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玄不见临汝和方游丰。

“这可怎么办？”方游丰愁眉苦脸，身子站不直，歪靠着刺史府门口石狮子。

“等。”临汝淡淡道。

不离开，隔得小半个时辰就给守门差役递好处，让进去禀报。

来时巳时末，渐渐的，太阳升到正空中，阳光如火星子当空洒下，临汝额头细细汗珠子，直直站着，方游丰哼哼：“太热了受不了。”抬眼四下里看了看，走到刺史府大门夹角处，蜷缩成一团避阳光。

临汝皱眉，有心让他先回家，阿耶下大牢，心中定是牵挂儿女的，多一个人一起看望他，心情会好些，勉强忍住。

日过午，方游丰从哼唧热变成哼唧肚子饿，可怜巴巴朝远处探头，问道：“汝郎，府里会给我们送饭吗？”

“不会。”临汝视线只盯着刺史府里头。

“一帮没良心的。”方游丰嘟嚷。

临汝深吸气，忍住发火的冲动。

阿耶在大牢中，他们若是饿肚子一顿都忍不得，让鲁玄如何看他们？

在刺史府门外等着不走，为的是给鲁玄施无形压力，必得要心急如焚方可，何栎性情通透沉稳持重，自然会阻止府里给他们送饭。

差役禀报了一次又一次，鲁玄渐渐沉不住气了。

方德清涉嫌谋反一事，不过是他借苏玄明张韶谋反案强行攀扯的一个借口，长安城根本没发公文让他抓捕方德清。

来回踱步些时，鲁玄拉开房间一侧五斗柜柜门，里头一个山水云烟青花瓷画筒，画筒里一幅卷轴，鲁玄拿出卷轴，打开挂到墙上，却是幅美人画卷，玉作轴头，紫檀为轴身，阵阵紫檀清雅的香气萦绕，画中美人梨涡浅笑，乃是去年方家的美人团扇上的美人。

这美人图乃是鲁玄请画师在方家订扇会上看了方家的美人团扇后凭记忆绘出来的。

微风穿窗而去，画卷轻动，画上美人活了，衣袂翩翩，秋水明眸含情脉脉，鲁玄粗喘，沉溺其中，如痴如狂。

笃笃敲门声，林源门外喊，鲁玄被打扰，皱眉，半晌方道：“进来。”

林源袍角血迹斑斑，右手拇指根发红，手背一层黑色炭灰。

“供出美人团扇搁哪里了没有？”鲁玄眼角斜了林源一眼，又回头痴痴看着画卷上美人。

林源摇头，叹道：“没有，那方德清像是铁打的，杖刑、水刑、炙刑、针刑都用上了，属下都不忍下手了，他硬是一句话不吐。”

“不肯说？”鲁玄眉间皱纹更重，粗声恶气道：“再用重刑。”

“人都不成样了，再用刑就死了。”林源吃惊。

“不然呢？”鲁玄烦躁，甩着袖子来回踱步，“方临汝一直在府门口等着要本官给个说法，你也知道，方德清一案不能明堂过审，精心策划了这一局，难道就这样作罢？”

林源讷讷。

今日一局乃是他出谋献策的，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鲁玄肖想方家的团扇美人许久了，因方家人行事无隙可寻，无法拿问，只得强忍着，他为主分忧，在听说长安城中苏玄明张韶谋反一事后，当即提出借机治罪方德清夺方家美人团扇的计策。

为万无一失，行事选在立夏这日订扇日。

他事先打听过，方家订扇日每次都是从方德清居住的玉澜堂请出美人团扇的，刺史府以谋反之罪捉拿方德清，接着查抄玉澜堂，避人耳目拿了美人团扇就走，后来即便方家上告，查实方德清没谋反一事，没有证据证明美人团扇落在鲁玄之手，方家也无法要。

“早知道搜不到就等订扇会上方家请出美人团扇后再动手。”林源垂头丧气道。

“订扇会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本官拿了团扇，后来不还能行吗？”鲁玄怒冲冲反问，视线从美人画卷上离开，眯起鹰骛般的一双三角眼，透过窗户看远处，自语似道：“方临汝怎么就是个男人呢，可惜了。”

林源眼皮颤了一下，怔了怔，道：“听说他那个孪生妹妹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要不要属下想办法弄来？”

“病蔫蔫的美人有何趣味。”鲁玄摆手，皱眉片刻，手指捋动，数铜钱的样子，道：“你出去见方临汝，他要是个识趣的，就给他进大牢见方德清。”

“方德清周身没一块好皮肉，给方临汝看到能行吗？”林源发愁。

“就是要给他看到，少不得就劝方德清把美人团扇交出来了，若是跟方德清一样不识时务，本官就把他也下大牢去。”鲁玄阴沉沉道。

临汝奉上金佛，鲁玄很满意。

林源不愿跟进大牢，带临汝与方游丰到大牢外交给狱卒。

大牢阴霾与湿冷，逼仄低矮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走廊，两侧牢房里不时传来喀啦金属镣铐碰撞声，一根根木栓隔起一个个牢房，一堆稻草就是犯人的床铺，空气混浊，粪便与尿水的臭味与鲜血的铁锈味混杂，令人几欲作呕。两侧牢房里的犯人尽皆衣衫褴褛污秽不堪，听到人声，有的扑到木栓上往外看，如饿极猛兽，通红的眼睛狠狠瞪临汝和方游丰，似乎下一刻就扑出来咬住他们脖颈血管。有的麻木地坐着，眼神空茫黯淡，对眼前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活像一具具干尸。

临汝每走一步，心便下沉一分。

方游丰捂着嘴，越走越慢，后来，不肯抬步，“汝郎，我害怕，我不进去看阿耶了，你自己去。”

临汝紧攥起一双手，深吸气，面色平缓，点头：“好，你去大牢外等我。”

已猜到阿耶情况不好，一路想着，得忍着，别露出悲伤怯弱，免得阿耶焦心，见到了，临汝还是强压不住凄厉地惨嚎。

方德清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皮肉，衣裳与皮肉混杂在一起，凹一块凸一块，有的焦黑，有的赤红，烧红的铁皮炙烤过后，又淋了盐水。鞋子没穿在脚上，赤着足，十个脚趾没了脚趾甲，还在淌血，通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