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声就在这时传来，刚开始还远着，霎忽间近了，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宵。

救星来了，临汝紧绷的身体略略放松。

“禀刺史，外头来了许多刁民，叫着嚷着说刺史滥用职权为难无辜良民，小的们压不住，这当儿冲进来了。”一个官差慌慌张张奔了进来。

鲁玄霍地站起来，眉眼扭曲，大声喊道：“刁民阻差办公妨碍公务，都给我抓起来。”

“好多……人……啊……”官差结结巴巴道。

人声鼎沸，顷刻间到了玉澜堂外，挥舞着手臂，乌压压数不清多少人，大声呐喊，要求给大家一个交待。

官差架着长棍守着厅门不让人冲进厅里头，人潮如水，汹涌迅猛，极是狼狈。

“刁民！”鲁玄怒骂，说一半顿住，眼睛看向林源。

“鲁公息怒。”林源急道，朝鲁玄不住眨眼。

临汝静静站着，不看他们眉来眼去。

法不责众，这么多人抓起来激起民愤不是小事。

况鲁玄立身不正，办的事经不起推敲，便是能只手遮天，也得惧朗朗众目，方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润州城制扇第一大家，事出突然顺利抓了她阿耶，无凭无据接着抄家却是难了。

鲁玄咬牙，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去告诉他们，本刺史只是例行公事，这就带人走。”

官差眨眼工夫撤得无影无踪。

打抱不平的人是临汝让何栎与方孝鼓动过来的，一部分是方家扇坊扇工，一部分是一早过来等着看方家团扇美人的润州城百姓，一部分远道而来的扇商，何栎带着方诚方孝安抚了众人几句，大家也便走了。

喧闹的方府安静下来。

玉澜堂如台风过境，案斜柜倒，卧房中楠木床整个掀翻，脚下方砖都被挨个撬开了，泥沙散了一地，方德清精心收藏的春秋蟠虺纹鼎打碎了，王羲之《草书十八贴》扔在地上踩踏了无数脚印，书房暗柜里收着的数千缗钱不见踪影。

方姜氏抬眼四顾，从来不曾如此惊吓过，出嫁前耶娘疼爱，出嫁后夫妻恩爱，富贵顺遂，再想起方德清被抓生死难料，悲声痛哭，直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临汝喉头腥甜，勉强定住，四下查看一遍后，手足冰凉，心头忧急更甚。

方家的传家宝——美人团扇不见了。

润州盛产紫竹，紫竹是制作团扇最常用的材料，润州城家家户户制扇，城里祖传制扇世家无数，却没有一家如方家闻名天下。

方家扇固然精致，最奇妙的却在于，方家是扇神指定的制扇之家，有一把天赐美人团扇。

这把美人团扇比寻常扇子大了三倍，以紫竹挑丝作骨，竹丝骨纤细如毛发，穿插严整紧密。冰蚕丝织成的洁白丝绢作扇面，难得一见的雀羽织锦包边，紫竹柄光滑透亮。扇坠儿是整块羊脂白玉雕琢的弯月形玉佩，缀以绿色流苏，扇子制作精致，巧夺天工，世间罕见。

只是这也罢了，令人赞叹不绝的是扇面上的美人。

见过方家宝扇上的扇面美人的，莫不神魂颠倒如痴如狂，众口一辞，天下最美的女人当是方家的扇面美人。

方家的扇面美人每年一换，或清雅出尘回风舞雪，或如兰麝馥郁桃李秾艳，秋月披霜含愁，灿霞映澄空，人间难觅，天上无双。

美人团扇只在新任家主继位时以及每年立夏日的订扇会露面，订扇会上，当任家主会请出宝扇，下了订单的各扇行东家可上观扇台近观宝扇，其他人则只能在台下踮着脚尖眼馋。

为了一观宝扇，扇商们都拼命下单，方家团扇每年立夏这一日的订扇会少说也订出一百万把，润州城乃至整个大唐，再也没有一家扇坊有这么高的销量。

鲁玄方才带着官差们离开时不见带着美人团扇走，美人团扇为何不见了？

难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走正门，从后头窗户方家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拿走了？

临汝自责不已，暗悔疏忽大意，没有命人严守四周。

当务之急是救出阿耶，临汝草草安慰了方姜氏几句，命下人小心些收拾便出了玉澜堂。

门外方德清妾室柳氏所出方家大郎方游丰缩着头颤颤站着，身上襕袍皱巴巴的，袍裾灰扑扑沾满泥灰，也不知方才躲哪里擦上的，看到临汝，白着脸问：“汝郎，怎么办？用不用收拾了细软赶紧逃？”

往哪里逃，方家百年制扇大家，离了润州，以何营生？

靠着积蓄庸庸碌碌苟且偷生，莫不如一根绳子吊死。

临汝皱眉，摆手道：“莫说丧气话，先跟我到刺史府讨说法，大牢里看望阿耶。”命下奴马肆牵马到府门外，口中说着，看琬初过来了，朝她使个眼色，大踏步往外走。

“这时候能去探望阿耶吗？会不会被牵连？”方游丰嘟嚷，个头不比临汝矮，步履却没他快，脚步虚浮，走得跌跌撞撞。

牵连？父与子的关系撇得清吗？便是能撇清，又岂能为自保撇清。

临汝咬牙不答，只当没听到。

府门外早上熙熙攘攘的人潮散了十之七八，只有百多人尚在，都是各地扇商，看到临汝一齐拥过来，七嘴八舌问：“方二郎，事情怎么样？”

“兴许是有什么误会，汝这便去府衙，订扇日出这种事，扫大家兴了。”临汝歉然笑笑，朝众人拱手致意，又道：“方才多谢大家鼎力相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众人客套，见临汝神色安闲，不慌不忙，跟着也安心些，有人道：“我不走了，等着方当家出来了订扇。”

其他人略一迟疑，都表示要等方德清出来后还订方家扇。

临汝道谢，下奴配好鞍蹬牵好过来，临汝纵身上马，里头琬初小跑着过来，递了一个小布包给临汝，临汝接过，小小一个布包极沉，琬初小声道：“金佛，行吗？”

“挺好！”临汝嘉许一笑。

这是备着送鲁玄的，玉澜堂被抄，古玩字画均在，只少了几千缗钱，由此可见鲁玄只爱钱不懂珍玩，送黄金佛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