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近秋,正热的时候,被痛打一顿的刘兆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之前到了墨林县。
谁曾想,拖着全身的淤青回家,刚在亲娘面前诉苦一会儿,老爹就出现了。
看他身上伤了,老爹刘奉云不宽慰一下也就罢了,竟然还拍手叫好,颇为欣慰地感慨道:“看来刘家村的确有人治得住你!”
赵氏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反驳道:“老爷!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现在是有人打你的儿子啊!兆儿要是伤了胳膊腿,身有残疾,往后怎么入仕?”
刘奉云不屑地嗤笑一声:“我刘奉云也不止他一个儿子。既然他不争气,那我何必苦心栽培他?”
“老爷!”
“朝堂多智谋,靠的不是蛮力。吃不了苦头改不了性子,往后他便是入了仕途,也是祸害家族。”
刘兆都怀疑这是不是自个儿的亲爹,明明是回来搬救兵的,却再一次变成了思想教育。
忍不住老爹叨叨叨,刘兆不耐烦地起身告辞:“爹娘,我身上疼,先走了!”
刘奉云没拦着他,叮嘱他这几日留在家里别出去惹是生非之后,就拉住赵氏,接着进行思想教育。
刘兆气得不行,顶着一身的伤,拐了几个弯儿,走到了堂兄刘允的院子里。
刘允比刘兆大四岁,再过一年就到弱冠之年,如今正在刘奉云执教的墨林书院苦读,准备明年的春闱。
天资聪颖的他很得刘奉云赏识,他就是那种长辈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聪慧勤奋又懂事。
但刘兆知道,这个兄长蔫儿坏,就跟他爹说的那种什么外表很好,里头全坏芯儿的人一样儿一样儿的。
透过半开的轩窗看见刘允在里头,刘兆直接推门进去。
“大哥!”
刘允正在做押题训练,忽然被人打扰本心生不悦,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刘兆顶着一张猪头脸走来,一时没崩住,笑出了声。
“兆弟?你这去了刘家村没几天,就落荒而逃了?”
说话间放下了笔,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坐着。
“大哥,你还说我风凉话!你都不知道,刘家村那群刁民有多混账!尤其是那个里正,拿了我爹的银子竟然还包庇打我的人,可恶至极!”
“噢?这么说,你是回来搬救兵的?”
刘兆不置可否。
刘允拿起手边的折扇,优雅地打开扇面,扇了两下,看向端茶上来的丫鬟,道:“圣贤有道,文人有风骨。读圣贤书的人,是不会轻易动手的。你既咽不下这口气,何不到县官那里告上一告?左右县令大人与叔父交好,看在叔父的面子上,也会站你这边。刘家村一群没见识的乡野村民,又怎么斗得过官?到时候,你想怎么报仇不行?”
“大哥!你明知我是来找你帮忙的,你怎么还给我出这馊主意?这事儿要是闹到县衙去,你信不信,我爹转身就会跟县令大人说把我关牢里改造!”
刘兆气呼呼地坐在了一旁的高背椅上,见桌上有茶,端起来就喝。
“那你想怎么做?”刘允合上扇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兆。
“大哥,你借我点儿人!”
刘允一下眯起了眼。他这个堂弟,总是不长记性。
“兆弟,叔父为什么把你送到刘家村,你这么快就忘了?”
刘兆当然没忘,但他咽不下这口气。
堂堂男儿,竟然被一个小女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事儿传出去,刘家村的人还不以为他好欺负?
这面子,必须找回来!
“我不管!大哥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去外头找人,不就是银子吗?我去找娘要!到时候,秦家那批书,我也顺道给他回来!”
原本刘允是真不打算管刘兆的事儿,听到最后一句话,蓦地皱起眉头,问道:“书?什么书?”
“没什么!大哥你接着忙,我去找别人!”
刘兆作势要走,刘允沉了沉眼色,立即将他叫住,折扇敲了敲桌面,说道:“坐下,与我好好说说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刘兆虽然不学无术,但说话逻辑还算清楚。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刘允也听懂了□□分。
原来,刘兆看上了秦家的藏书,趁着秦家主人不在,就钻进了秦家门。结果没想到,拿书的时候,秦家那个病秧子出手阻拦。以刘兆的性子,自然免不了打他一顿。
谁料想,秦家大姑娘这时候回来了,二话不说,拎着棒子就把他打出了秦家。结果是书没抢到手,架也没打回去,受了一肚子气,就跑回了墨林县。
“平日叔父让你看书你便如遭大难一般,如今怎么惦记起秦家的书?”
“他家书稀罕呗!前几天我在村里逛,碰上个老头儿,从他那儿得的消息。爹就喜欢那些什么经什么文的,我把秦家的书带回来,爹还不高兴坏了?一激动,不就让我回来了吗?”
这种歪点子,也就刘兆自个儿能想出来。
刘奉云一辈子尽职恪守,为人正直,怎么可能要这种抢夺而来的书?
刘允看了刘兆一眼,琢磨道:“那老头儿怎么跟你说的?他如何能辨认秦家的书价值几何?”
回忆了一下,刘兆说道:“他是去山上采矿石做颜料的。路过刘家村,瞧见秦家院子里在晒书,就在篱笆墙外多看了两眼,发现其中有几本什么什么经的书。他就问了几句,意思是想把那书收了,结果被秦家的小泼妇给赶了出来。后来被我撞上了呗,我就多嘴问了问。”
“你确定,书的名字里有“经”?”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那老头儿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但是说起书的时候,俩眼直放光,假不了!”
刘允眉眼低垂,两指摩挲,暗自揣摩着这件事。
怪!
这事儿无论从秦家来看,还是那个老头儿来看,都很怪。
虽说墨林县因人杰地灵而闻名大周,但一般的人家,连四书五经都只能到书院抄录,根本买不起,哪还能有经书?
自古能命名为“经”的,都是大能贤书,至高无上,早被收录在国子监的藏书阁里亦或国史馆里,怎会遗落民间?
更何况,即便有,一个进山采矿的老头儿,哪儿来的火眼金睛,识得好书?
刘兆一看他这样儿,就知道有戏。眼轱辘一转,立马凑上去趁热打铁:“大哥,你要我说的我都说了,你倒是给个话儿,能不能借人给我?!”
嘴角一挑,刘允一声轻笑,拿起手边的折扇就往刘兆脑门儿敲下去,说道:“别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
秦希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刘兆找上门,心道这小子还真没种。加之刘氏那边一直也没打探出什么动静儿,这事儿就渐渐被秦希遗忘。
这一日,天近傍晚,乌云阵阵,秦希打完一套拳,就忙着将院里晾晒的衣裳收进屋。宋迹和秦宝儿一个在堂屋看书,一个抱着绣筐在廊下绣花儿。
秦希正奇怪刘氏比往常回来得晚时,刘里正让人传了个坏消息来。
“希儿,你娘出事了!”
“什么?!”
秦希当即跟着传消息的刘二壮奔往村口。
轰隆一声响,伴随着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
夏雷滚滚,大雨将至。
秦宝儿一不小心刺破了自己的手指。看着血滴冒出来,不禁嘶了一声。余光瞥见宋迹走到屋外,担忧地站起了身:“迹哥哥,你去哪儿?”
“看你娘。”
“姐姐已经去了,你身子不好,这马上就下雨了,你就别去了。”
说话间,大雨已经落下来,噼里啪啦,浸入院土里,阻断了去路。
宋迹站在廊下,眉头紧皱地看着半丈开外的院门。外头黑洞洞的,秦希就这么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住。
刘里正家就在村口,秦希和刘二壮冒雨跑到的时候,屋檐下还站了几个婶儿。
看到秦希和刘二壮浑身浸湿,几个婶儿连忙将二人拉进屋。
“希姐儿,听婶儿说,一会儿别激动。不管你娘怎么样,你都要挺住,知道不?”
秦希心里乱成一锅粥,哪儿有心听她们安慰人,披着一条擦水的麻布就迫不及待进了屋。
此时,刘里正家的客厢房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大夫和刘里正的妻子李氏在。
天色暗下来,床头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床上,躺着她的娘,一条右腿,血淋淋的。身上,脸上,还有些不规则的淤青粘着泥沙。
刘氏早疼得昏死了过去,女大夫就着微弱的光,剪开她的里裤,露出那一道贯穿大腿的伤口。
秦希心口一惊,怔怔地站在门口,一双眼珠子,紧紧盯着女大夫那双忙碌的血手。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女大夫终于将刘氏的伤口处理好。在一旁的木盆里洗了手,她才转身看向怔立在屋口的秦希。
“孩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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