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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蓝衣衫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倚在门边,小声问道:“喂,你是谁?”
堂中独坐的少年衣衫褴褛,被突如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里!”见四下无人,少女便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向他灿然一笑:
“你好,我是王氏阿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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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绯官袍的男人一把掀下自己的乌纱帽,狠狠地摔向朱红的大门。
他生动的眉眼蕴着天大的怒气:“王家老儿不识抬举!今天这个门,你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朱门大院安静地立在鹅毛大雪之中,没一丝要回应的意思。
男人继续吼道:“你女儿进了我家的大门,从此就是来王氏!与那姓段的一分钱关系也没有!再不开门,信不信我把姓段的从坟堆儿里拖出来鞭尸!”
门里终于有了点反应,似乎有什么重物从里面砸到了门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里面大骂:
“无耻之至!我们王家就是拼着灭门,也断然不会认你这么个禽兽做女婿!”
那声音吼完这一句,咳得几乎要断了气,里间传来女人和仆从慌张的安慰声。
外面叫骂的男人不怒反笑:“我便禽兽了又如何?等你死了,你看我能不能活上你家的族谱!”
里面传大夫的喊声更响了。
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上前挑衅——但也没吩咐仆从抬轿子回客栈去,风雪遮盖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出是个他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角落里,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问道:“来大人,这回又没进去?”
来俊臣抖了抖袖袍,身后仆从中立马涌出两个壮汉,动作十分熟练地把角落里的人困成一个粽子扔到来俊辰面前。
那人生的一张嫩脸,穿了一身浪荡儿的短打扮,挑着眉嘻嘻笑道:“太原王氏真不愧是百年世家,连来大人这样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说骂就骂,可敬可敬!”
来俊臣用脚尖不轻不重地揣了她一个跟头:“小崽子,你看热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出猴戏你看着还开心么?嗯?”
浪荡儿顺着他的力道向后一仰,灵活地蹦跶起来,就跟那些指头粗的麻绳捆在别人身上似的:“不敢不敢,也不全是看热闹。大人若是信我,我就进去试试,让王家开了这扇门,迎您为东床快婿!”
来俊臣的眼角斜斜挑起,阴鸷狠辣的味道从里到外地展现出来,令人毛骨悚然:“小崽,你懂得什么?”
浪荡儿对于这种威逼竟似浑然不觉,轻快地开口:“尊夫人念旧,虽说是......再嫁,但终究还是想要得到家里认可的吧?”
再嫁?这二字用在此情此景,未免有些可笑了。来俊臣现在的夫人,原本是太原王氏的嫡出独女,成年后嫁给了段家长子为妻,本是郎才女貌的好事。谁料两年之后,来俊臣觊觎王氏美色,强抢了她做自家妻室。她的丈夫段简惊怒之下得了急病,一命呜呼。
浪荡儿轻声道:“纵便是夫人不说自己委屈,但,王氏清贵,若是大人成了王家贵婿,对大人的名声也颇有好处。”
来俊臣几不可察地抿了唇:“王家的好处可不单单是清贵二字......”他住了嘴,垂头去看那面容稚嫩的浪荡儿:“让你试试也无妨。说吧,事成之后要什么?”
“不要什么,算是我送给大人的见面礼吧。”她嘻嘻笑,少年人清澈的眼睛让来俊臣宽了心,“不过是个要在我面前表现的小崽。”他想。
他从怀里摸出一袋金铢扔过去:“拿去用,成事之后来等闲客栈见我。”
刚扔出去的钱袋眨眼间又飞了回来,来俊臣下意识接住。
少女笑道:“不必回去,请大人进轿子小憩片刻,半个时辰之内,晋茶定叫大人进了这道门!”
来俊臣极少见地愣了一下:这一年来,除了砸门,他什么法子都用过了,王氏百年大族,花钱根本没用;他们家的子弟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傲气,人家死都不怕,更不怕你用官场上的势力打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他耐心软语,好话说了一箩筐,王家的老头子却认定了他是个禽兽,连冷脸都不稀得给他瞧。
权势滔天如他来俊臣尚且不能做到,现在这么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片子竟然要用半个时辰成事?!
来俊臣一声冷笑:“我等着,办不明白,我就在此处剥了你的皮!”
晋茶向他揖了一礼:“出去办事之前,少不得还要问大人一句:世上清贵傲气的世家不少,将来大人若是还需要和别家搞好关系,这娘子还换否?”
来俊臣回身招手让小轿过来,半侧着身道:“问这作甚?”
晋茶:“换有换的办法,不换有不换的办法,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男人掀帘入轿,半晌才道:“换婆娘,麻烦。不换了,就是她了。”
风雪侵急,来俊臣在轿子里坐得有些冷,让人添了个手炉进来。他捂着炉子叹了口气,到底不是从前一件单衣就能过冬的年轻人了......
一阵冷风掀开了帘子,他眯着眼睛,瞧见不远处的长街上已经亮起了连绵的红灯笼——夜市开启,申时已尽。
来俊臣一声哂笑:“不知轻重的丫头片子!”他扬声道:“起轿!回去!”
“来少卿且慢!”
两个家仆模样的人快步上前拦下软轿,向着飘起的车帘躬身道:“天冷,请少卿到府中用茶!”
来俊臣眼中兴味盎然:“喔?到哪个府上?喝什么茶?黄泉茶?”
家仆再次行礼道:“少卿说笑了,请。”
很高的门槛,很普通的宅院,王氏家规森严,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仆人走路时衣料的窸窣声,还有一点隐约的鸟雀的啁啾声,听着像是百灵。
来俊臣发觉自己脚下的步子竟是轻轻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他自嘲一笑:“当今世上最恶心的牢房,最威严的宫殿我都去过了,竟还是来你们王家老宅最紧张,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领路的老仆垂头,低声道:“来大人圣眷正隆,何必再挂怀当年之事。”
“呵,当年我就是个傻子,还真以为从牢里关了三年出来,你家老爷子就会把王幼薇嫁给我......这些年我算计别人,也被别人背后捅刀,终于明白了,谁最狠,谁就赢,要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这般真知灼见就不劳来大人在我府中宣讲了!”
老者沉厚的声音骤然响起,来俊臣这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堂上。
王家老爷子面色不善地坐在主位,旁边是王氏的当家夫人,在她身后立着一个双眼微微泛红的少女,正是晋茶,此时此刻正朝着他俏皮地眨眼睛。
来俊臣心中有数,径自在客座第一位坐下,眼尾三分上挑:“怎么,突然想开了?”
王老爷子脸色愈发阴沉:“是,老夫要脸,这一点比你差得远了!”
来俊臣一声嗤笑,没再在言语上多做纠缠,开门见山道:“多的要求也不提,只要有人在你王氏面前提及我的女婿身份时不要否认即可。做女婿该给的孝敬,我来俊臣一样也不差你的。”
王老爷子终于忍不住怒斥道:“谁稀罕你的孝敬!没得脏了我的手!早在你七岁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该将你打死,也省的你到处冤杀无辜,陷害忠良!”
晋茶听了这话,立马扑倒在王夫人脚边,着急地哽咽道:“夫人!我嫂嫂她可......”
王夫人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伸手拍向王老爷子的肩膀,温温柔柔地开了口:“老爷若是身子不舒坦,就回去歇一歇,这里有我,你放心。”
王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向王夫人,语气虽然平静了,却依然泛着凉气:“你若是再心软,不妨想想段氏,想想小简是怎么死的!”
他再看向来俊臣,似乎将滔天怒火都压在双眼之下:“我最后告诉你一句话。”
来俊臣放下茶杯:“讲。”
“作孽的时候,也想想自己的后路!不然,阿鼻地狱已满,唯有惶惶人间!”
他离开以后,厅堂内许久无声。
王夫人叹了口气:“小纾。”
来俊臣浑身不易察觉的一震,那种阴鸷的气息又慢慢地浮现出来,一字一顿道:“我是来俊臣。”
王夫人道:“罢了,当年是我们王家对不住你。可你不该这么对小简,也不该这么对......我的幼薇。”
来俊臣一声冷笑:“段简死便死了,王幼薇在我府中好吃好喝的养着,又怎么了?!”
王夫人牵过晋茶的手:“段家人,还是有些情义的。小简死后,段家担心幼薇过得不好,一直在暗中盯着。据说幼薇怀了你的孩子,又自己打掉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打掉的孩子?这说得是哪门子的胡话?!
晋茶在王夫人看不见的角度使了个眼色,来俊臣便不作声了。
王夫人见他不语,便当承认:“我们就幼薇这么一个女儿,老爷虽然不说,心里又如何不疼?王氏认了你,以后不要再闹了。”
来俊臣愣了一下,嘲讽地挑起嘴角:“义母,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当我在闹?”
王氏轻轻颤了一下:“小纾,你唤我什么?”
来俊臣起身,拱手,眼里那些复杂的东西回归本位,瞬间又成了张狂懒怠的来大人:“没什么,既然事情了了,我这便走。”
王氏一下子站了起来:“能不能让幼薇回来,见我一面?”
来俊臣笑得很好看,眼神却冰冷得紧:“不能。”
王氏的面色一瞬间灰败下去,来俊臣笑道:“不仅如此,我还要她跟我一起走。”纤长残酷的手指抬起,直直地指向她身后的晋茶。
晋茶扑通一声便跪下了,扯着王夫人的裙角哭泣道:“夫人!我若跟了他走,哪里还有命活!”
王夫人望着来俊臣:“不过是个孩子。”
来俊臣冷笑道:“我要是猜的没错,这就是那个段家派来传话的人吧!怪我做事不够利索,当初就该把段氏一窝斩了!”
不让来俊臣把人带走,他的气就顺不了,那么,她的女儿就继续受罪,他们王家就永无宁日。
王夫人推开了晋茶的手:“罢了,让他盯上的人都躲不开,合该是你的命。”她抬头看向来俊臣:“这段家的女孩儿......”
来俊臣冷笑道:“放心,我自会料理干净,绝不会让人知道是王家送她去死的!”
少女面如死灰,不甘心道:“王氏!若是没有我,你如何能知道王幼薇在京中过得如何?若是就这么送我去死,你又如何对得起段氏?对得起我段简哥哥?”
王夫人念了句佛,垂眸坐下。
来俊臣冷笑道:“自己站起来走!若能讨我高兴,赏你个痛快死法。”
少女怔愣片刻,仿佛已经预见到了灰暗的命运,眼神空洞苍白。来俊臣等得不耐,拖着她的衣领把人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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