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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蛙记》季茂林学堂奋读书 晶晶姐甘做洗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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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波月寺的后殿盖起来了。同时,在它身后也盖起了学堂。两排四间教室,崭新的桌凳,明亮的门窗,宽绰的院子。大门朝东。全村人盖学堂要比建寺庙的积极性更高。每户出了半两银子,主要用来置办桌凳。胡岗和黄半仙为建学堂立下汗马功劳,义结金兰,成为季家屯一段佳话。藏先生带着九个弟子,先进了新学堂,然后在本村和附近村庄招生,这一开门办学,只三天时间就招来七十多名学生,分成两个班,把十岁以上的和那原来的九个学生合在一起为大班,把七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合为小班。又聘请了南陈村的郭先生来教小班。第一学年的学堂就这样办起了。

看到孩子们欢天喜地的上学堂,王德发对哥哥说:“哥,我也要上学。”德魁一楞,看看弟弟说:“这个小学堂,教的都是最初级的课程,你还学什么呀,给他们当先生还差不多。要不是咱家出事,你该参加会考去了。要不我到城里找一个学堂,给你银子继续上学去?”德发低下头,哭着说:“我想家,想咱爹娘了。”德魁打了个唉声说:“我也想啊。娘还为我订了门子亲事呢。咱们出来半年多了,不知家里情况怎样了,要不咱回去看看?”德发说:“行,回去死活也不回来了。”弟兄二人收拾一下,扔下行李只身走出村庄。两天时间来到山东德平大王家庄。一进村,听到一片哭声,有四户人家办丧事正出殡。那男女老少凄惨的哭嚎,让人毛骨悚然,小哥俩继续往村里走。

一位白发的爷爷拦住他们。那是自家户族的爷爷,两眼哭的红肿,对他们说:“听说你们都逃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这个家就让你们这么舍不得离开吗?”德魁、德发跪下给爷行礼。老人扶着他们说:“快走吧,别回来了,你爹逃命,不知落到什么地方。你娘被族人掩护着送到江西你大舅家去了。家里什么也没有了。今天这几个死鬼,是被官府抓着当匪首,秋后问斩的。其中有老张家的、你老明叔、老李家的你文山哥哥。另两个……”他说到这里唉了一声,咽下一口唾沫,长呼一声:“苍天啊,我的儿啊。”他悲声地痛哭起来。德魁和德发惊愕地问:“怎么?我两个叔叔被斩了?”老人点点头,哥俩抱着爷爷痛哭起来。一场悲痛的哭声过后,爷爷说:“记住吧,这是咱老王家与官府永远解不开的世仇。咱王家人读书,但是不能当官,永远不给官府当走狗。这个村庄只是你们记忆中的故乡,没有你们可留恋的家了。如果非要留下来,那就准备进狱房。各村都有被斩的,听说还有十五岁的孩子被牵连入狱,你爹已定为匪首,还有你们的好吗?”德魁说:“那我们就去江西找我娘去吧。”爷爷摇摇头说:“那更不行,听送你娘的人回来说,江西那地方太穷了,你娘去了只给熬了一锅粥。地里是一半没苗一半荒,家里是一半野菜一半粮,早饭、午饭掺菜饼,晚上清汤照月亮。怕是你娘在那里也呆不长时间,还不如到一个地皮好的地方要饭去呢。”德魁楞了半天,问德发:“弟弟,你说咱到哪里去呢?”德发犹豫半天说:“咱还回沧州吧,那里还有咱们的被子呢。”德魁对爷爷说:“爷爷,如果您老见到俺们的爹娘,就告诉他们,我和德发在河北沧州季家屯落户了,到我们那去,能吃饱饭。”爷爷点头,摆摆手说:“走吧,赶紧走吧。”德魁领着弟弟德发顺原路往回走了。身后有爷爷悲怆的哭声,一直奔向王家坟莹。秋后,草枯黄,落叶寥寥北风凉。更有那秋后问斩,可让那多少父老,妻儿哭断肠。王氏弟兄,从此真得别了故乡。

季延坤参加了小学堂的建校开学典礼,被众乡亲推荐为荣誉校长。回到家中,让晶晶把东厢房清理干净,留下两个课桌和两个凳子,其余的都搬到餐厅里去了。东厢房成了茂林的书房。白天没有了读书声,季家大院更显得安静。邱氏老太太来到季延坤的身边,嘻嘻笑着说:“怎么,给小儿布置新房吗?”季延坤看看她,微笑着说:“咱小儿子办喜事用不着这儿的房子,我听藏先生说,茂林学习很认真,能默写三字经了。在这九个孩子当中,他是第一个默写三字经的人。你也默写不出来吧?”夫人说:“我从来都没默写过。”季延坤说:“我也是,藏先生说咱茂林是个好苗子,一定有出息。将来他考取功名,还能到这破房子办喜事?”邱氏说:“你也别光想着小儿,大儿玉林和二儿丛林住得房子太破旧了,那屋顶每年都要修两次。那院落也快倒塌了。东厢房既不做教室了,让他们搬回来住吧。你天天跑到东厢房听先生讲课,看儿子读书,盼他成名。我想的就与你不一样,我盼着东厢房清出来,快让两个儿子回来住。”

季延坤低下头说:“那两套房子是太陈旧了。可眼下还能凑和住,不能让茂林没有间书房。我盼着寺庙快盖起来,以后再烧的砖瓦就用来盖民房了。我计划在学堂的北边,一连盖五排房子,五个儿子全迁到那里去,那才是新的季家大院。门口朝东,一条三丈宽的活巷,对面的宅基是给孙子们留的。你看那多气派呀。”邱氏问:“那不把东场院给占了吗?”季延坤说:“我就是要占东场院,我看东场院是盖住宅的吉祥地。俗话说这远场近地,先祖们当时把场院建在那里,又建起了粮仓、磨房、碾房,还另盖了四间看库的房子。当年不仅为了给季家存粮,还担负着给国家筹粮的任务。到清朝,各州衙都有了官库,所以就显得咱东场院太大了。前些年因咱村子小,显得场院离咱家远些,近几年,迁来二十多户人家,房子也靠近了咱东场院。我想近二年就把东场院迁到村西三里地以外。”邱氏说:“你这计划太远大了,五年内实现不了,你把五个儿子都安排到新的宅院,这个季家大院呢?”季延坤一楞,嘿嘿一笑说:“咱两个就住在这里,有陈妈给咱做饭,还有晶晶陪着咱,以后就给晶晶留下这份家产吧。”

一提起晶晶事,邱氏心里又是一阵的翻滚。这孩子越长越俊了,也越会办事了,要是给五儿留下做媳妇那是很般配的。可是算命先生说她有贵人相,怕是留不住。这不白养了吗,再说贵人留不住,说明季家没有有福的人。以后这孩子只能嫁出去了。季家就真得没有个有福的人吗,也许算命先生说得不完全准。当年二儿子丛林往南园子搬迁,有人说那里常年没住过人,犯煞气,结果杀了只羊,不就给冲了吗。季延坤看她发呆,便轻声细语的说:“我说得不对吗?你舍不得离开儿子、孙子们?这些以后再说吧。以后我听你安排。”邱氏没有再说话,搀着季延坤回屋去了。

老两口儿在院里说话,有两人在听。北屋里的春萍吃过早饭换了身衣服,想去城里看望父母。一推屋门,见公爹和晶晶正在忙活着收拾东厢房。她缩回屋去,怕是出来干活,弄脏刚刚换下来的新衣服。过了一会,她又向外张望,见公爹站在那里背着双手端详着东厢房。刚要抬脚出门,又见婆婆来了。她又缩回身来。把门子开了一道缝,听着公婆说话。当听到把季家大院留给晶晶时,心中一惊,心想,这个丫头好福气呀,还真成亲女儿一样了。于是,她又想到城里的妹子,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晶晶在公婆面前视为女儿,早晚是要出嫁的,把妹子嫁给五弟,就不可能与晶晶犯争了。要说自己妹子长得也算顺眼,可是要与晶晶比,还是差些。如果晶晶出嫁了,又有多少长得像晶晶一样的妹子能来到季家大院呢。她下定决心去城里把这件事与娘家人们商量。

晶晶收拾完东厢房,落了一身的灰土,回到南屋换衣服去了。当她换好衣服想到厨房帮陈妈去做饭。一出门,见到邱氏和季延坤站在东厢房处,离她这南房很近了。她从内心里羡慕这对老夫少妻。她慢慢收回脚,听老人的讲话。当听到老人想把这片院落留给自己时,怦然心动,这二、三年来,老两口一直对自己很好,可是自己知道身世,并没感到对二老有多亲热,她还惦记着家人和姑姑。今天,她得知老夫妻把自己当亲女儿看待,就像自己重新生到了季家,热泪湿了衣襟。她心里装得还不是这份家产,而是那个每天她给洗脚的茂林弟。事情的起因与发展往往以相争、相克成定局。

德魁和德发返回沧州累得精疲力竭,一头扎在炕上。躺了两个时辰,德魁起来做饭,德发坐在炕上,还觉得浑身酸痛。他对哥说:“回来我想了一路,德平咱是回不去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只要爹娘都好活着就行。咱哥俩要创一番家业,我看咱村上,除了后来的那些工匠们,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地,就连那些赶车的、养马的长工,都有家有地,这日子过得才心盛。咱现在住得是老季家的破旧房,吃得是老季家赏给的粮,干得是东一头,西一头打短的工,哪天是个头呢。老季家是心疼咱们,看咱们年纪小,没长性,怕买了地种不好,时间不长就扔下走了。可是我现在想通了,咱们就置办房产和土地,等把家业过红大了去山东接爹和娘。”德魁苦苦一笑说:“小弟真是读书人,头脑转弯就是快。置办家业那是空口说的吗,那要有银子啊。咱从家中带来的银子,多说买二亩地,更别说盖房搭屋和置办农具。真种起地来你能吃下那苦吗?那要拿人当牛使呢。”德发说:“哥,我不怕苦。耕耩拉打,我在前边当牛,你在后边推着点就行。咱的银子能买多少地就买多少,总比这样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强啊。”德魁看看德发真得像长大了。那张娃娃脸虽然漏着满脸稚气,可说出话来,很在理。他往锅里放上一把高粱米加上水点燃了火,又切了块咸菜疙瘩这就是哥俩的夜餐了。一边烧着火,一边说:“如果咱在这儿买了地,就等于在这儿安家了,你可不能耍性子,往山东跑。今后咱可就真正成了季家屯的人了。”德发说:“我想通了,哪里黄土不埋人呀,咱们老了,百年后就埋在自己的地里。咱哥俩还是在这儿立祖的呢。”德魁又是一声苦笑说:“要不是去这趟山东,咱们有二十五两银子,这一趟白遭了罪不算,还花去将近二两银子,吃过晚饭,咱就拿着二十两银子去找四哥。让他帮着咱对季老太爷说买地的事。”德发说:“咱们还真跟森林四哥有缘,要我说咱就把二十三两银子全拿上,能多买一点算一点,留下银子没有用处。”哥俩决心已下,吃过晚饭,就跑到季家大院找季森林去了。

吃过晚饭,茂林回到东厢房,才点燃油灯,季延坤就走进屋来,他一屁股坐在茂林的身旁。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茂林拿起课本,茂林心里明白,这时的父亲,喜欢的是他捧起书本,熟练的朗读。直到一个时辰后,爹才摸着他的头说:“今天不错,又学新课了。自己再熟习一遍就早点休息吧。”他起身走了。晶晶捧着开水,走进屋门。就见北屋的门也开了,是三嫂大步流星地进了东厢房。晶晶只好捧着水又退回南屋,她在屋门口向外张望着。

春萍进屋走到茂林身边,嘻嘻笑着说:“小弟呀,嫂子知道你读书辛苦,给你做了两个棉垫子。一个在家用,一个拿到学堂用。”她说着从腋下拿出两个棉垫子。茂林看着她,在这几位嫂子中还是第一位这样关心他的人。春萍说:“看我干什么呀,站起来,垫在凳子上,坐上试试舒服不。”茂林站起身来,春萍把垫子放在凳子上,让茂林坐上问:“怎么样,舒服吗?”茂林说:“好,好,真舒服。”春萍说:“往后天凉了,有这个垫子,坐在凳子上就不会觉得身子凉。给你这个带上,放到学堂的那个凳子上。”茂林说:“这个就不用了,学堂里那么多学友都没有,先生也不会让我用的。你就把垫子放在那个凳子上吧。”他指着另一把凳子,接着说:“天天爹到这屋来,就坐在那个凳子上,嫂子的一片热心我全收下了。”春萍说:“小弟真聪明,说出话来让嫂子爱听,嫂子的热心就愿用在你身上。你可要好好读书,要给咱季家光宗耀祖呢。不能像你那四位哥哥,都识几个字,又都像文盲差不多。一天到晚,往东去,东场院,往南去,南园子,往北去,砖窑地,往西去,一片七百亩的庄稼地,你那四位哥哥,就是四位秀才在这种环境下也会变成四个憨人。你可不同了,你看咱爹娘,拿你当掌上明珠,你那四位哥哥也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嫂子我更是盼着你早日成名呢。”

茂林站起身来说:“嫂子,你还有其它事吗?”嫂子说:“没了,我就是给你送垫子来了。”茂林问:“你还有其它要说的吗?”嫂子说:“要说的话多了,咱姐俩平时哪有时间在一起说话呢,今天我去了趟州城,听到一件新鲜事,沧州闹起义和团来了。”茂林问:“什么团?干什么的?”春萍说:“听说叫义和团,山东有义和拳闹事被官府给镇压了,河北也受到影响。义和拳和义和团虽名字不同,都是农民组织起来的团伙,这些人都会武艺,舞着刀枪剑戟,不怕天,不怕地,专打抱不平,官府的衙役们都不敢惹这些人呢。”茂林说:“这与咱家没关系,与咱村也没关系,没什么事请你回自己屋去吧。我还要看书呢。”春萍哈哈笑着说:“原来你嫌我啰嗦了,好好,嫂子这就走,你静下心来,读书吧。”她回到自己屋去。

晶晶见三嫂回到北屋,捧着碗开水来到茂林面前说;“这碗水成了凉白开了,你就少喝几口吧。三嫂来干什么了,待这么长时间呢?”茂林接过碗来喝了几口,一抹嘴说:“给我送来两个棉垫子,坐在上边还真舒服,你也坐下试一试。”晶晶说:“我没空试了,该给你烧洗脚水去了。”晶晶端着碗走了。茂林把油灯的灯头挑的更亮些,继续看书,刚看的入神,听得门响,以为是晶晶端洗脚水了,可是这响声要比平常大的多,他扭头一看,原来是三嫂子。

她嘻嘻笑着说:“我刚把你三哥和孩子们安排睡下,嫂子今天高兴,又想起一件事,小五弟,你每天读书睡得很晚吧?”茂林点点头,嫂子说:“到那时一定很饿了,可是陈妈到那时一定也睡了,让嫂子我下厨给你做点饭吃吧。”茂林摇着头说:“千万不可,我读书不累,也不饿,我再看一小会书,就睡觉了,嫂子你赶紧回去吧。”春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故意慢悠悠的说:“我再听你念段书就走。”茂林觉得今天三嫂关心自己有点太过头儿了。他放了书本,站起身来,对嫂子说:“我今天不读书了,想早点睡觉。你也回自己的屋去吧。”春萍站起身来说:“也好,你赶紧睡吧,嫂子看着你上了床,我把灯给你熄了,再出去把门给你关上。”茂林看着她,真是莫名其妙。

这时晶晶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屋来。春萍冷下脸来说:“五弟,你才说让我走,你要睡觉,晶晶端水来了,你能睡觉吗?我可是你的亲嫂子,多关心你点没差吧,怎么就不如你这位姐姐呢?”晶晶不知其里其外的事,便答话说:“嫂子,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照顾他就行了。”春萍说:“你不行,如果你是他的内人还可以,可是你不是,也永远成不了他的内人。过几年你长大了,我一定会像亲妹子一样把你嫁出季家大院。”说完,她走了。茂林跟在她身后,见她进北屋门才回身把东厢房外屋门销上了。对晶晶说:“姐,今后你把热水给我端来放下就走,我自己洗脚就行了。”晶晶问:“怎么啦?”茂林说:“以前我小,脚不臭,现在自己都闻出一股臭味了,你就别再碰我的脚了。”晶晶一笑说:“你现在长大了吗?就是长到八十岁也要叫我姐姐。姐不嫌你脚臭。”说着话,让茂林坐在凳子上,她蹲下身子把他鞋子脱了下来,把两只脚按在盆子里。她昂着脸,看着茂林说:“今天不高兴呢,是因为三嫂子刚才说的那些话吗?”茂林皱皱眉头说:“我也不理解她说得是什么意思,今天她进了趟城,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好像是她关心我,而我不领她的情似的。怎么说话,还把你牵进来了呢。什么内人不内的,多难听。”晶晶说:“咱不管那些,让我给你送水烧洗脚水是咱娘让做的,没有娘发话,谁敢私自到厨房去烧水呢。”茂林说:“既然娘同意的事,那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了。我说咱娘一次也不到东厢房来呢,原来把你派来了。今天你听到的,看到的,不会对娘去说吧。”晶晶说:“我只能说三嫂在关心你,拿你当成亲弟弟了,也拿我当成亲妹妹了。”茂林没说话,因为他毕竟还不太懂事。

王德魁带着德发来到季家大院,走进西厢房四哥季森林的家,对季森林说:“四哥,我们又来求你了,还是卖给我们一块耕地吧。”森林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们先在我这屋里坐一会儿,等爹从东厢房出来,回到自己的卧室,我帮你们去说一说,也不一定行。因为我们家从来没卖过地,这村的老家旧户,他们有地,那都是老辈子赏给他们的,所以他们的地也很少,单靠种那点养家糊口也很困难。前些年,有一些户要买我家的地,都被我爹给拒绝了。这些新落户的人家,也没有一户提出买地的。我看你们这事成不了。”德魁说:“不管成不成,四哥都要帮这个忙,我们哥俩就死心踏地的在这里落户了,没有手艺,再没有土地,怎么生活呢。你在太爷面前多说些好话吧。”森林点点头,他把外屋门拉开一道缝,向外张望。一直等到季延坤从东厢房走出来,又一步一步地慢慢向自己卧室走。

森林悄悄走出屋门跟随在爹的身后,当季延坤才要推门进屋时,他便轻声说:“爹,孩儿有话要对您说。”季延坤慢慢转过身子,一看是四儿森林,便说:“你怎么还没睡?有话不可以白天说吗?”森林说:“不是我着急,是他们急着让我求您老人家。”季延坤疑惑地问:“还有谁?要说什么事?”森林说:“是半年前咱村住下的那年青的小哥俩。他们非愿花银子买咱家的地。”季延坤抬起头看看天空,满天闪烁的星辰,争相放射着自己的光芒。他舒了一口气说:“今天晴空湛蓝,还真有一个好心情,就把他们叫到我屋里说说话吧。”转身进了屋,森林赶紧回到自己屋里,对德魁说:“今天老爹心情不错,咱一块到他屋去,注意多说顺耳的话。”德魁点点头,拉着弟弟的手,跟随森林哥一块到季延坤的住室。这是内外两间的房子,里外都掌着灯,看样子邱氏老太太还没睡,外屋这盏灯是季老太爷进屋才点燃的。那盏灯头上还啪啪地跳着火花。

森林把德魁、德发引到屋里。先是对爹说:“这两个年青人觉得与我投缘,有什么事都愿与我商量,这不,咱们才吃过晚饭,他们就跑到我那去了。”他说完了,看看德魁让他说话,德魁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地说:“老,老太爷,影响您老休息了,我们找四哥商议好了,要花银子买你老人家的地。”季延坤一楞,说:“你们与我四儿商议好了,还找我干什么呀。”德魁说:“不,不是,不是您当家吗,四哥说了不算。”季延坤微微一笑说:“你买地干什么?”德魁说:“种啊。”季延坤说:“我知道你要种,你拿什么种?能种好吗?你把银子换成地,可是到头来地荒了,那不也是浪费吗?你们种过地吗?知道一亩地播多少种?一季要锄几遍地?”德魁说:“我们在家跟随爹种过地,我们家也有很多地。”季延坤说:“那为什么不在家跟随你爹种地,非要跑到这里买我地呢?我家的地没有卖过,也不想卖。”德魁一看没希望了,站起来想走,德发一摆手说:“哥,你先坐下,老太爷没说让咱走呢。”季延坤看看德发,有点不耐烦地说:“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德发说:“老太爷,耽误您老人家休息了。我哥说我们家有很多地,这是实话,我爹还是当地有名武师,也是有名的善人。可是这些年我们家乡兴起了义和拳,乡村之间串联起来了,推荐我爹为头领。水大起浪,树大招风,义和拳成了一个组织,同时也被官府视为叛乱的祸源。慢慢发生了摩擦。可能受人利用,或说是被人鼓动,竟然与官兵动起武来,因此我家就大祸临头了,父亲至今下落不明,母亲逃到江西,我和哥哥带了点银子来到河北。开始还盼着能回到家乡,可是我们回去一趟,没见爹娘,就知道那已不是我们家乡。我们总要有谋生之道啊,我和哥哥都不会手艺,只有选择种地了。我们想把银子变成地,就算有依靠,将来我的爹、娘能找到这儿来,看看我哥俩有了家业,也会高兴的。您老人家才说,我们拿什么种地,这还真是个问题,您老人家有几十匹驴、马、骡,四个儿子,几十个长工,天天长在地里,一年到头地忙着这七百亩地,落个丰衣足食。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是我和哥哥有时间。只要有我们的地,我们就在地头搭起窝棚,日出而耕,日落而栖,饿了吃口干粮喝口水,天道酬勤。我们就用多出力,多流汗来弥补没有牲畜耕作的缺陷。这就是我们要买你老人家地的理由。”季延坤听得入了神,德发不说话了,他还在看着他。

邱氏老太太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看德发说:“我在屋里听明白了你说的话,你家这是落难了。想当年我就像你这么大爹爹被陷害,一家人遭难那可是悲惨凄凉啊。你们逃难要在这里落户,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苦日子还在后边呢。”说完这话,她又看看季延坤指着德魁说:“这两个孩子,可要比前两年救助的那些灾民苦的多,如果我们不伸手帮一把,季善人的碑坊就该拆了。”季延坤赶紧说:“帮,一定要帮。可是我们季家自古以来就没卖过地呀。森林你们听说其他村庄有买卖土地吗?都是怎么个情况?”季延坤问四儿子森林,森林说:“去年还真说西边纪汙洼村有卖地的,那是因为一户姓刘的在京城当上大官,回来把爹娘都接到京城去,把这里的家产都卖了。听说那好耕地,四两银子一亩。都是近邻买的,还有一些农具和牲畜,也都扔下了。”季延坤说:“不与他们相比,你们想买多少亩地?”他又问德魁,德魁说:“我们就有二十三两银子,就买这些银的地。”季延坤:“刚才夫人说起落难事,让我心中有点难过。你们今天把银子变成土地不易,将来你们的爹被平反了,家人团聚了,要把地也变成银子,你们要回故乡,到那时的地又是什么价格呢?这样吧,村北有一块七亩地,你就用二十两银子买了去,以后,你们要走,或是不种地了,我再花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留下三两银子,你们留着零用,要购置一些随手用的农具,住的地方嘛,你们不愿与车把式住在一起,也用不着到地头上搭窝棚。把我的轿车放到咱家门口,那间车棚很宽敞,拉点砖来,中间垒道墙,可断成里外两间,这房子就送给你们,只可惜没有院先住着吧。”德发过来拉着哥说:“咱给老太爷磕头谢恩。从此这儿就是咱的家乡了。”德魁站起身来弟兄二人给季老太爷和邱氏老太太磕头,交上二十两银子,又起身拉着森林的手说:“四哥,你就是我们亲哥了。”季延坤对森林说:“你先把这小哥俩送走,回来我还对你有话说。”

森林把德魁、德发送出大门,对他们说:“老爹说得那些话,你们听清了吗?明天我就帮你们先把砖拉回来,咱哥仨动手把那车棚改成你们的住房,其他事再慢慢来。”德发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拉着弟弟走了。森林闩上大门,回到爹娘的房中。一进门见爹和娘都坐在椅子上,便低着头说:“爹,娘有什么话不可以到明天再说吗?”季延坤说:“也没什么大事,今天你带两个孩子来买咱家的地,说起山东的义和拳来,会不会与咱们这儿的义和团有关呢?”森林说:“没有,绝对没有。他们才是多大的孩子呀。”“你与义和团有关联吗?”季延坤问。森林说:“我更没有了,爹怎么想起这事来了。”“我看你们夫妻俩每天都要比你三个哥嫂进家晚很长时间,难道你们每天比你哥嫂们干的活多吗?”森林一听这话,忙说:“干咱家的活,我不比三位兄嫂多干,可是你儿媳的娘家是临村的。他家十二亩地就与咱家靠在一块。咱家谷子,不注意漏到他家地里当种子去了。前些年,老岳父身体健壮,那十二亩地也能忙得过来。这几年,真得看他老了,我也只好帮他把地种下来,所以,每天兄嫂回家来了,我那里还有一阵的好活。你没见秀玲常带着孩儿走吗?那是姥姥、姥爷在地头上接呢。那村的人说:‘亲连亲,地连地,收割不误看闺女。’我们干完一天活,把孩子带回来了。老岳父说了,再过二年动不了了,就把十二亩地给咱家,到时候吃口现成饭就行了。”季延坤听后,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我每天问他们几个,都不说话呢?”森林说:“这是我对他们说的。你儿媳也是这样说,欠着季家一份情呢。”邱氏说:“这叫什么话,你和媳妇帮娘家干点活那是应该的,再忙不过来,咱季家人都要去帮忙,怎么说是欠谁的情呢。我们知道这事,也就放心了,你就睡觉去吧。”森林刚要转身走,季延坤又说:“等等,刚才说到那两个孩子买了咱的地,决心归决心,辛苦归辛苦,困难还是归困难,靠他们用镐头铁铣种是绝对不行,咱既然帮就帮到底,你们弟兄四个,都去关心一下,特别是耕地播种的时候,用咱家的牲口给他们打理好,一年到头他们用心管理好就不错了。”森林答应着,又看看娘,见没话再说了,才转身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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