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曼青来说,这天上午虽然没下雨,但也似凄风凄雨,漫天阴霾。到了出门的时候,她浑已经忘了身上的疼痛,只想将那一腔悲愤给抒发出去!她已经不记得旁人的人跟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了,眼里只有那一个慢慢隆起的土堆,和漫天的白色……
到了中午时分,大家陆陆续续地都散了,孙奶奶和六婶子他们也将一身瘫软的曼青给扶回了高家院子,安慰了她几句后就各自回家了。在高家忙活了这几天,家里还有不少活儿等着呢。农家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去伤春悲秋啊!
曼青愣愣地在堂屋母亲的牌位前瘫坐着,直到门外突然轰隆一声,一个暴雷响起。接下来就是噼里啪啦的大雨直接砸了下来,顿时院子里被一片雨雾给笼罩了。好似神思从天边被抽了回来似的,曼青想起房间里的窗户可能没关,这样的大雨可别把被子给弄湿了——
她努力撑起腿,这才发现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胀痛不已,而且不用看,膝盖上下肯定全是青的……这一动,好似身体的感觉都全部回来了:痛、饿、冷……
很饿很饿,她也不记得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但是这会儿心里还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估计也塞不下,于是她还是扶着墙挪着往后罩房走。
高家院子是曼青爷爷在世时翻修过。正中一个大堂屋,两边两个正房,旁边还各有两个厢房。这都是农家的基本配置,但是高家为了体现自己的书香气息,正房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两边各有一个罩房,一边给了曼青这个家里第一次小孙女住,另一边的给了高老抠当书房。
从曼青隐隐记事起,高老抠就老是谩骂母亲,后来母亲就干脆搬来她的后罩房睡了,直到她过世。
这村里稍微有点讲究的人家都会有个习惯,刚过世的人的房间是不住人的,起码得到七七或者是一年以后。但是高家此时哪里还有这等规矩,再说曼青也没地方去。
好在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样不好,反而还有一种母亲还在世还跟自己在一起的踏实感。
回到房间,她去将窗户关了,然后四下看看,母亲的衣物被褥都已经烧给她了,现在这屋里也不过几件普通的东西,留给她做念想。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将身上泥泞的衣衫给换了下来,然后倒下,昏睡了过去。
下雨的时候她总是能睡得特别安稳特别安心。因为下雨天就不能下地干活了,母亲就会留在家里。母亲只要留在家里,好些家务活她就会接过去,这样她就可以清闲下来。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偷得浮生半日闲,对,就是这种感觉。
睡得黑甜之际,曼青恍然听到了一些声响,就像以往母亲会在她睡觉的时候进房间里来拿东西,轻手轻脚的,有时候还会轻轻地叫她一声,看她是不是睡着了——
曼青翻了个身,嘴角带了微微的笑,继续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前面屋子里好似传来了高老抠的声音,声音很大,在朝着这边谩骂——让他骂吧,他自诩君子,是从来不进女人的房间的,再说,前面还有娘呢,她会去跟他说的……
曼青直到天黑了都没有醒来。她在梦中自是香甜,但高老抠穿着一身皱巴巴满是泥巴印子的长衫,在堂屋和通往曼青住的后罩房的小走廊间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回合了!眼看天都黑了,没有热饭菜,没有热水,没有干净衣衫,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个死丫头还就跟死在了房间里了一般,怎么都不出来!
他都叫了三回了!
以往只要他叫一回,里面立即就会出来一个女人,不管是老妻还是女儿,吩咐他们该做的事情也会马上做好,可现在呢?
高老抠看看堂屋里高高贡起的静默的牌位,突然意识到,老妻不在了……
这边曼青睡得香甜,那边的野人张也是一觉好眠。他在河边的草棚里真的跟野人似的住了几天,这会儿回到了自己的窝,躺在了干净干燥的床上,很有种重新做回了人的感觉。
这一觉睡了两三个时辰,醒来时屋外的雨已经小了下来。他走出房间,伸伸懒腰,来了几个舒展的拳脚动作,然后被屋檐下竹篓里的一堆脏衣服给吸引住了眼光。
那是这几天在河边换下来的衣衫和刚刚睡前换的,看起来也有好大的一堆了。
他皱皱眉头,有些奇怪隔壁的李婆子怎么没有过来帮忙洗衣裳。
他一个人独居,这个院子也不算太大,不过三四间屋,而且还没有水井。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讲究,更不耐烦自己去做些什么浆洗缝补的,因此都是叫了隔壁一个叫李婆子的人来帮忙。以往只要他回来了,李婆子就会过来帮忙洗洗衣衫,顺便给他做一顿晚饭。他则每个月给李婆子两三百个钱就行。
看着雨不大了,他也懒得带雨伞,直接迈步就往隔壁走去。
“哦,张大哥你找我婆婆啊,她不在家!我小姑子前几天生了个女儿,她去伺候我小姑子做月子去了!嘿,放着自家孙子不管,去伺候女儿坐月子!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张野不耐烦听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头也不回地就回家了。
他少年时混了不少行业走了不少地方,这样的人和事见得多了,但没有几件不是鸡毛蒜皮的,是以也完全不往心里去。
但凡做乞丐做混混的,一般都很容易走了两个极端,要么油嘴滑舌到了极点,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靠一张嘴皮也能活下去,要么就慢慢的像他这样了,越来越不爱说话,靠了拳头和本事活下去。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就不爱说话了,可能是太多人说他可怜,而他又不知道怎么回的时候开始吧。他永远都忘不了老木匠师傅跟他说的那句话:孩子,你得活得像个人样儿!那个时候他跟其他混混一样,野狗似的到处晃荡觅食,让自己活下去……
忙过这阵就去看看老师傅,也不知道他的风湿好点没,张野默默地对自己道。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两个明显是无业游民样的小子探头探脑地往自己家院子里瞧。他对这类人再熟悉不过,而且最近他也需要人手,于是慢慢地踱了过去,“看什么呢?”
高四两先是被那低沉的声音一吓,然后转过头来看到这么一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又是一吓,差点话都不会说了,“我——我们——”
刘大头就属于慢慢地靠嘴巴吃饭的那一类,于是马上接了过来,“我们是来问问张爷,最近有没有活干?嘿嘿,我们兄弟想找个活干,吃饱肚子就行!”
扫了这两人一眼,张野大致有了决断,“进来吧。”
他大刀金马地往堂屋里的太师椅上一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坐。”
刘大头立即点头哈腰眉开眼笑,一边恭维一边应诺着找了把椅子坐下了,而高四两有点受宠若惊,很惶恐地坐在了旁边。
张野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对高四两稍稍有了点好感。
人落魄不怕,最怕落魄了还没有羞愧感,那样就只能一直落魄下去了。这个跟猴子似的家伙还能惶恐,说明还有自尊心,那就还有救。至于这个刘大头嘛——
“你去,帮我把外面竹篓里的衣衫都洗了!水井出门右拐,大樟树下就是。洗干净点!”
这家伙还需要多磨磨,否则就是一个偷奸耍滑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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