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郡主刚刚俯下身去,太后吴氏就忙命侍女将她扶了起来,拉到身边坐下:“哀家原可没想到今儿能见着你。前两日传信说你要来参加内宫朝贺之礼,哀家还当自己听差了呢。这样也好,咱们姐妹正好说说话。”
“太后娘娘客气了。”郡主微微欠身,“臣妾原是该勤些来向娘娘请安的。”
“你若愿意,不如就在宫中多住上几日。当年先帝赐你玄清宫,没住两年你就又在宫外建了郡府搬出去了。这些年,玄清宫可是一直空着呢。”
“可不是么。”下首陪坐的陈太嫔顺着话头笑道,“玄清宫也是个钟灵毓秀的所在。郡主搬出去了这么些年,先帝爷也没赏旁人,就是等着旧主回来小住呢。”
“太后娘娘懿旨,本当从命的。”慕容郡主保持着合宜的微笑,“只是宫规森严,入了夜宫门便要下钥,也不好为了臣妾坏了规矩。如今陛下刚刚登基,正是最不安稳的时候,臣妾可不敢贪图安逸,误了大事。”
听得如此一说,吴太后也不再勉强,只是叹了一口气:“先帝爷这一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这么些年,你为了我们萧家的基业尽心竭力,直到如今都还是孤身一人,真是苦了你了。”
“先帝厚恩,臣妾没齿难忘。臣妾不过是尽应尽之责,不敢言苦。”郡主脸色郑重,恭敬行下礼去。
太后忙虚扶一把,这个话题便也就此揭过不提。又絮絮说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内监前来回禀时辰已差不多,众人拥着太后往正殿去了。
内宫朝贺的仪典甚为繁琐,待到礼毕,已过去近两个时辰。三品以下的敕命妇依制告退,而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们则有资格留下来参与太后主持的赐宴。一时莺歌燕语,大殿中的炭火又烧得极旺,暖意融融下一派春光旖旎。
安坐于上首主位的太后吴氏看着底下言笑晏晏,兴致颇高。她虽已是太后,实则年岁并不很大。新登基的皇帝萧绍崇也不过只有十七,作为继母,吴太后虽已不年轻,却也和年老沾不上边。正值盛年,夫死无子,原本该是一个女子最悲惨的命运,好在新帝纯孝,尊她为太后,礼敬非常。当年,先皇后离世,尚是侧妃之身的吴氏成为了继后的最佳人选。她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在正位中宫之后,便将尚且年幼的太子当做亲生一般疼爱,而她所展现出的温庄端和的脾性和母仪天下的风范也使她稳居凤座,从未受到过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连日的丧礼已将后宫中人大多折腾得力怠神危,今日新帝登基之喜终于将一月来压抑忧闷的气氛一扫而空。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开端。正如年轻的皇帝一般,寂寂深宫中的沉沉岁月竟似乎仍然能生发出旺盛的生命力和蓬勃的朝气,这让吴太后在某些瞬间微微有些恍神。不过既然太后兴致高昂,在座阖宫妃嫔及诰命夫人们自然更添一份欢畅,各自都寻了些风趣吉祥的故典来映衬这样喜庆的场合,谈笑间也是频频举杯。
和着御酒浓烈的香气,众人都有些沉醉。却忽见一内监快步闯入,跌跌撞撞一下跪倒,急急道:“启……启禀太……太后,钟……钟合宫走……走水了!”
大殿内霎时乱作一团。太后的目光刚转向左边的第一个席位,一名宫女已上前道:“太妃娘娘不胜酒力,方才更衣去了。”
郡主与太后飞快对视一眼,起身道:“臣妾去看看吧。”
钟合宫外,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焦糊气味。钟合宫正殿只余下一团焦黑,下风处的东配殿也烧毁大半。明火已基本被扑灭,侍卫与内监们在禁军统领的指挥下来来往往穿梭着,处理着善后事宜。听闻郡主驾到,禁军卫统领大踏步穿过废墟,上前见礼。郡主四下看看没什么可吩咐的,也就摆了摆手。卫统领见状,自去调动人手,重新布防。
钟合宫内一片忙乱,而此时,钟合宫的主位太妃郑氏正由宫女扶着,远远立在宫墙脚下。
“太妃娘娘可还好?”慕容郡主快步过去,匆匆打量了一下:郑太妃虽然发髻散乱,面色惨白,幸得看上去并未受伤。
“太妃娘娘……太妃娘娘?”
听闻呼唤,郑太妃转过原先一直怔怔望着宫室余烬的目光,看向面前的郡主,却并未答言。
“太妃娘娘受惊了。此处有他们收拾,嫔妾先陪您回永安宫吧,太后娘娘那儿只怕还替您担着心呢。”
郑太妃木然地点点头。一旁的小内监麻利地将步辇抬过来,郡主将她搀了上去。步辇平稳地行去,将钟合宫的断壁残垣烟熏火燎尽数抛在了身后。
回得永安宫,慕容郡主遣了守在偏殿门口的宫女先去正殿报信,又打发了太妃的贴身侍女去取安神汤,把写月留在了外头,独自携了郑太妃的手进了配殿。
“太妃娘娘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嫔妾说么?”郡主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特别的意思,拿着梳子的手轻柔地梳理着郑太妃的乌发,没有半点迟滞,好像只是谈着时气节候一般随意。
可是郑太妃的身子却微微颤了一下,同时由于这一颤拉扯到头发而蹙起了秀眉。但是只是一瞬,下一秒,她已恢复了漠然的神情,抑着音调道:“郡主前来相救,本宫感激不尽,来日定当备下厚礼郑重相谢。”
“只是这样么?”郡主的声音里依然是听不出喜怒的平静,“好吧,既然太妃娘娘不愿说,那只好嫔妾替娘娘说了。早晨嫔妾来时,暖阁絮语,唯独不见太妃娘娘。起火之时,太妃娘娘亦不在座。永安宫距离钟合宫并不算近,娘娘如此不嫌麻烦频频折回,却是为了什么?况且金陵大雪初霁,原是不容易走水的。”
“宫女偷懒,疏于照看,烛台翻倒以致走水,那也是有的。”郑太妃已找回自己语调中的从容镇定。万幸,郡主并没有抓到证据,一切只是怀疑,只是猜测。
说话间,慕容郡主已替郑太妃绾好了一个随云髻,正簪上一支如意和合玉钗,闻言也只一笑:“这么说来,太妃娘娘是打算这样回禀太后娘娘了。只是事发突然,娘娘能保万全么?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郡主故意顿了一顿,比着镜子调整了一下翠钿的角度,“娘娘觉得能够不祸及旁人么?”
郑太妃闻言,抬起低垂的眼帘,透过铜镜对上了郡主颇含深意的双目。
“太妃娘娘。郡主殿下。”门外响起试探的声音。
“进来吧。”郡主转开视线,扬声道。
郑太妃的贴身宫女端着碗碟进来,屈膝行礼:“这是安神汤,娘娘喝了压压惊吧。”说着暗瞧了一眼郡主,继续道:“太后娘娘听闻娘娘万安,说不必急着过去,太后娘娘已遣了各府的夫人们回去了。钟合宫既不能住了,这几日就叫先与陈太嫔一起。”
“各府的夫人们都已出宫了?”郑太妃立即追问,并未注意到一旁的郡主挑起了一侧的秀眉。
“是。只有相府的夏夫人与大将军府的慕容夫人慢走一步,太后留二位夫人说几句话。二位夫人怕是要等郡主一起出宫了。”
“知道了,下去吧。”郑太妃无力地挥了挥手。宫女乖巧地躬身退出,带上了门。屋里立刻陷入了一阵沉默。
郑太妃看着面前的的安神汤,手里拿着银勺,一圈一圈地搅动着。深褐色的液体随着她的搅动形成了一个漩涡,将碗底的残渣翻腾起来,尽数裹挟了进去。郑太妃闷了一会儿,霍然起身,走到慕容郡主跟前,径直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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