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她一直在浑浑噩噩地沉睡。
或许是因为中了毒,身子弱的可怕,又或许是她自己根本不想醒来。
那一日,仿佛是一场噩梦,她不愿再想起。至始至终,她都不敢相信,蓬莱,覆灭了。
那个世人眼中可望不可即的海外仙山,那个她自幼便待着的地方,仙雾缭绕,绝世佳境,一夜之间,历经天罚,化为一片焦土。
她叫冷月飒,今天刚满十七岁,是蓬莱上仙凤栖唯一的徒弟,生于风邪大陆千朝京都的冷家,冷家是一个商业大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十七年前,她随异象出生,当朝皇帝善于猜忌,下达皇令抓刚出生的婴儿祭祀,爹娘怕她因此送掉性命,于是将她托付给蓬莱上仙凤栖。
凤栖将她收做徒儿带回蓬莱,之后冷家向外谎称大小姐在出生之前就死在腹中,而次年又传出冷家二小姐天赋异鼎,被世外高人收作爱徒。
其实从出生时她便神智清明,她记得师父当时是一个白发飘飘风仙道骨的老神仙,可是她后来才发现师父是俊美的蓬莱上仙。
她曾经问过师父,为何当时要扮成一个白胡子老头?
师父幽幽目光看着她,淡淡说道:“飒儿,如今这世道人心险恶,想来你也不明白。”
她想大概因为她出生的缘故,师父带她来蓬莱时,用其一半的修为封印了她的三个魂魄——喜,怒,悲。
这个封印是死印,无法破解,唯有等它自行减弱消失。因为此封印,她反应愚钝,但绝不是痴傻。
她问过师父为何要给她施加封印,他说呆在蓬莱岛上多年,闲来无事,看看封印术退步没有,照她的情形,甚是满意。
虽然答案有些牵强,但她也半信半疑,懵懵懂懂的接受了。
凤栖,德高望重的蓬莱上仙,那个不苟言笑,一身清冷,仙气凌然,宛如天神的男子,冷月飒一生最尊敬的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近二十年,悉心教导,恩重如山。
如今,再也见不到了……
那一晚,也就是她大婚的前夜,凤栖进入了她的梦境。
冷月飒以为,那只是儿时的一段记忆罢,可后来她才明白那是师父在与她告别。
他与她说了许多话,话语太深,她没懂得透彻。
白雾茫茫处,她站在原地,看他随风远去,那时她是那般的不安,急忙追上去,拼命穿过那白雾迷嶂,看到了她永生永世都不敢忘记的一幕。
蓬莱之上,黑云翻滚,电闪雷鸣,天罚之下,毁灭一切!
蓬莱仙岛海浪滔天,山崩地裂,面目全非,生灵涂炭!
冷月飒看到,青霞峰顶,凤栖如玉而坐,面对天罚,依旧一脸淡然。
道道天雷轰顶,落在他的身上,即便鲜血染红白袍,血肉模糊,仙骨被毁,他也未吭一声!
她发了疯似地拼命呼唤,想要冲到他面前,奈何被团团白雾缠绕,越推越远……
恍惚间,她只看到凤栖回头朝她微微一笑,没有血色的薄唇轻动,仿佛在说:飒儿,回去吧……
梦中惊醒,她庆幸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哪曾想到那就是事实。
那一日,当她穿着血红的嫁衣飞奔回蓬莱,看到的只是一片荒芜,满目疮痍。
蓬莱已覆灭,青霞峰已倒,揽月阁已塌,蓬莱再无半点昔日的风光。
迎接她的也只是天界众仙布下的天罗地网,扬言曰:诛杀凶魔,替天行道,挽救苍生!
好一个替天行道!好一个挽救苍生!她当时觉得那般可笑!就因为一则预言,那所谓的天道就置蓬莱万千生灵于死地,只为设下一个诛杀她的圈套!
蓬莱为何覆灭,凤栖为何被剔除仙骨魂飞魄散,她知道一切不过是因为凤栖收她为徒罢了。
她出生时的异象,乃是所有人的一个噩梦,那一晚,惊雷阵阵,天旋地转,万千邪气化为天狗吞噬太阳,六界一片黑暗,更诡异的是血月东升,吞并星辰,与日争辉。从那以后,夜空便出现了一颗血星,弄得人心惶惶。
一则上古预言被提起:血星现,天下变,六界存亡,天道闭眼。
戈儿说过,混沌初开时,天地崩裂,幻化远古三大神器:遗忘之戒,断魂箭,诛魔阵。
遗忘之戒乃至邪之物,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然而,自它出世以来无人能够驾驭,一直被魔界看守。
十多年前,天生异象,血星现世,神器择主,这意味着魔界之皇诞生,六界惶惶不安,在所有人的眼里,魔皇是邪恶之主,带给天下的是永无止境的杀戮和死亡,人人得而诛之!
而她,就是天命之皇,六界眼中的邪恶之主,天理不容!
蓬莱上仙凤栖瞒过六界,收她为徒,悉心教导,庇护她长大,事情败露,惹得天君大怒,天罚加身,魂飞魄散……
三年前,她执意离开蓬莱,凤栖便告诫她,若是离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师父早就有言在先,她不该回去的,那一天罗地网令她失去的远不止师父……
弥天大网,她深种剧毒,修为消散,面对数百神仙和十万天兵,她凡人之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呆、勿馁、千尺,一个个她在乎的人为她而死……
往事难却,回首枉然……
泠王府里,异常安静。
正午时分,阳光穿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
冷月飒睁开眼,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旁没有沧郢的身影。
起身下床,她站在窗前,看向外面,整个泠王府依旧是一片喜庆的火红。
她记得,那一天是他们的大婚之日,他用满城红装倾世婚礼迎娶她,花轿绕了京都整整三圈,羡煞整个千国女子。
可惜,婚礼没有完成……
太子野心勃勃,发动宫变,囚禁国君,妄想夺其皇位。秦沧郢被急召入宫,误了吉时,她在喜堂等了许久,可当他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收到噩耗,回了蓬莱。
于是,他们的婚礼错过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黛戈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箐花粥,冒着氲氲热气。
黛戈看着站在窗前凝望远方的冷月飒,冷艳的脸上终于浮起一抹笑意,她与生俱来的尊贵和风华无人能及。
“沧郢在哪?”冷月飒开口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黛戈目光一冷,没有作答,将手中的箐花粥放到桌上,用勺子细细搅拌,让它冷却。
冷月飒没有再说什么,屋子格外安静,只有勺子碰在碗沿发出的清脆声。
黛戈,是她的丫鬟,聪明伶俐,在蓬莱陪伴了她五年,与她甚是亲密。黛戈常与师父作对,背地里也尽是数落他的不是,可师父清心寡欲,未与她计较。
可有一天,向月花下,她贸然与自己说了十多年前的异象,终惹得凤栖大怒,将其重伤丢入了蓬莱冰牢里,受七日寒冰之刑。在冷月飒哀求之下,凤栖才饶了黛戈性命,却依旧让她吃尽苦头,丢了半条命。
母亲曾对她说过,戈儿本是流浪街头的孤女,母亲见她可怜,好心收留。可是后来,冷月飒才知道黛戈的身份并非如此。
她被逐出师门,受到了魔界的追杀,守阳山下,北冥魔君白嵬和骨魔兵将他们重重包围,带来了魔界大祭司劉蠡一只断臂,以他性命为要挟,逼迫黛戈回魔界。
那时她才知道,黛戈是魔界大祭司劉蠡的亲孙女,也就是魔界下一届的大祭司,被尊称为少祭司。
临行之际,黛戈将冷月飒托付给了秦沧郢,一意孤行回了魔界。时隔几年,冷月飒第二次出蓬莱,黛戈回来了,却变了,她唯一知道的是劉蠡已经死了,而黛戈是新一任的大祭司。
“小姐,这是你最爱吃的箐花粥,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趁热吃吧。”黛戈嘴角带笑,将粥端到冷月飒身旁。
哪知,冷月飒没有看她,依旧凝视着远方,眼含忧伤,“戈儿,为什么?”
黛戈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将手中的粥端近了些,温柔道:“小姐,赶紧吃吧,否则凉了。”
“为什么!”冷月飒提高声音,有些怒了。
“戈儿不知道小姐在说些什么?”
哗啦——
黛戈手中的玉碗被冷月飒挥手摔在地上,碎了数片,箐花粥也溅了一地。
“戈儿,你不要再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你杀了静姨和空锦,将她们的尸首抛入井里,是你在清水茶杯里下药!才会让雯儿发生那样的事情,是你在我大婚之日给我下毒,让我回蓬莱的时候修为尽失,毫无还手之力!戈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冷月飒痛心疾首,若不是那毒,小呆勿馁和千尺都不会死,沧郢也不会险些丧命。
黛戈蹲下身子,默默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她本知道瞒不住她的。
“戈儿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姐只要记住,戈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就足够了……”
冷月飒冷笑,为了她好?为了她就可以伤害她所在乎的人?冷月飒无奈闭上眼睛,她不是黛戈,真正的黛戈绝不会如此心狠手辣,绝不会给她下毒。
“你不是我的戈儿,我的戈儿早在三年前的守阳山就死了,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黛戈浑身一怔,一不小心被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手,鲜血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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