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晨风裹挟着砂石，将晨光带进了沙漠。

火堆早已熄灭，经一夜的风沙撕掩，只剩了几粒黑点，浮在茫茫黄沙之上。

众人围坐的痕迹也已不见，砂石盖住了帐篷的角，顺着门帘的缝隙，灌进了帐篷里。

“红货折了——”

驮马们被这叫声带动，也引颈长嘶起来。众人纷纷苏醒，顾不得拍打下身上的砂石，便来到了安置红货的帐篷里。

两辆空板车蒙着黄沙，红货箱子已然不见。

一阵骚乱伴随着逐渐燥热起来的空气，带起一阵焦躁不安的气氛，弥漫在众人周围。

“别慌！”关键时刻，还是王双将众人定下心神。

王双说道：“红货走不远，也折不了，它一定在某个帐篷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天冬也醒了过来，正在帐篷上摸索着，想要站起来。

陈祁山前扶住天冬，天冬也向陈祁报以微笑，那微笑浮现在没有眼镜和舌头的脸上，只让众人深感怪异和恐惧。

王双分开众人，来到天冬刚才躺着的地方，拔剑向下刺去。

长剑直没到底，王双拔出来，稍移位置再次刺下去。

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王双的剑插在了某个硬物之上。

“天冬，”王双保持着刺剑的姿势：“我留不了你了，你走吧。”

喜悦的神情还未绽开，便定在脸上，化成了惊愕。众人盯着天冬，又看看王双，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祁忍不住张口：“王双大哥，天冬他不可能……”

话未说完，便被王双打断：“你不懂。天冬，实在抱歉，你走吧。陈祁，把他送出帐篷。”

陈祁还想说话，但曹真却把手按在陈祁的肩膀上，对着投来疑惑神色的陈祁缓缓摇了摇头。

天冬也拍了拍陈祁的手，向着帐篷外指了指，示意陈祁带他离开。

无奈之下，陈祁只好将天冬送出帐篷，目送着他离去。沙漠上留下了他歪歪扭扭的脚印，翻过了数座沙丘，消失在视野里。

陈祁回到帐篷，红货已经被众人从沙土中挖了出来，重新绑在板车上。

王双正在做着意味深长的训话：“你们可能会有人说我是妇人之仁，并不是这样，我不想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可以把人挖出来，不过是多做几个问答题而已，但我没有这样做。我留了面子，不想追究。”

王双环视着众人：“我知道，你们有人在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下手，后悔为什么没有藏到更隐秘的地方。我是信任你们，才会让你们跟我一起，但是你们有人让天冬做了替死鬼，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可以再次告诉你们，红货走不远，也折不了。尽可以试试，但下次，我就要做问答题了。”

从未出现过如此不同寻常的气氛，陈祁完全看不懂。

风沙渐起，众人收拾起行囊，趁着日火直射之前，再次开始赶路。

这次，王双和陈祁一起走在最前列，其他人分布在红货周围，曹真行在了最后面。

王双突然开口道：“对于镖局出事之前的事情，你还有多少印象？”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陈祁一阵茫然。

王双又道：“风沙大，他们不会听见，你如实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

陈祁摇摇头：“只记得以前家境还算殷实，只是父亲不常在家。有一次他和我说：‘要走一趟大镖，回来之后，吃喝不愁，做个小生意，不再出远门。’但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他，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也只是跟着难过，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于镖局的印象，也只有因中毒而半途归来的曹真叔，和将我们母子二人留在镖局的您。”

王双道：“你想知道事情的起因，和包括镖局被转卖的其他后续影响吗？”

陈祁惊讶道：“镖局被转卖？”

王双点头道：“对，镖局给死去之人的家属一一作出抚恤，并给雇主赔付了红货双倍价值的财物，便无力维持。所幸在即将摘匾之时被一神秘人买下，他自称中原守护者，来历不明。但镖局得以撑下，并走到了现在。”

陈祁道：“那为什么从未听人提起此事？”

王双笑道：“我只是顺口一提，不必放在心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关于事情的起因和后续影响，你想知道吗？”

陈祁沉思许久，道：“想，也不想。”

“哦。”王双有些惊讶。

陈祁缓缓道：“事情发生至今已有十四年，物是人非。我想知道，是因为我真的想知道。不想，是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了解。报仇吗？我并不想，或许这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责任，知道了就必须去完成。我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也可能会完成此事。但完成之后呢？似乎不会对我现在的生活产生更大的影响。所以，我不刻意去找答案，有缘我自会知道，如果无缘，就让我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吧。”

王双楞了一下，他显然没有预料到陈祁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稍微消化了一下，王双道：“听起来，似乎是个正确的答案。但你讨了巧，没有正面回答。我不会追问你，因为我的选择，跟你恰恰相反。为了这个答案，我追寻了整整十四年。这十四年中，我遇到了很多人和事，其中有一部分，是你完全无法接受的。所以就算你刚才说想要知道，我也不会完全告诉你。或许正如你所说，是一种缘分，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陈祁看了看王双，没有追问。

就身世来说，陈祁没有资格去评判王双，他是在他的角度上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

王双有一个哥哥，是镖局的大当家，也在那次事件中中毒而死。他还有一个嫂子，嫂子已有了身孕。在得知镖局之事后，嫂子一时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最终腹痛致死。

十四岁的王双从此没了亲人。

他赔付了红货，给死去之人的亲属送去抚恤。又在镖局被“中原守护者”买下之后，收留了陈祁和陈母。

陈祁曾不止一次这样想；即便换做现在十七岁的陈祁去面对此事，恐怕都会手足无措，并最终流落街头。但王双扛过了这些，并最终找到了答案，镖局的生意也在王双的打理下再次红火起来。

在陈祁沉思中，镖队又从白天走到了晚上。当晚扎下营寨之时，曹真发现了再次倒在地上的天冬。他的目的地，与红货的交货地应该是同一个方向。

看着被曹真背进帐篷的天冬，王双又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