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二十里,长松林前,山烟袅袅,路径稀稀,但见一牌坊,立于林道口,细看,其木质老旧,多处干裂,正中悬着一粗匾,刻着“洛州驿馆”四个字,两侧挂着五盏红灯,也已老旧不堪。
坊后,一间古宿靠山而坐,危墙黑瓦,怕有不少年份。左侧筑有一小屋,应是伙房,油熏得有些发黄,门口顶着一小篷,篷下三四桌,皆满宾,嘈杂一片。其间不少是往来邮役,却有一桌,满座江湖过客,共五人,各个身形高大,叫人悚然。但见一长脸白袍男子,坐于朝南座,啃着牛肉,甚为眼熟,不是那四贤庄郭远朋又是谁。其下四人,各个身穿灰色轻甲衣,正东座那人左臂系着鹿纹黄巾,身形也最为魁梧,满颚胡渣,在那灌着酒吃,好生自在。
郭远朋瞧了一眼那黄巾大汉,摇了摇头,故作怪腔,道:“没想到湘西三巨头鹿亢,也会喝这种山野粗酒。”
原来这黄巾汉子是江湖中颇有名头的湘西三巨头,鹿角仙鹿亢。这“三巨头”早年相识,拜了把子,在湘西干镖客闯出些了点名头,后因分银子出了岔子而相互结仇,便各奔东西,这鹿亢便投入四贤庄门下。
鹿亢生平毛躁,忍不了一丁点刺耳的话,听郭远朋这么一说,遂即跳了起来,将酒盏重重拍在桌上,叫嚣道:“哼,这淡得跟尿似的野酒,老子权当解渴喝两口撒。”
这伙房里的店家,听着当然不爽,但也奈何不了这群壮汉,只好偷偷鄙夷一眼算了。郭远朋继续侃道:“听闻,湘西的鬼酒……”
郭远朋话未说完,鹿亢又跳了起来,大声道:“那叫酒鬼酒!”
郭远朋假意那么一惊,道:“原来那叫酒鬼酒,是我记错了。不过那口感,我是不会记错的。前浓、中清、后酱,一口三香,人间极品。”
鹿亢听得甚为得意,道:“对对对,这天底下最好的酒,就是这酒鬼酒。”
郭远朋又是故作腔调地摇着头,道:“此言差矣,在我眼里,酒鬼酒只能排第二。”
鹿亢大惊,急问道:“这天底下,还有比酒鬼酒更好的酒?”这汉子果然也是一根筋,恁是信了,也不生气,却只想知道是什么酒,怕是馋虫食了心智。
郭远朋脸色愈渐狡黠,道:“当然是……长安环首坞霍青天亲自酿的那几坛陈年猴儿酒。”
鹿亢顿时大笑起来,道:“原来庄主是惦记那几坛美酒,急撒嘛,等老子到了长安,就端了那破场子。”
郭远朋也自顾得意起来,狠狠道:“这次有崇武门撑腰,霍青天那个老贼,这回我吃定了!”
这话一出,只听“哐当”一声摔碗声,从郭远朋背后响起!郭远朋一众大惊,急忙起身应对!但见,一年轻的邮役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后来被沈放、江沅救的那人。这人面色圆润,年纪应该比沈放还年轻不小,但胆气真是不小。他指着郭远朋鼻子,扯着略显稚嫩的嗓门,骂道:“郭远朋,你个卑鄙小人,竟敢图谋我们大当家!”
见状,郭远朋只觉虚惊一场,顿时从容了起来,两手抱胸,上前道:“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霍青天的小舅子,怎么?船坞里工钱少你了?来这跑邮役的这趟活了。不过,你放心,等我接管了环首坞,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哈哈哈~”
这驿馆铺上的其余邮役,见郭远朋一众人人高马大,饭桌后面还摆着大刀棍棒等兵器,哪还敢帮那少年说半句话,都自顾散去。伙房里的人,也是马上拉上了帘子,不敢多管闲事。
然而,这少年依旧丝毫不惧,怒道:“哼,我秦明烈就算死,也不会做叛徒!”原来这少年叫秦明烈,端的是一身刚烈之气。
郭远朋大笑道:“还真是个愣小子。”说完又顿了顿,语气一变,狠气外露,杀意渐起,道:“你以为,你还有命……决定做不做叛徒吗?”
这话一出,秦明烈猛地一怔,方反应过来,暗叫糟糕!眼见鹿亢那几个大汉,正欲开步走来,他自知武功不精,根本不是对手,想到这,顿时汗流浃背。惶恐间,他又想到,环首坞一众对此尚不知情,如果中了郭远朋与崇武门的暗算,那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不管怎么样,也要活着回去揭发郭远朋的阴谋!
想罢,他决定玩命一搏!直接掀起饭桌,扔了过去!岂料,却被鹿亢一脚踢翻,连人带桌,被踢飞三丈远!“喀拉拉”地倒在地上,欲起身,胸口一阵闷痛,只觉喉咙一咸,“咳”地呛出一痰血。
鹿亢大笑道:“老子当是个硬汉子,没想到,竟是个草包撒,哈哈哈~”
秦明烈捂着胸口,忍痛爬了起来,他目光一移,发现身旁正是马厩,拴着数匹马驹,他暗道良机不可错失,这是唯一机会!遂抓起一把尘土,往鹿亢脸上奋力一撒!鹿亢本能地双手遮脸,撤了一步!睁眼时,这秦明烈已解下一匹马驹,正欲挥鞭!
郭远朋大叫“不好!”却为时已晚!秦明烈“驾”的一声,扬鞭而去!气得郭远朋脸色青绿,冲着鹿亢大骂,“愣着干嘛,还不追!”
秦明烈一路向西,快鞭策马!鹿亢一行人紧随其后,追了两天两夜,从洛州驿馆,一直追到了太华山地界!鹿亢只恨自己不悉弓弩之术,又身携甲器,让马匹加重了负荷,怎能赛过那轻装简行的秦明烈。然万万没想到,秦明烈的马匹驰到太华山林道时,已疲惫不堪,加之天色漆黑,路途坑洼,一个不慎,就栽倒在地!
但这少年也是顽强得很,他咬牙徒步、摸着黑继续跑,可身子本身就负了伤,哪跑得动!不时,便被鹿亢四骑追了上来,四面团团围住……遭了一顿拷打,昏厥过去。
庆幸的是,秦明烈命不该绝,遇上了刚下山的沈放、江沅。待到他自己醒来时,鹿亢已被沈放打翻在地,不省人事。
江沅见这少年睁开了眼,欣喜不已,关切道:“哎,别乱动哦,你伤了肋骨,只能好好躺着。”
秦明烈转着脑袋,四下环顾,见自己卧躺在一棵老树下,一旁生着篝火,十分暖和,身上的伤也都被紧紧扎了起来,似乎还敷着药草,难怪痛楚缓和了不少。他又看了看远处倒在地上的鹿亢,只觉不可思议,遂回不过头,对江沅说道:“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江沅不禁捂着小嘴咯咯地笑,道:“我哪有这般本事。”说着指了指另一侧卧躺在树下休憩的沈放,道:“是我师兄救的你。”
秦明烈听后,转头望去,一个年龄如自己这般大小的青年侠客,双手抱胸,怀里揣着一柄长剑,卧躺在树下,闭目休憩着。为不打搅他歇息,秦明烈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江沅回想起那四骑追这少年的情形,不禁满肚疑问,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惹上这样四个凶狠之徒,遂问道:“对了,那四个人,为什么要杀你?”
秦明烈打量了眼前这位姑娘,她面相纯美,气质秀丽,哪会是别有用心之人,又救了自己一命,遂徐徐道:“这些人是四贤庄郭远朋的手下,我是长安环首坞玄字号的副舵手,原本只是压货时漏了账目,所以和邮役一道跑一趟洛阳。谁知道,途中竟遇到了四贤庄的郭远朋,他说有崇武门撑腰,要吃掉我们环首坞,恐怕是想暗算我们大当家的。”说到这,他胸口又疼了起来,一阵咳嗽从喉咙涌出。
江沅急了,担心是自己与他说太多话,害了他伤情加重,忙关切道:“胸口还疼吗?现在还是不要说了,要是……”
秦明烈抬起手,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继续道:“呵,也算老天爷有眼,他这番话正好被我听到。所以我……”说到这,他又顿住了,他想到如果自己耽搁太久,那么郭远朋可能便早到了长安,虽说大当家武功高强,可万一中了暗算,他该如何面对环首坞。想到这,他咬着牙关,双手撑地,欲起身。
江沅连忙劝止,道:“不行啊,你还不可以起来的,肋骨会戳伤心肺的!”
秦明烈强忍痛楚,眼中更是泛出了些许泪花,不时便声泪俱下,道:“我必须回去告诉大当家。”说着脸色都已经涨得通红,额头满是汗珠。江沅眼见劝不下,甚是着急!
就在这时,一直在后边休憩的沈放实在听不下去了,不屑地讽道:“哼,就你现在这样,这山谷你都走不出去。”
秦明烈一惊,转头看去,沈放依旧卧躺在树下,两手抱着后脑,双腿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叼着一颗杂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没想到搭救自己的人,居然是一个如此不懂礼数,言语轻狂之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火气,但又被沈放这席话说到了痛处,的确,自己根本走不远,如果再搭上了性命,谁去告知大当家?
“对了!”秦明烈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脱口而出。他央求道:“两位恩人,你们的救命之恩,秦明烈没齿难忘,只是我有要事必须告知我家大当家,不能让他被小人暗算了。我也知道自己走不远。所以,我恳求两位,在郭远朋赶至长安之前,替我把消息告知我家大当家的。”
江沅道:“那你怎么办?”
秦明烈勉强一笑,摇摇头道:“不用管我,我死不足惜,但我们大当家的,绝不能出事……”说着,他从衣襟内取出一把金灿灿的匕首,端详了一遍又一遍,徐徐道:“这是我姐姐送我的防身匕首,你们带着它,大当家的就会相信你们。”
自小学医的江沅怎能忍心丢下秦明烈不管,她不住地摇头,劝道:“不行的,这荒山野岭的,我们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
说话间,原本昏厥在一边的鹿亢忽然有了动静。原来先前被沈放踢飞时,着地时盖灭了火势,自己的半张脸正好压在了燃着的木棍上,现在已经严重烫伤了,硬是痛醒过来。他趴在地上,看到不远处的篝火旁,是秦明烈!还有一丫头,像在为其疗伤。顿时,怒气不打一出来,只想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
此时的江沅、秦明烈各自相劝,哪察觉得到鹿亢的异动,沈放更是直接在一边闭目养神,丝毫不知危险已经迫在眉睫。鹿亢偷偷起身,黑夜里,藏在树后窥视着,神不知,鬼不觉。他四下环顾,想找回自己的大刀,但是刀没找着,却发现了一块形似木鱼的磐石,约莫三尺宽,百斤重。鹿亢摸了摸,甚为满意,遂马步一扎,气力聚于双臂,暗喝一声便一把抱起,暗自得意道:“看老子不砸死你们撒!”
沈放双眼一睁,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然而,已经晚了!只听不远处灌木林里,“喝呀”的一声,一块巨石猛地飞袭出来,直接朝秦明烈砸来!秦明烈顿时面如土色,一旁的江沅也是吓得花颜失色!眼见两人都快遭殃,一旁的沈放慌忙拔剑去救,但根本来不及了!
生死一线间,秦明烈忍着剧痛,奋力一推!江沅只觉上身顿时失了重,顷刻间摔将过去!不多不少,倾倒的身子,刚好与飞石擦肩而过!但她却眼睁睁看着,石头砸在了秦明烈身上——“轰隆隆”的一声,那磐石碾在了秦明烈身上,当场吐血身亡,呜呼哀哉。
这般年轻,本是意气风发之际,却遭此大劫,实在悲催。江沅吓得面色惨白,双手捂着嘴,眼睛泪晃晃,微颤着身子瘫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秦明烈满是鲜血的身躯,一时悲愤交加,眼泪不住地流淌下来。
“哈哈哈~”一阵刺耳的笑声,从灌木后传来。遂走出一人,正是鹿亢,他一手捂着烧伤的侧脸,一手指着秦明烈的尸身,得意地大骂道:“短命娃,这下没人救你了撒,哈哈哈~”
江沅忍泣拭泪,狠狠地瞪了鹿亢一眼。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这就是江湖吗?她这般想道。此刻,她只想将面前这个面目可憎的恶人,杀之而后快!她将手缓缓伸入肩上的包裹,欲取出什么东西来。
这时,沈放走了上来。江沅抬头望着沈放,手又缩了回去,抽泣道:“师兄……他……”
沈放心中也充满愧意,如果不是自己大意,可能就不会这样。但他心中更多的是愤怒,虽说这秦明烈与他非亲非故,但自己决心去救的人最后被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他面前被残杀,是可忍孰不可忍!想罢,他双手一紧,“锵”的一声,宝剑出鞘!
鹿亢大惊,杀了秦明烈,忘了还有这人,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踌躇间,沈放已经拔剑,“完蛋,兵器还没找着!”他暗暗叫苦,欲拔腿跑,然刚转身挪步,沈放已经箭步袭来,但闻一阵踏草声后,沈放的剑锋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可恶!”鹿亢无奈地长啸一声!又听“哧”的一声,沈放的剑刃已经刺入他的背脊!鹿亢眼睁睁看着一道掺血的白光,从自己的胸口钻出。顿时,面无血色,又惊又恐,然片刻后,浑身无力,意识淡弱,遂即跪倒下来。
沈放右手一缩,把剑拔了回来,鹿亢的身体也随之倒地,一滩深红的鲜血随即流淌开来。虽然为秦明烈报了仇,但沈放心中依旧波澜难平,他始终觉得是自己的大意害死了他。他走到秦明烈的尸身面前,蹲下身子,伸手从他面上抚去,让他瞑目,一时愧疚难耐,自责道:“对不住了,是我大意害了你。”说着,又把压在他身上的磐石挪了开来,那把金灿灿的匕首,也被压折了。
江沅也一道走了过来,拍了拍秦明烈身上的尘土,又帮他整理了衣襟,细声道:“师兄,他还有家人,我们不能让他在这里与那恶人做孤魂野鬼。我想,把他火化了,然后带着他的骨灰,去长安交给他家人。”
沈放点了点头,遂拿起匕首,稍稍端详了一眼,便交给江沅,道:“就这么办吧,还得去告诉他那个大当家,否则他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于是两人便着手此事,半晌后搭起了柴架,准备火化。这样一张稚嫩的脸庞,就即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对于沈放与江沅而言,这样的事情,未免有些残忍。沈放举着火把,准备去引燃,他看了一眼江沅,心中无限感慨。曾经答应道芩,一定要保江沅无事,今天若非秦明烈舍身相救,他现在要火化的,可能是两具尸体。想到这,他对今后的路,更感到彷徨了。
江沅目光楚楚地望着面前的现实,心里响起了道芩的谆谆教诲,江湖险恶……对师傅的挂念之情,亦泛滥心头。
此时,天偃观里也不宁静。或者说,自从道芩私放沈放下山后,这观子上下就没宁静过。道冶最恨他人忤逆自己,而这次是他师妹,更是恼怒不已。不过今晚,似乎是有更可怖的事情。
一队黑甲兵,趁夜入观,聚在三清殿内。道冶、道芩、道炼、道钧四人与其对峙,瞧着道炼的神情,似是剑拔弩张之势。不过说来奇怪,这人群中,却不见道奎。
这群黑甲兵,各个蒙面,看装束不似朝廷军卒,亦不像江湖走徒。为首的,有两人,一个是位年近四十的白衣书生,面孔瘦削,笑里藏刀,另一个也是一身黑色轻甲装束,但制式明显不同,更为干练,更有气势,并且,这人不蒙面,却戴着一副黑色铁面具,露出嘴巴,但见两撇小胡子,分外眼熟。再看这双凄零忧伤的眼眸,这不正是半年前随遣唐使一道进京的“阿部仲麻吕”吗!
那白面书生,上前抱拳参道:“道冶真人,许久不见,愚兄甚为想念。”
道冶还是一脸刚毅之色,仿佛高高在上,不沾俗尘。但对这人,他不得不低下了姿态,比见到崇武门殷无戏更为谦恭,他上前弯躬行礼,道:“陆大人驾临敝观,贫道与师兄弟未能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这白衣书生上前扶起道冶,笑道:“诶,你我相识一场,在这江湖之中,何须以官职论尊卑,论辈分的话,应是愚兄向你行礼。”
道冶急忙退步,道:“贫道一介草民,岂敢岂敢。”
道炼实在憋不住火气了,直接上前嚷道:“喂!陆功名,这大半夜的,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干嘛!?”原来这白衣书生,便是陆功名。当日,道冶曾在殷无戏面前说过,是承好友陆功名之托,铸剑相赠殷九万。看来此中缘由,十分复杂。
向来多智的道芩也在一旁暗自寻思道:“那把刀,果然有秘密,这陆功名居然亲自带人来,想必牵连到的应该是更上层的人,难道说!”想到这,道芩顿时怔住了。另一边,向来老实巴交的道钧被这阵势吓得不敢说话。
道冶见道炼如此莽撞,连忙怒喝道:“不得无礼!”
陆功名抬手笑了笑,道:“诶,无妨。素闻天偃观道炼真人快人快语,今日得见,当真英雄豪杰!”
道炼见这陆功名居然还奉承自己,不禁讥笑道:“嘿,你们这些酸文人,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哼,跟你说,老子既不是什么真人,也不是什么英雄,老子不过这山里打铁的粗人罢。”
道冶见阻不了道炼,只好替为赔礼道:“贫道这师弟,向来不懂礼数,还望大人恕罪。”不过,这般谈论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此行道冶其实亦心知肚明,不妨开门见山,在做应对。想罢,道冶顿了顿,道:“对了,不知陆大人,深夜做客敝观,有何要事?”
陆功名依旧笑嘻嘻,只是这笑容逐渐阴沉了下来,如笑面虎般恐怖。但见他举步上前,一把手挽在了道冶肩上,叹道:“道冶兄啊,愚兄还能为什么事来?你们这里这些人,不都清清楚楚吗?”
道芩见状,急忙上前行礼致歉,道:“大人,敝观有负所托,实难自辩,只是,如果只是一把刀,我们可以再铸一把品质更上乘的给您!”
陆功名笑着摇了摇头,口吻开始变得轻蔑起来,道:“哼,更上乘的?你们不会懂的,这把刀,有多特别。”说着他又暗暗瞪了道冶一眼,道冶低着头不敢言半个字。道芩都看在眼里,暗道:“看来我猜的没错,而且师兄也是知情的。”
道冶双眼一闭,料定今晚陆功名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还带着这样一队人来,恐怕是要为难到底了。道冶作为观主,必须保住天偃观上下,只见他神情凝重,却依旧刚毅不改,上前诺道:“此事我难辞其咎……但与这些师兄弟无关,还有全观弟子,更是毫不知情。陆大人要追究的话,请责罚我一人,我道冶任凭处置。”
道炼、道芩、道钧顿时急了,纷纷“师兄”的一声劝来,其中道炼尤为暴躁,他怒斥道:“喂!陆功名,你敢动我师兄半根毫毛,我绕不了你!”
道冶回首怒喝道:“退下!”道炼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师兄,只好忍着暴脾气,无奈退下。
陆功名仗着人多势众,哪会怕这道炼,他依旧一副笑面虎嘴脸,摇头道:“诶~道冶真人,道冶兄,愚兄哪敢把你怎么样啊。”说到这,他顿了顿,侧到道冶耳畔旁,轻声道:“只不过,那位‘大人’……实在没什么耐心。”言罢,他又回过身子,道:“所以,道冶兄,你也得理解愚兄我啊。”说着,陆功名脑袋往后一斜,示意着仲麻吕什么。
仲麻吕遂走上前来,一身寒意凛冽的气场,释放出浓浓的杀气,叫人胆寒!道炼大惊!这难道要取道冶性命!?这让他如何忍得了!道炼立马卸下背后的大剑,冲到道冶身前,大骂道:“陆功名!你个杂碎敢动我师兄!”
道冶自知罪重,不敢抵抗,只是道炼这番行动,也激起了他一丝反抗的意志,但终归还是回到了理智,他劝道:“道炼,这是我的过错,理应受罚,你赶紧退下!”
道炼一笑,道:“哼,你也清楚,老子什么时候听过你话?”说着,架势已经摆好,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辞。道芩、道钧虽一样担心,却不敢如道炼这般……
陆功名阴笑道:“既然你要替道冶受过,便成全你吧。”
仲麻吕上前冷冷道:“あなたの忠義に対して、僕は本当に感心するぜ、だけど、僕の刃物は絶対に許さないんだぞ!(译:你的忠义,在下佩服。但是,我的刀,不会留情)”
道炼哪听得懂这东瀛人在讲什么,挑衅道:“少废话,有本事就来取爷爷性命!”
仲麻吕右手渐渐向刀柄滑去,轻声念道:“老友人、どんどんあなたが登場してくれよ!(译:老朋友,该你出场了)。”话音一落,但见一柄长刀,从仲麻吕腰间,徐徐露出锋芒。这刀刃,似横刀,却又不是横刀,想比横刀,更长更弯,如弦月!刀身长有三尺五,刃上有暗光花纹,如菊花花瓣,却丝毫没有菊花的香溢,只有冰冷刺骨的瘆人感。
道炼一惊,世上竟有这样的极品刀,铸得无可挑剔!能配这样一把刀,想必不是泛泛之辈,更有可能是——人间少有的绝顶高手!想到这,道炼额头不禁留下汗来。
仲麻吕也摆开了架势,但见他身子下沉,单手持刀,另一手抚在刀刃上,姿势非常怪异,但叫人不敢轻视,如上弦之箭,随时可能迸发出来!道炼愈害怕,就愈生气,想多无用,不如直接干!想罢,他立马挥起重剑,直接抡了过去!
仲麻吕微微一笑,手一紧,刀刃现!只见“霎”的一道寒光划去——顿时,一只撒着鲜血的断臂,悬浮在空中!
众人惊愕!
这仲麻吕当真不简单,他摆着极底的姿势,正是为了预防一切攻击,以及更好地判断对手的攻击路径!在看穿道炼的攻击轨迹后,他闪电般地发动攻势,直接避过重剑的锋芒,一刀斩下道炼手臂!
但听重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道炼也一道翻倒在地,捂着右臂伤口,叫苦不迭!凄惨声,响彻整个三清殿!道冶一怔,脱口喊道:“师弟!”遂急忙去扶道炼,虽说道冶平常鲜少与道炼说话,但道芩、道钧等人都清楚,道冶是非常倚重道炼的,不然寻常护送刀剑之事怎会全权交给道炼。现在,道炼又舍身为他受难,再刚毅之人,也会动容!
道芩看得眼眶涨红,焦急地喊了声“师兄!”后,遂即跑去。道钧还傻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见道芩拔步后,自己方清醒过来,遂一道跑去。
道炼卧在了道冶怀里,脸色发白,愈渐昏睡过去。
仲麻吕收起刀,冷冷道:“悪いなぁ~(译:抱歉了)。”更叫人吃惊的是,这刀刃上竟丝血不沾!“铃当”一声后,刀回了鞘,仲麻吕退了下去。陆功名阴笑着上前道:“既已见血,我也好交代了,道炼,有劳了。”说着,挥了挥手势,命令兵卒收起那只断臂,遂继续道:“道冶兄,你还有3个月时间,速速把刀找回来,否则下次就不是一只手臂的事情了。”言罢,一众人调转方向,迈出了三清殿。
道冶又恨又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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