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湜第一次见到阿海的时候,她尚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姑娘,而他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空顶着凤鸣城城主的空头衔,其实只是继承了祖辈的遗产罢了。
他生来体弱,习不得武,先辈去的早,在去之前一只将他当一块易碎的琉璃对待。他见到的一切都是“温”的,吃问的饭,喝温的水,见温和的父亲,看温柔的母亲。不能过冷,不能太热,否则他会受伤。
岐山是边防重镇,岐山的城主也向来是戍守边疆的勇士。只有他……他第一次摸枪,手上吃不住力道,便被那枪杆砸下来砸坏了脚骨,生生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
他的父亲当时不信邪,等他好了非要让他再试试别的兵刃,重器不行,他会脱臼,轻器不行,他掌控不住……得要一个柔软的,一个温和的,他这样想……
他又一次脱臼的时候,母亲抱着他哭的差点儿抽过去,期期艾艾央求父亲别再让他碰这些凶兵了,父亲是个汉子,他已经忘了父亲当时面上的表情,只是将他眼里的痛色却记得很是清楚。
后来父亲重金请来了鬼医为他诊治,鬼医把完脉后,沉思良久,忽然连叹三声道:“天生弱骨,难治!难治!难治!”
他听父亲说过的,这鬼医是个犟性子,从来不会轻易将“难”字挂在口上。只要能治,他便一定会为你找到根治之法,当他说了“难治”,那便相当是直接判了死刑。
他当时心里便已经明白了,抬头偷偷看向父亲的时候,却瞧见父亲正温和的看着他笑道:“难治便难治,以后不练武了便是。湜儿以后乖乖读书,给咱们苏家考个状元好不好?”
他乖乖点头。
书里的世界是很不一样的,看的书多了,眼界也广了,他开始知道了很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像灼热干燥的大漠黄沙,像冰寒刺骨的塞北雪原。有热情似火的姑娘,殷殷切切等着她的书生考取功名之后回来娶她……原来不全是“温”的,原来还是有着别的温度的!
但是他的世界却并不全是温暖温柔的,母亲自打生下了他,身子一直都比旁人虚弱,那一年冬日里染上肺痨,没过几年就去了。
父亲伤心欲绝,他和母亲鹣鲽情深,母亲香消玉殒之后,父亲就像是丢了魂一般。他整日整夜里痛苦着,无时无刻不想追随母亲而去。那一年他还年幼,父亲便生生为他撑了下来。
他记得有时候在满月的夜里,父亲会抱着他与他细数与母亲相遇相知的点点滴滴,情至深处,总会忍不住垂泪。父亲会轻抚着他的头,细细与他叮嘱:“湜儿乖,你身子太弱,往后若是遇着你喜欢的,且不嫌弃你的姑娘,你可一定要对人家好点……我与你母亲相濡以沫多年走来,也有过轰轰烈烈与温淡似水,本以为两个人会一辈子都在一起走下去……奈何造化弄人……”
苏湜忍不住仰头,眼中却一花,承接了一滴不属于他的眼泪。他用力眨眨眼,再看向父亲的时候,他却已经望向远方。
父亲眼底悲切,喃喃自语道:“我娶你娘的时候,曾经觉得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快活事。如今,却总算也尝到了天下第一的悲切……天人永隔,天人永隔啊……”
他满十八岁的那天,去看望父亲的时候,父亲却像是陡然松了一口气一般,曾经已经如死灰一般寂静的眼底竟然迸出了多年未见的希冀。父亲看着他,不住点头,温和笑道:“湜儿长大了啊,湜儿总算长大了啊!”
他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是父亲在为他感到高兴……父亲确实是高兴的,只不过却是因为快要见到母亲了。当天夜里,他便在曾经与母亲共同的厢房之内散功自尽了。
他难过的心都要炸裂开,但是管家苏三却不允许他流太多的眼泪,他的情绪不能起伏过大,他只能做一个“温”的人。
守孝期三年满后,他真真继任做了凤鸣城的城主,岐山凤鸣城迎来了第一位文人城主。得势的地主豪强都很看不上他,觉得他文文弱弱,实在是没本事守住这么大一座城。可是他心里不服,父亲和母亲留下来的基业,他下定了决心要牢牢守住。
没有功夫,不代表他没有实力,毕竟这个世界上最黑心的便是文人。他日日应酬,带着固定的表情游走于众多达官贵族之间,又暗地里培养出一批暗卫和死士。他手段越来越精妙,下手也越来越狠,自然也稳稳坐上了城主之位。
他从前以为,不懂功夫便上不了战场,到如今才觉得,生意场就如战场,一手摸过去也是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
动作这样大,几乎是不可能不惊动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的,坐在庙堂顶端的那人倒是乐于见的他如此手段。那位绝不会在意凤鸣城的城主到底是文人还是武将,只要能替他守住岐山,能替他戍守边界,也得知进退,懂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道理,那位便绝不会下狠手遏制。
可是江湖之远上却并没有这个讲究。
他起先早已经得了消息,却没想到来的会是这样一个姑娘。
他一直是“温”的,他从不会大动干戈,也不会过于冷心无情,他遇见的人都是圆滑而温顺的,他以为都是这样的……
可眼前的这个姑娘,她打扮素净,气息冷冽,望过来的时候眉心间却又像是有火焰在跳动……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矛盾体啊,这样冷冽,又这样灼热。
那姑娘一双眼睛将他上上下下大量片刻,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涨红了脸。一时间耳旁好像万籁俱寂,只能听见那姑娘脆生生的开口道:“你就是苏湜?”
他心中狂跳,竟然不合时宜的想起来以前看过的话本。像灼热干燥的大漠黄沙,像冰寒刺骨的塞北雪原。有热情似火的姑娘,殷殷切切等着她的书生考取功名之后回来娶她……原来不全是“温”的,原来还是有着别的温度的!
姑娘见他不回答,不由得皱了眉毛,又道:“说话呀,病秧子鬼,问你话也不回答,你怎的如此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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