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学了，巧玲成了六年级的学生。四方村只有一到四年级，没有五、六年级，所以从五年级开始，巧玲都是到下洼村上的学。下洼村在四方村的西南方，和四方村只隔一片杂草丛生的小树林。那片树林虽不甚浓密，却也是四方村的坟地。四方村里若老了人，十有八九是要埋在这里的。放学的时候，四方村的孩子成群结队，所以路过这片坟地的时候，巧玲从来都不会感到害怕。可是一到冬天上早读或夜学的时候，大家都各走各的，一走到这里，巧玲就格外惊恐。五年级的时候，有芙蓉和她作伴。芙蓉家庭条件好，每天晚上都会带着手电筒，而且两个小姑娘做着伴，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常常说着说着还没说够就到了家了，哪里还会注意那片坟地？

可是，六年级一开学芙蓉就转学了，巧玲成了形影相吊的一个人！

芙蓉比巧玲大一岁，是属羊的，九月的羊。本来比巧玲高一级，但她升五年级的时候没有考上，就留了一级，和巧玲成了同学。这两年以来，她俩几乎形影不离。可巧玲怎么也没想到，一升六年级，芙蓉进转学到他大爷那去了。后来巧玲才在大人琐碎的谈话中慢慢拼凑起事情的始末。原来今年暑假的时候，芙蓉的姐姐玉兰在和王家的孩子虎子偷偷约会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被火烧着了头发，连带着伤了头皮。巧玲见过玉兰的头发，乌黑发亮，当她把头发散开，披在后背的时候，就像披着黑色的锦缎。

玉兰比芙蓉大五岁，她上初中的时候和虎子在一个班，虎子经常照顾她，尤其是上下学的时候。常平镇中学离四方村约有二十来里地，孩子们都是自带干粮咸菜，在学校里住宿，一住就是一周，只有周三中午可以回家拿一次干粮。四方村的孩子在常平镇上学的有不少。玉兰每次都是和几个要好的女孩一块儿骑车去上学。天晴顺风的时候，自然无事。可是一遇到刮风下雨雪路难行的时候，总是虎子帮着她渡过难关。时间一长，玉兰对虎子的感激之情，慢慢变成了眷恋之意。不知何时，俩人竟偷偷谈起了恋爱。初中毕业以后，玉兰在她大爷的安排下，进了一个职业中专，说毕业后可以到火车站卖票，而虎子则在家里务农。玉兰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和虎子偷偷在虎子家的麦垛旁约会。虎子只是抽了一只烟，或许是弹落了一个烟花，不知怎的麦垛竟“忽”的一下着起来火，玉兰当时正倚着麦垛，头发也散在垛上，地下的火一着，她的头发就“呼”的一声也引着了。她用双手使劲的呼啦，虎子也用双手使劲的呼啦，才把她头上的火给扑灭。等俩人惊魂定下来，这才发现，玉兰的头发已经被烧没了，并且她的头皮生疼，一会儿就起了一层的水泡。虎子的手也觉得生疼，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去，竟也起了一层水泡。再看看玉兰的手，水泡更多。虎子这才害怕起来，大声喊起了救命。正好有几个骑车人，去看谁家的麦垛烧着了，听到了虎子的呼救，这才打发人去叫立军。

后来听说，玉兰住院住了好长时间，虎子每天都死乞白列的在那守着。原本玉兰的家人恨极了虎子，可见他一片痴心，自己的女儿又烧成了秃子，权衡利弊之下，竟同意了他俩的婚事。还安排虎子进了技校，虎子可谓是因祸得福了。

可是，玉兰的爷爷奶奶再也不许芙蓉在下面读书，大概是怕芙蓉也被带坏了？可这样一来，却苦了巧玲！

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树叶已经渐渐枯落，萧瑟的风起时，树叶就会沙沙的作响。

这天早晨，巧玲从床上爬起来时，才六点半，她洗了洗脸，又用梳子梳了梳头发，便背着书包去上学了。她总是愿意第一个到校门口，捡一个小棍儿，拍打学校油了白漆的铁门。学校的那个老大爷一听到“铛铛”的声音，就会拿着钥匙出来开门。他的背驼得厉害，每次开门时，都会抬头看着巧玲慈祥的微笑道：“又是你这丫头！肯定是个爱学习的好苗子！”每次这个时候，巧玲总会觉得他很像缺了上面那一横的数学数字5。

学校的晨读是从七点开始，一直上到七点四十。从七点四十到八点二十，是孩子们放学回家吃早饭的时间。早上八点半第一节课正式开始，每节课四十分钟，课间十分钟，第二节是大课间要跑操，足有三十分钟，中午十二点放学。下午二点钟上课，每节课还是四十分钟，课间十分钟，一直上到下午五点十分，才又放学，让孩子们回家吃晚饭。六点钟是夜学的开始，七点半放学，然后一天结束。

今天，天有些阴，巧玲走出家门的时候，天还黑漆漆的，没有完全亮起来。一路上静的可怕，她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走路的“啪嗒啪嗒”声。她总是疑心从四周的黑暗里会随时伸出一只手来捉住她，所以她不停的回头看，也在心里不停的鼓励自己“别怕”。可是恐惧却越发的像附骨之蛆，紧跟着她，吓的她喘不过气来。快到那片小树林的时候，她站住了，那黑黢黢的树影，就像无数个张牙舞爪的鬼魂，寒风一吹，地上的杂草簌簌作响，是鬼怪的脚步么？她的心，都缩成了一团。她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漆黑的一片；她向前望望，也是漆黑的一片。树林里一只夜猫子“喵”的叫了一声，吓得巧玲一下腿软了，就栽到了地上。

“巧玲，你没事吧！”

一个男孩儿的声音，从身后的夜色中传来，像阳光一样，霎时便给了巧玲战胜恐惧的力量。

巧玲从地上爬起来，抬眼看时那男孩已经走到了小玲的跟前。

原来是方平！

方平是方长山大爷家的二儿子。方长山虽然和村长方长卫只有一字之差，但他们只是都姓方，都是“长”字辈而已，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五百年前也许除外）。

四方村以姓“方”的居多，且大多数的方姓人家辈分都小。有一些姓方的人，都叫巧玲“小姑”，甚至有些叫姑奶奶。巧玲曾就这个问题问过方平的奶奶，方平他奶奶告诉了她原因。原来四方村最早只有一家姓方的地主，地主有四个儿子，个个混的都很好。后来都买宅置地，雇家童仆人，渐渐的子孙繁茂，颇有规模。有钱的人家，给儿子娶妻早，一代一代繁衍下来，竟比周围的几家杂姓生生多生了几代。所以辈分自然变小。至于方平，他们只是地主的旁系，自然没有他们有钱，娶妻生子便也都比他们晚，慢慢的竟也晚了两三代人。

方平兄弟两个，哥哥方灿也比他大三岁，正和春玲同龄。这些年，巧玲家和方平家走得颇近，一方面两家家境相同，都属于“贫下中农”，另一方面巧玲细心观察着，好似父亲很中意方灿，大有把姐姐春玲许配给他的意思。而且姐姐似乎也很喜欢方灿，因为两家一块儿干活的时候，姐姐总是帮着他。

“方平，你怎么也这么早？”巧玲拍了拍身上的土，故作轻松的站起来向前走。有了方平，她心里就踏实多了。

方平斜挎着他妈给他做的花书包，跟在巧玲的侧身后，说：“我怕你害怕，六点十多分就在这里等着你，可一不留神你就走过了。你要不摔倒，我还认不出你来。”

巧玲看着他咧嘴时露出的白白的牙，突然感到一阵讨厌：“我才不会害怕呢”。

“可星期天立伟哥来的时候说你会害怕，他让我保护你的。你看，他还送给我一个这个做报答呢。”方平从她的花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巧玲看。

借着晨曦的微光，巧玲看出这是一个半新的小汽车模型玩具。巧玲故意的撇撇嘴，心里却为立伟的周到而感到甜蜜。巧玲正要接过，一眼就瞅见方平鼻涕又流了出来，于是嫌弃的缩回了手，拧着眉头道：“他既然送给你了，你就要吧”。

方平用衣袖擦了擦鼻子，又把小汽车递到巧玲的面前：“你看看吧，很好玩的。”他眼睛里满是真诚，他是真的希望能有一个人和他一块分享这个小汽车，然后再一块儿讨论讨论。可他哪里能明白，女孩子谁会喜欢一辆汽车呢！巧玲最希望的是能有一个毛绒绒的娃娃，就像芙蓉的那个一样。

“我不玩，你自己玩吧！”巧玲不再理他，专心走起路来。

方平却有些生气，从一年级开始，他就和巧玲玩不成堆。虽然巧玲从小就每次考试考第一，但在方平的心里她却整天清清高高的，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到眼里的模样。可高傲什么呢？再高傲也成不了公主！哼！要不是为了这个小汽车，自己才懒得理她呢！也不知道立伟哥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愿意找她？？

方平跟在巧玲后面，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就这样，这几天以来，每次上下学方平都会跟在巧玲的后面，有时近，有时远。虽然方平跟得很难受，感觉自己像跟屁虫，可他却只能跟着，谁叫他答应了周立伟呢？要撂挑子也得等周立伟周六回来再说。巧玲虽然看着毫不在意，有时还故意表现出嫌弃他的样子，可在心里却着实感激，尤其是早上上学和晚上放学的时候。随着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她上学和放学的天也越来越黑。有方平在后面跟着，她就不会害怕，所以对方平也渐渐有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