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居安阁,两个人都没有睡。子桑越辗转反侧,闭上眼就是噩梦。最后他坐了起来,翻开了枕边的一本琴谱。
他枕边有两本书,一本夹着化阴符的《赴黄泉》,一本则是特别修订的琴谱《人生为客》。他翻开琴谱,却只停留在扉页,看着扉页上“长生不老,百岁无忧”发呆。
枕边的化阴符阴气越来越重了,突然,一个少年音传了出来。
“小越越,只有三天了。”
“……”子桑越对于这个声音并不做回应。
“三天之后化阴符就会化为灰烬的,你要快一点做决定,来救我。”
子桑越直接把琴谱合上了。
“你不是他。”
声音那头阴测测的笑了,少年音也变成了令人生寒的鬼声,“是不是他有什么所谓,反正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化阴符化灰,你就是想救他也没机会了。”
“大不了我再捡回一张。”
“看你还活不活的到那时候吧!”
嗡地一声,房间归于寂静,灯也灭掉了。子桑越于黑暗中沉默不语,他拿出化阴符,感受着指尖的腐蚀:这张化阴符是他捡了两个月,终于凑出来的一张化阴符。
却说张忱翊,张忱翊在房间里也睡不着,索性开了门偷偷出来了。他想趴在子桑越窗户上往里看,结果刚碰到窗子,又是熟悉的冷意。
“子桑越绝对有问题,这么重的阴气,梦魇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张忱翊越来越想知道梦魇蝶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要去问谁?问子桑越,子桑越不会说。问子桑霖和夏明德,又就相当于把子桑越隐瞒的事情说出去。
他需要问一个见多识广而且没兴趣管子桑越的人。
“啧,书啊,书上可能有。”
张忱翊一拍脑袋,跑出了居安阁。
“南山应该有藏书阁之类的地方吧,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哎在那!”
前方一栋高楼,一层亮着烛光,凑近一看,大门已经关了,不过旁边倒是还开着个小门。张忱翊抬头找牌匾,但他在夜里看不清,如果点火又会引来别人注意。
“不对啊,我是来读书的,我这是勤奋好学,又不是做贼。”
后来他光明正大地从小门走进去了。果不其然,里面是藏书阁。从外面看只有残灯,走过书架,后面却灯火通明。空旷的房间里,只有角落位置有一个人。
“这么多书,我上哪儿找梦魇蝶去?”
张忱翊自然而然注意到了角落那个弟子。没等他走过去,那个弟子就抬头了:是尔篱,那个把菜汤洒到子桑越身上的弟子。
尔篱以为张忱翊是来算账的,慌忙站了起来,被张忱翊摆了摆手制止了。
“我不是来算账的,你别紧张。”
“我、我,白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谁还没手抖的时候啊,再说要发火也不应该是我发火,子桑越都没怪你,我还计较干嘛。”
“谢谢张兄!”尔篱看张忱翊不计较,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我姓张?我记得我来这之后没见过外人吧。”
“这……就是,无意中听到师兄叫你。”
“你耳朵还挺灵。”张忱翊打了个哈哈混过去了,心里却记住了尔篱:子桑越什么时候叫过我全名?就算有,也只是在两个人的时候,难道是尔篱偷听?
不,也许只是路过的巧合。
不管怎么样,留个心眼好。
“尔篱是吧?你这么晚还在这看书,够努力的啊。”
“我……”尔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是在抄书,诗文没背过,罚我了。”他指了指面前的宣纸,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罚写,张忱翊瞥了一眼,满篇之乎者也,不过字倒是很清秀。
“字很好看。”
“张兄过誉了,张兄这么晚来是想找书?”
“第一次来,就随便看看。”
不能直接问尔篱关于梦魇蝶的事。
“张兄第一次来?那要是有想找的书可不大容易。一层都是经书,大部分都是儒经,二层多是名人传记,譬如《浮生六记》一类的杂文趣事,三层是诗词歌赋,收录不少秦汉时期的书,四层……四层我没有去过,只有大师兄和三师兄能进的。”
挺好,尔篱倒是自觉介绍了,省的再瞒。
“谢啦,你继续抄吧,别太晚了,我去随便看看。”
“哎,哎。对了张兄,书是不能带出藏书阁的,你要是想看,只能来藏书阁抄一遍带回去。”
“这规矩还真清奇,我知道了,谢了啊。”
尔篱继续低头抄书了,张忱翊则装作不经意在一层闲逛。
“尔篱应该不会骗我,如果是真的,一层没必要再看。梦魇蝶来自黄泉……黄泉啊,杂文趣事?”
他去了二楼,点起灯一本一本地找。二层很安静,书放的很整齐,不过看地板磨损很多,想来平日里来的人应该不少。架子上放的都是《徐霞客游记》、《陶庵梦忆》一类的记传随笔,而且大多都是山水游记人生感悟,张忱翊也就略过去了。不过有本《清风记》倒是很特别,因为封皮上多了“拓本”两个字。
“拓本?哪本书还不是后人誊抄的了?”
张忱翊好奇拿过了那本书,发现也是游记,不过字体不是寻常楷书,而是一种独特的字体,看来应该是后人临摹原作。仔细想想,这也算是书法作品,类似于《兰亭集序》。
《清风记》,宁意。
“宁意?”张忱翊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也就没往心里去,翻来看,无外乎游历山水,记录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再抒发抒发感悟。只是翻着翻着,就越来越沉迷这位宁意的笔法,行云流水,有字软如凤翼,有字坚如龙鳞。
突然,他翻到了名为“游京洛”和“渡江淮”的一章。因为和剑法招式名一样,张忱翊就停下来认真读了读。
“京洛闹而不嚣,春季纸鸢花灯并起,是赏心也。江淮清而不冷,夏季江水清可见底,是悦目也。”
“京城吵的要死,晚上都睡不着,还闹而不嚣呢。”
然而接下来张忱翊就不吐槽了。翻过页,眼前是一只蝴蝶。《清风记》显然有年头,也正是因此,墨色限制极大。但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之,这只蝴蝶的描摹只用了黑墨。
此蝶名梦魇蝶,民间传闻言此物生于黄泉,为极阴之物,可携阴气入体且不外散。《清风记》如是记载。
“梦魇蝶!”张忱翊又看了一遍,希望还能再看多一点关于梦魇蝶的,然而翻过来,又是记载新的东西了。
“这人也不打听打听梦魇蝶……啧,算了,生于黄泉,极阴,阴气入体不外散……不外散?”
张忱翊突然反应过来:“不外散?也就是说阴气周围人察觉不到?那闷蛋房间阴气那么重……卧槽!原来阴气重根本不是因为梦魇蝶!”
因为梦魇蝶阴气不外散,所以子桑越房间的阴气另有来源。
张忱翊虽然早就知道子桑越可能会骗他,但自己亲自查出来,背后还是不寒而栗。
“梦魇蝶梦魇蝶,瞧瞧这名字起的,闷蛋睡不好肯定和它有关,指不定是个吸灵气的玩意儿,我得记着,查查闷蛋到底受过什么伤才招上这只梦魇蝶。”
张忱翊又往下翻,翻完了整本《清风记》,都没有再看到什么关于黄泉、阴气的东西了。他把书放回原处,走向了第三层。
三层燃着香,即便窗户开着,也还是香味浓厚,走进去只感觉困。张忱翊顺着书架闲逛,本来没指望找到什么线索,却在最后一个书架的角落发现了端倪。
南山的书大小都一样,而且摆得整整齐齐,所以有一本《诗经》没有摆紧挨着架子、多出别的书一块来就很突兀。
既然没有人来收拾,完全可以当做是哪个弟子粗心大意。张忱翊走过去,本来想着把书推进去,结果看着这本书,却觉得越来越不对。
架子上都很干净,但这本书周围已经落了灰。把书推回去,会发现书底下完全没有灰,而周围的地方的积灰量根本不可能是短时间内会有的。
也就是说这本书是故意不被人放回原处的,周围的灰也是人故意不擦掉的:一切,就像是在避开这本书,在努力保留这本书“不合群”的原样。
直觉告诉张忱翊,这本书不简单。他抽出书来翻看,发现这只是诗经的《周南》部分。书很薄,书页已经泛黄了。仔细一闻,还有一股酒味。
“关雎、葛覃、卷耳、樛木、螽斯、桃夭、兔罝、芣苢、汝坟、麟之趾……”张忱翊仔细想了想,“可周南有十一篇,这少了一篇!”
张忱翊慌忙去翻,终于在桃夭和汝坟之间发现了撕裂的痕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陈年酒气。
少了《汉广》。
“汉广没了?怎么偏偏没了汉广……汉广,怎么背来着?南有乔木……”
张忱翊正沉思,就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很轻,但很拖沓,显然是个疲惫的人,他拍了拍书,沿着灰把书放了回去,然后躲了起来。
“肯定不是尔篱,尔篱要是找我,一定会叫我的,不会这么闷不吭声。”
张忱翊蹲在架子后面屏住呼吸,想着来人是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只是直觉告诉他他应该躲,而且他觉得,这人是来找这本书的。
终于张忱翊的直觉再一次得到了验证,那人径直走到了《诗经》的位置。张忱翊本来打算探头看看是谁,结果那人一靠近,张忱翊立马就省了。
强烈的阴气和刚才脚步声中透出的疲惫告诉他,这人是子桑越。
“闷蛋?他来干什么!”
他躲在架子后面,听着子桑越的一举一动。
子桑越一直很安静,除了拿书、翻书的声音之外,只剩了咳嗽,而且听的出来,子桑越在努力压着咳嗽,可惜压不住。
“咳……”
“这是着风寒了?”张忱翊一边想,一边等着子桑越什么时候离开。可子桑越好像察觉到了不对,放下书走到了楼梯口,叫了一声尔篱。
“尔篱。”
“怎么了师兄?”
“刚才有人来过三楼吗?”
张忱翊心里一惊。
“闷蛋也太敏感了!他怎么知道有人来过?”
张忱翊等待着尔篱的回答。
“没有。”
没有?尔篱你真是助攻啊!
不过张忱翊脑袋里又是一个疑问:“难道是自己做贼目的太明显连尔篱都想帮自己一把?不对,不可能。那尔篱为什么要说没有?”
子桑越顿了顿,又问:“刚才有人来过藏书阁吗?”
“张兄来过,不过只是在一层转了一圈就走了,应该不会上三楼的。”
“嗯,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尔篱以为我走了!张忱翊想着,趁着子桑越还没从楼梯口走回来,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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