把宿长佑打趴下了。

宇文雄整了整衣襟,轻蔑地讽道:“哼,毕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宿长佑痛苦地挣扎在地上,往天偃刀爬去,却又被宇文雄踢飞,重重撞在围栏上,险些跌下山去!宇文雄捡起天偃刀,端详了半晌,大笑道:“时我利兮,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

正当宇文雄得意之时,他万万没想到,一道白刃,“哧”的一声,从他背脊捅入,直穿脏腑,从胸前露出血刃……痛楚已经被惊愕所吞噬,他能感觉到的,只有从下至上的寒冷,他用尽仅剩的一口气,颤抖着转过身子……霎时,眼眶红了,未出一声,轰然倒地。

宿长佑的意识中,痛苦骤然席卷全身,昏厥过去。

这事发生在宿长佑下山的第四十天。

一个月后,太华山南麓,集结了各路江湖人士,分别是以崇武门为首的各大中原武林世家、游走大江南北的天下第一帮丐帮、从长安远道而来的大慈恩寺,以及少许朝廷官员。

带头的,是崇武门现任门主殷无戏,此人是老门主殷九万第四子,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脸板方正,凤眼朝天,像极了他老爹。只见他一袭红衣,腰悬宝剑,分外惹眼,然头上却绑着白缎,是行丧的礼数。随他一起的,也皆是白缎素衣。

他吩咐部下,道:“天偃观道冶真人,与家父也算挚交,我们此行,只对事,不对人,途中倘若有无礼之举,门规处置!”众人应之。

一旁的大慈恩寺督监普严大师,走近行了佛礼,道:“善哉善哉,殷门主如此深明大义,真乃江湖之福。”

殷无戏心中窃喜难掩,回礼道:“大师,此事本乃敝门家事,要大师劳师远行来主持公道,还望见谅。”

普严摇头叹道:“哎,殷门主有所不知,敝寺每年的佛法普度会,宇文施主从来都是座上客,如今遭此大劫,贫僧岂有不管之理。”

“哈哈哈哈……”这时,另一旁的丐帮七袋长老黄歇迈着大步,大笑着走上前来,道:“什么敝门敝寺,说得我都快吐了,大家为‘什么’来,心里还没点数么?”

顿时,身后一阵怒骂响来,一青年从殷无戏背后站出来,指着黄歇骂道:“喂!你这臭要饭的,说什么呢!”

殷无戏将其拦下,探了一眼黄歇,但见这黄歇衣衫褴褛,与其他丐帮子弟并无两样,只是这身板,一眼便知是“练家子”,如今丐帮帮主匿迹江湖,帮中事务全权由黄歇负责,想来应不是什么泛泛之辈,难怪敢在崇武门与大慈恩寺面前,如此出言不逊。

殷无戏贵为新任崇武门门主,本是耀武扬威之际,却被人如此侮辱,心中愤怒难当,只是大局当前,他必须展现门主的风度,反讽道:“原来是丐帮七袋长老黄长老,今日我等江湖同道上太华山,只为还我舅舅一个公道,倒是你们丐帮,不知来此作甚?”

黄歇依旧狂妄不改,道:“哈哈哈哈,老子倒是忘了,你老妈姓宇文的。至于来这的目的嘛,当然是怕你们以多欺少,屈打成招咯。”

殷无戏怒道:“哼,原来黄长老是怀疑我们冤枉了天偃观!那好,既然如此,那就请黄长老一同上山,到时候对簿公堂,自见分晓。”

言罢,丐帮一众也加入了这队声势颇大的江湖队伍,直奔天偃观走去。

此时,天偃观内也早已闻讯,五位元老站列在三清殿门前,各弟子分两列站于两侧,等候殷无戏一众人。道冶神情虽然刚毅依旧,却透着些许憔悴,宇文雄遭此大难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便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沈长放当然也在其中,身旁的李大仁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长放,一会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要忍着啊,千万千万别乱来。”

沈长放低着头,暗暗不做声,其实心里怒火中烧,“哼,我死也不信是他干的!”

一众人神色沉重地凝望着殿前的台阶,浩浩的脚踏声愈来越响,惶恐与不安充斥在弟子们脸上。李长仁慌了,暗暗哆嗦道:“师兄……你说,他们,他们不会要杀…杀光我们吧。”

沈长放毫无惧色,道:“哼,怕什么,一帮杂碎,仗着人多而已。”

殷无戏等人,踏着台阶一步一步接近,但见崇武门与丐帮的人合并后,少说也有两三百,而天偃观上上下下不过三四十人而已。道炼最为着急,道:“师兄,他们来了。”

道冶不改刚毅之色,直视前方,缓缓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此事因我而起,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道芩忧心仲仲,道:“师兄,崇武门殷九万与你是故交,我想他们不会太为难我们,最多只是来要人而已。”

道炼想到宿长佑,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长佑这混账东西,居然惹了这么一出,这回可要害惨我们了!”

道钧叹道:“倘若师兄当初肯听劝……哎!”

道奎站在最边上,摸着小胡子,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殷无戏一众人马上都集结在了三清殿前的广场上,道冶上前一步,望着那红衣男子,只觉此人与殷九万年轻时相貌甚为相似,想必是殷九万最得意的第四子无疑了,遂道:“殷少门主,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气势不凡。”

殷无戏背后一人扯着嗓子,大叫道:“喂!你这老头在山里待傻了吧!现在是殷门主!”

殷无戏喝道:“不得无礼!”遂也上前一步,回礼道:“晚辈殷无戏,拜见道冶真人。”

道冶道:“贫道惭愧,久居这深山竟不知崇武门已立新主,不知殷老门主,现在身体可好?”

殷无戏道:“有劳道冶真人挂心,家父身体安康,只因厌倦江湖琐事而退隐江湖。”

一旁的黄歇早已听得不耐烦了,上来打岔道:“喂!殷门主,你有没有搞错,你到底是来算账的还是喝茶的?”

殷无戏自然没有搭理黄歇,但这种事是该开门见山,便道:“道冶真人,贵观弟子宿长佑,杀害我舅舅宇文雄及门丁七十一人,这事,您可已知晓?”

道冶闭目沉思了片刻,道:“已知晓,只怪贫道错看了人,教出此等逆徒。当日,贫道好友吏部尚书陆功名托我铸一把好刀,在令尊七十大寿时送至府上,遂遣宿长佑护送,谁料这逆徒在途中竟行如此不轨之事。”

殷无戏顿时来气,“家父喜爱收藏好刀,谁知道这七十大寿,刀是没收到,却收着了这么份‘血光’大礼。”

道芩也上前了一步,道:“殷门主,素闻柱国山庄宇文雄武功剑法了得,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宿长佑根本不是对手,我想此事是否存在误会。”

殷无戏道:“道芩道长,起初,晚辈也是这般想,若非有人亲见,我死也不信,我舅舅会死在区区一个宿长佑手上。如果道长还是不信,大可请上证人对质。”

道芩自信满满:“好!”

殷无戏一众人中,走出俩蓝甲家丁,身上负伤包扎多处,应是那天柱国山庄幸存之人,其中一个道:“那日九月廿五,庄子上都知道来了一个叫宿长佑的道士来做客,后来不知怎么地,就与老爷打了起来,我们这些府兵奉命去拿他,我俩不敌,本以为小命没了,谁知大难不死,等我们醒来时,发现老爷已经死了,公子疯了,庄上的人都死了……宿长佑也不见了踪迹。”

殷无戏怒道:“如果不是他杀的,何必逃跑,分明就是畏罪潜逃!”

道芩只觉疑点重重,刚想反驳,却被道冶劝下。道冶道:“殷门主,逆徒宿长佑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贫道这个做师傅的,不敢卸责,愿凭崇武门与各位江湖同道处置。”

道芩、道炼急忙劝阻,“师兄!”

殷无戏将语气缓和了下来,道:“道冶真人,您误会了,晚辈此次前来,并非向贵观问责,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此行,只为捉拿宿长佑。”

两列弟子,听后甚是宽慰,心中的恐慌都消散了,李长仁轻声嘀咕道:“啊,还以为小命不保了。”

沈长放却更恼怒了,暗暗低语道:“师傅在搞什么,居然就这么认了!”

站在对面一列的江沅,着了男装道袍,偷偷地瞄了一眼沈长放,心里忧心仲仲。

道炼上前道:“殷门主,那混账小子捅了这么大篓子,哪还敢回山?”

殷无戏道:“晚辈也料想那宿长佑不敢回山,只是不给江湖同道们一个交代,我崇武门颜面何存。更何况,江湖之中,人多口杂,晚辈也不想日后出现什么有损贵观清誉的事情出现。”

道芩顿时明白了殷无戏今日之行的用意何在,先前的紧张之色也少了几分,寻思道:“原来师兄早就看透了殷无戏的心思,这个殷无戏年纪轻轻,城府还真不简单。”

道冶遂而应道:“殷门主,逆徒宿长佑自两月前下山至今未归,贫道不敢诓骗各位。不过,倘若诸位怀疑贫道有包庇之嫌,今日大可搜山。”

殷无戏笑道:“既然道冶真人开了口,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在此,也请大慈恩寺普严大师做个见证。”

普严上前行佛礼道:“阿弥陀佛,贫僧自当秉公处理。”

黄歇赶忙抢在前,道:“道冶老头,我们丐帮身为天下第一帮,就先行搜了,如果你们真没包庇那小子,我们一定会让全天下都知道天偃观道冶真人与宿长佑已经恩断义绝。”言罢,一群衣衫褴褛的丐帮弟子四散涌开。

道炼骂道:“黄歇!你要是敢弄坏一块砖,老子撕了你!”

殷无戏转向身后,甚为得意,遂发号道:“跟上他们,如果发现有胆敢趁乱偷抢的鼠辈,不管什么帮,一律杀无赦!”一众素衣随从应喝后,整整齐齐地四散开来。

太华山上,从未如此动荡。天偃观内,往日的祥和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尽是喧嚣。崇武门与丐帮之间,本就不和,虽然明面上没有对立的立场,但私底下结了无数梁子,现在仇人狭路相逢,必然见血。

最后崇武门与丐帮都未搜到宿长佑,遂下山离去。原本清净的天偃观,现在已经一片乌烟瘴气。各弟子的厢房内,都乱成一团,而五位元老的房内,更是不堪,一些金银器物甚至被偷窃,应是丐帮弟子所为。

损失最大的,莫过于观内最为重要的铸剑场所——兜炼殿,被窃去刀剑数十柄。其次是道芩掌管的百碾堂,不少珍贵药材不见了踪影。而山间走道上,更是发现了不少丐帮与崇武门弟子的尸首。

道炼赶到兜炼殿,看到铸剑炉无恙,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沈长放紧随其后,发现自己每天练剑的那块“铁石”尚在,也宽慰地叹了口气。

道炼笑道:“那块破石头,扔街上都没人会捡的。”

沈长放摸着“铁石”若有所思,道:“我会把它铸成…最锋利的剑。”

道炼惊愕不已,顿时乐了,道:“哈哈哈哈…老子倒也想看看这玩意儿,最后能弄出个什么样来。”

沈长放从未如此平静,他淡淡道:“大黑炭…‘那家伙’的事,你怎么看?”

提到宿长佑,道炼也不得不严肃起来,望着铸剑台,道:“这里好些家伙,都是那小子铸的,虽然平日里,我不怎么待见他,但那小子的心性,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沈长放脑海里浮现了当日宿长佑那句“长放,你又输了。”顿时,一阵恼火,一拳砸在墙上,怨怼道:“可恶……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人间蒸发!让我怎么甘心!”

道炼拍了拍他的后肩,语重心长道:“行了,大丈夫别纠结过去。”

沈长放一把推开道炼,眼睛尖锐得冒出火来,道:“我一定会赢他的!”

道炼好劝没用,又被沈长放这么一推,也动了肝火,怒道:“那混账小子都不知道死哪去了,你怎么去赢他!老老实实打你的铁吧,别想那些没用的!”

谁知沈长放好似顿然醒悟一般抬起了头!“对!我要去找他!”

道炼“噗”地大笑起来,“整个江湖都在找他,朝廷也贴了告示,有谁找到吗?连个屁都没有!你怎么找?”

道炼这么一说,反而更坚定了沈长放的意志,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胸有成竹,道:“哼,我一定能找到他!到时候,我会问清真相,如果他当真穷凶极恶,我会亲手了解他!”

道炼甩了甩衣袖,道:“别做梦了,别说你能找到他,你连下山都不行!就你这性子,师兄他能放心让你下山?”

沈长放微微邪笑一下,便径自离去。道炼看得有些懵,嘀咕道:“这小子……不会来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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