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苏睿老爸说是在亲戚家留了宿,并没有回来,苏睿老妈下班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回家的路上在附近的餐厅炒了一桌菜带了回来。
苏睿老妈看起来很和善,虽然是五十岁的妇人,但是保养很好,和苏睿之前说的严母丝毫不像,不过对苏睿的学习还是很关心,问了顾思哲不少关于苏睿团支书啊、奖学金之类的话题。
苏睿老妈和顾思哲、苏睿两人吃完饭聊了一会苏睿就去收拾卧室了。顾思哲注意到除了进门的那次,一直到入睡前,苏谦都没有出过房门。
苏睿喊着顾思哲抱着被子去了客房,客房里面有两张床,床单是刚才苏妈刚铺好的。
顾思哲理好被子还没有要睡的打算,苏睿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一人一张床,开着窗户,有些凉意,从窗外飞进来一只萤火虫,在灯光下黯淡了自己的颜色,顾思哲盯着萤火虫出神。
靠在堆好的枕头上,和一旁正在翻书的苏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想到刚刚看到的苏谦那半截无名指以及没摘下的戒指,顾思哲觉得苏谦一定是个深情的人,女友死去多年却仍戴着戒指。随口问了一句。
“你哥的手指怎么了?”
苏睿翻了两页书,转过身来,“不知道,好像是大学里做木工被机器切掉了。”
“当时怎么也没接回来?”顾思哲想到以前父亲的手也被机器切刀切掉过,当时立刻就送去了医院,好在后来接了回来。
“谁知道呢,我哥说在弄一个什么作品,很重要,没来得及去医院,觉得残缺的半块手指能让他做个纪念。哎呀,艺术家都是疯子,管他来!”苏睿翻了个身接着看手里的书。
顾思哲觉得无趣,看到苏睿看书如此津津有味问了句,“看的什么书?”
苏睿将封面抬了两下给顾思哲看,是一本《格林童话》。
客房里面除了床之外还有一个大书柜,上面密密麻麻放了很多书,有名著、有学习备考试卷,更多的是美术生的临摹资料,一眼望去竟连本小说的影子都没有。
“你小时候没看过《格林童话》?”顾思哲有些纳闷,一向知识渊博的苏睿竟捧着一本童话看得出神。
“你说对了,我还真没看过。”说着,他将书卡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下。“我那会跟你说了,我小时候,老妈对我和我哥都很严,有很多人羡慕我和我哥两兄弟成绩优异,虽说我没有我哥这么出众,却也是连年拿奖学金。这风光背后,说不尽的痛。我爸原本开了个公司,也是小本经营,后来被朋友下了黑套,坑了不少钱,为了给工人按时发工资,然后把公司给转让了。最后我爸从一个老板变成了给别人打工。我爸我妈的工资全部赌在了我和我哥身上,从小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给我还有我哥报补习班,也正因为如此,才不容许犯错。我和我哥虽然差了八岁,但是感情却相当的好。”
苏睿顿了一下,眼睛一直眨,顾思哲看见他眼眶有点红,“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把要交的作业本费弄丢了,当时也算是一笔不小的钱吧。我没敢告诉我妈,老师问我为什么没带我说明天交,回家的路上忐忑不安,在校门口碰见我哥,当时就哭了出来,后来我哥旷了一天的课去附近的一个餐馆刷盘子给我凑了钱。剩下的钱买了糖,以前从来都不会有零花钱,也不会有糖,回家的路上一路都很开心。”
苏睿突然有些哽咽,“到了家我哥先是被我妈叫到了客厅跪了两个小时,手心打得出血,问他为什么旷了一天的课,打我的时候看见了糖纸,说我偷了钱,我哥知道我妈不会相信是自己挣来的,自己担下了这个篓子,那个时候我哥十六岁,我八岁,我被打得鬼哭狼嚎的,我哥被打却一句话不说。直到我被打得疼晕了过去,迷迷糊糊听见我哥跟我妈吵了起来,说以后一定会有出息,把在他身上花的钱全还给我妈,吵得很凶,我爸下班回来才收拾了这个残局。虽然我哥和我妈吵成了那样,但后来发生了什么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从小到大也从来不曾拥有什么课外书,那四大名著也仅是因为老师要求才买了回来。而这本,”
苏睿继而拿起《格林童话》,“是我哥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我妈束之高阁了,当时一直心心念念时间一长竟忘却了,就这样到了现在......看了这两篇,感觉童话果然是骗人的,以前常听人说起原版是比较黑暗的,正是因为黑暗才引发了人们的美好幻想吧。”
听完,顾思哲心底竟有一丝心疼,平日见苏睿从不在意什么事情,一直以为生活在一个家境优渥的环境,却不想也有如此惨痛的童年经历。
而他口中的苏谦,能忍住疼痛这么久,到最后一刻才爆发,这样压抑自己情感的人如此深藏不露,也正因为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所以才一直一直的努力,那满立柜的奖杯就是证据,苏谦,是一个无时无刻都在向前走的人。能成大事者多半都是个忍才。
“我没想到......平日里竟一丝都看不出。”
苏睿别过头望着顾思哲,“那你呢?”
那你呢......你呢......呢......
我呢?
突然,一堆杂乱无章的灰色画面涌入脑海,顾思哲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许久,苏睿还在等待他的回答,顾思哲这才回过神来。
“我,生活在一个小县城,五岁的时候吧,母亲就过世了,好像是癌症。据说我爸工作太忙,现在看来当时应该是另结新欢了吧,然后我就被交给了我奶奶抚养。刚开始几年,在一个普通的幼儿园,再后来升上了一个普通的小学。其实现在想想,也挺可怕,那个时候的小孩子都这么坏了。”顾思哲苦笑着,窗外的风有些冷,他起身关上了窗,送走了那只萤火虫。
“怎么可怕了?”
“每个人遭受的不一样,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等我到了五年级的时候,人长得像颗豆芽似的弱不禁风的,不知从哪里他们就知道了,我妈去世,我爸不管我。开始说我野孩子,现在想想也是可怕,这么小要遭遇这些。”顾思哲不敢闭上眼,仿佛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那些放学后在街头巷尾堵住他的自行车,围着嘲笑他讥讽他,他一还手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画面。
他睁着眼睛,很平静。
“我每次都想避开那个路口,但是另一条路回去的话一定会天黑,我怕黑,我现在大约也是会怕吧,每个夜晚做了噩梦都会在虚空的夜里喊着妈妈一样,我没办法避开那个路口,但是幸运的是,我每次经过那个路口,都会遇见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女孩,穿着红裙子,扎着两个小麻花,就像是上帝一般,来将我救赎。小女孩每次遇见,我总是极其狼狈的模样,她从不畏惧那些比她个子高的男孩子们,总是大声警告着要告诉他们的家长。”
说到这里,顾思哲笑了,笑得很温和,像是恋爱一般,苏睿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笑,除了那次在走廊上看见小哑巴送他礼物的时候。
“自从遇见她,总觉得以前的所有不幸都被融化了一般。”
“后来怎么样了?”苏睿很好奇。
“后来,我就跟她熟悉了起来,用攒的钱买了糖和她一起坐在开着鸢尾花的台阶上一起吃......”顾思哲沉浸在无尽的回忆中。
“再后来......”
苏睿见顾思哲没有说话,想是不好的结局,便没有再追问,说了句“睡吧”。
蓦地,他看见顾思哲眼角流下了泪,“后来,我听说是她家里出了变故,那些曾经被她打压的男生们打着口哨骑着自行车围着我,告诉我她发高烧死掉了。他们家真的搬离了这里,不声不响,我也再也没见过她。”
梦碎了一般,顾思哲有些哽咽,除了奶奶之外,又一个保护他的人离开了......纵使有千万不舍,她也听不到了。
他顺手关了灯,让自己沉浸在黑夜中,分明,黑夜是他最怕的,现在他却选择主动进入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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